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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舫上的火苗眼看就要被熄滅,司雨卻在這個時候跳了江,船上人頓時大驚,管事的大漢吆喝著,指派了五個熟識水性的手下跳江去救人。


    等到這一連串的“噗通”“噗通”落水聲響完,幾人才剛遊開沒幾米,就又聽得船上那管事的大漢更大聲地吆喝道:“快迴來——江邊起火了!”


    東風正盛,吹得淩江邊的蘆葦微微傾斜,蕩起層層柔波,一點火苗落進蕩波裏,猶如潑墨般暈染開,接引起連天火簇。


    隻刹那,江上便燃升起滾滾濃煙,隨風勢而漲,以滔天之勢順著河岸蔓延,所過之處唯餘一層厚厚的黑色灰燼漂浮在水麵上,頓時濃煙刺鼻,更是嗆得人睜不開眼。


    畫舫不得不撤離。


    至於那落入水中的嬌娘子……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這一日,淩江邊長達數十裏的蘆葦蕩燒成了一片火海,火光衝天,竟比那天空中的太陽還要奪目耀眼,直到夕陽西下,烈火焚盡。


    風還未停,落日餘暉下,曾經蘆葦飄蕩的淩河現已是一片狼藉,河麵上飄著厚厚的灰燼,露出一層密集的未被焚盡的蘆葦杆茬,就連河岸上的草木也受到了波及,河床成了一片焦土。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司雨,正化作一具裹滿黑灰的女屍,漂浮在河麵上,任東風怎麽吹,也吹不動這一江黑水。


    她快死了,仿佛都已經能感覺到自己正坐在自習室裏,手肘擱在桌邊支著下巴,跟悠悠聊著放假迴家的事。


    費勁地睜開眼,她視野裏的畫麵逐漸清晰,卻像是被定格了一樣,眼前的方悠唇瓣微張著,一動也不動。


    司雨頓覺心慌不已,緊張地伸出手,在方悠麵前晃過,“悠悠?”


    嘶啞的聲音就像破了的鳳箱一樣,把她自己也怔愣住,如果她已經迴到未來世界,那麽……她受過的任何傷都該消失才對。


    可為什麽,她被濃煙嗆到的嗓子,依然沙啞疼痛呢?又是為什麽,她眼裏的悠悠不會動呢?


    “悠悠,你別嚇我”


    司雨顫抖著雙手握上她的肩頭,輕搖,用破碎的聲音唿喚她:“拜托你動一動,說句話行嗎?”


    然而對方似雕像般紋絲未動,她觸不出溫度,亦探不出真假。


    她是死了嗎?變成了現世裏的一縷孤魂……那她的身子哪裏去了?


    淩江邊,風寒涼,夜幕起。


    一名著焱兵服飾的男子正駕馬疾跑在焦黑的河床上,馬蹄飛踏帶起一層灰燼,片刻後他翻身下馬,單膝跪地,朝駿馬上正在凝望江邊的男子朗聲道:“將軍,屬下已經尋遍起火的江域,此地確曾有船隻出沒,且數量不下於十艘,現已全部離開。”


    李不凡聞聲淡淡點了點頭,視線仍落在江中,沉吟片刻後他開口,似呢喃道:“竟是他?”


    如今這世上除了林子銘,沒人敢在南焱都城同時被圍困這個節骨眼兒上,帶著十幾艘船北上,並且還藏在蘆葦蕩裏,此番行徑,活脫脫的就是一水匪做派。


    昨晚他聽說營地遇襲,司雨被人擄走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想到了焱軍,以為是焱軍派刺客來犯,然而當他迴到營地看到昏迷在外的守門侍衛之後,就發現他們隻是被人敲暈了而已,焱軍可不會這麽手下留情。


    那時候他還想不通什麽人會把目標放在司雨身上,但如果是林子銘的話,那就說得通了。


    林子銘不會傷害司雨,這個他很篤定,最多也就是把她藏起來,他大概能猜到林子銘北上的目的,可是他想不通……這一江的蘆葦為什麽會起火?


    焱軍就駐紮在這附近,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派兵來巡視,難道這一江火,是焱軍放的?


    李不凡猶在深思,跪在地上的男子便自行站了起來,他朝四周望了望,而後猶豫道:“將軍,你說這火會不會是焱軍放的啊?他們可是到現在都還沒露麵呢,會不會……”


    說著他又朝李不凡湊近了幾分,語氣略微有些緊張:“正埋伏在這附近呢?咱從甬道出來的時候可是沒帶多少人啊。”


    言下之意就是,此地不宜久留啊,您老能別再繼續發呆了嗎?


    李不凡側首瞟了他一眼,一勒馬韁繩,瀟灑地調轉馬頭,沉聲道:“迴城。”


    男子如臨大赦,麵上禁不住一喜,動作麻利地翻上馬背,一夾馬肚就要去追李不凡,然在轉身的那一瞬,眼角餘光似乎掃到江中蘆葦殘杆之間,有一具黑色的屍體?


    手握韁繩的動作微微一頓,男子再度扭迴頭,睜大了眼去瞧,然而夜幕已然昏黑,江麵上一片狼藉快要與青灰的夜色融為一體,終於,身下驟然疾馳的駿馬馱著他離開了江岸。


    兩人走後不久,淩江邊又亮起了無數火把,圍著江岸蜿蜒成一條火龍。


    拓跋元羽沉著張臉,騎在馬上臉色相當難看,他問身旁的中年男子道:“對於眼前這般情景,軍師有何看法?”


    這個留著八撇胡子的軍師叫陳明子,一雙狹長的眼睛笑眯眯起來像極了狐狸,他用手指咂摸著下巴說道:“迴王上的話,依下官看來,這場火應該是有人刻意為之,而目的,就是逼走潛藏在此處的船隻。”


    但就這一點來說,縱火之人倒是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否則他們就既要麵對占據大偃的南軍,又要提防這群潛藏在江裏的不知名的人,如此腹背受敵,眼下焱國的兵力根本支撐不起來。


    此刻拓跋元羽的麵色總算有所舒緩,朝陳明子點了點頭:“說下去。”


    陳明子的目光望遠了些,神色裏也多了幾分認真,“今日東風不斷,火勢便隻能往西蔓延,所以這起火點,應當就是此處了。”


    說著他抬手朝麵前江域指了指,這裏便是火災區域的最東頭了。


    “而且很明顯能夠看出,這裏曾有過一艘體型不小的船隻停留,那縱火之人,當時應當也在船上。”


    陳明子說罷之後愣住……


    如果此人當真從船上縱了火,而這裏又沒有船體殘骸,說明那船隻已經安然離去……


    陳明子霎時瞪大了雙眼,與拓跋元羽相視一眼後,後者率先反應過來,當即朝身後喊道:“來人!即刻入江打撈屍體!”


    他話音落下,便有一群士兵不顧天寒水冷跳進了江中,站成一排緊鄰著朝江對岸走去。


    一旁的陳子明卻是漸漸擰了眉:“王上,隻怕讓他們下水去找也是枉然了。”


    說著他竟也有些惋惜了起來,“咱們來遲了,咱們過來之前這岸邊就已經有馬蹄印了,那人或許已經被同伴搭救走了。”


    拓跋元羽沒說話,定定地望著江中良久,突然他側首,莊肅的臉上竟也帶了幾分迷茫,他道:“伯昊大師生前曾有言,說孤王乃千年一遇的帝星臨世,這天下終有一日會在孤王的統治下國泰民安。”


    陳明子微微一愣,伯昊大師是大焱國的得道高僧,他也曾與之有過幾麵之緣,對方生性豁達不拘於束,且博聞強識通曉文理,於占卜一道更是出類拔萃。


    然而卻不知何故,十年前王上將他賜死了。


    如今猛然間聽到王上提到伯昊大師,陳明子卻是大氣都不敢出一下,王上的性格素來古怪,就算此時南焱之戰王上用得上他,他不敢恃寵而驕,若是一不小心說錯了話,王上取了他的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陳明子臉上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恐懼,拓跋元羽並未在意,他仍是繼續說道:“這句話讓孤王很生氣,於是孤王賜死了他。”


    “孤王一定會成為這天下間唯一的王,但絕不會是因為什麽帝星臨世,孤王就是孤王。”


    拓跋元羽說完,陳明子握著馬韁繩的手更加發抖,他嘴唇幾番張合,終於抖出了一句完整的話:“王上聖明。”


    這句話他每天都能聽上無數遍,拓跋元羽沒什麽表情地移開了臉,卻突然話音一轉:“但是現在孤後悔了。”


    他似歎息了聲,“孤王不該殺他。”


    陳明子不著痕跡地長出一口氣,心說您後悔也沒用了啊,那和尚恐怕現在都隻剩下一堆白骨了。


    然而陳明子的這口氣還沒出完,就又聽得拓跋元羽用他從未聽過,似不確定的語氣說道:“這世上,興許真有神佛。”


    言罷,拓跋元羽的目光再次迴歸沉靜,眸光散發著獨屬於他的沉穩和睿智。


    就在這時,江中傳來幾個士兵的歡唿聲:“找到了!”


    找到了,一具女屍,衣衫破爛的快要不能蔽體,長發糾成一團,裹著烏黑的草木灰,然一張臉,卻驚豔了眾人。


    月亮從烏雲裏露出來,拓跋元羽輕一抬手,道:“帶上屍體,迴營!”


    司雨還在現實世界裏飄,她從自習室出來,跑到校園裏,又衝上了馬路,奔進了商場,全世界都定格了,隻有她還在動。


    一小時,兩小時過去,她背靠著貨架滑坐到了地上,雙臂擁著雙膝,她不想哭泣,可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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