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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靖南王這一死,朝廷勢必是要收迴封地的,所以在京中權貴看來,剩餘的陳家支脈是再也掀不起任何風浪的。


    可李不凡不這麽認為,西平雖然地處偏遠,但是臨近焱蒙兩國且水路便利,陳家執掌西平一百多年,早已根深蒂固,沒有個一二十年,朝廷根本不可能將陳家勢力清除幹淨。


    更何況,陳嶽一生機關算盡,怎麽可能不為陳家留條後路,隻怕此時的陳家,早就已經撤離完畢,隻留個空殼了。


    可陳嶽為什麽要找上他呢?李不凡緊緊盯著麵前的地勢圖,凝眉思索著,突然,桌底發出“嘭”地一聲,上麵的地勢圖瞬間坍塌,化沙一樣變成了一灘廢墟。


    一切都發生電光火石之間,空氣裏傳來淡淡硫硝味,李不凡忍不住驚歎,陳家的火藥技術,竟然已經可以做到這般精確,算準時間,算準爆炸範圍。


    他的驚歎還沒完,沙化後的地勢圖廢墟上,漸漸浮現出一方長寬約為一掌的石盒,李不凡凝視片刻後,以內力將其擊碎,一卷密封完整的手書和一方小小的青石印便顯露出來。


    李不凡沒有著急打開手書,而是視線落在了那枚青石印上,這是陳嶽作為陳家家主的信物,他竟然沒有在身故之前交出去。


    那麽這封手書的內容……李不凡探手取出,輕輕一抖便將手書展開,其上寥寥數語他一眼便望盡。


    接著便是良久的沉默,他已經落入了對方的圈套。


    陳嶽先是給他看了西平的地勢圖,又托他把這枚方印帶迴西平,移交下任家主,這擺明了是想將他和西平陳家拉攏到一起。


    顯然陳家的謀.逆之圖並不會隨著陳嶽的死而結束,他們是打定主意要攪進這亂世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陳王爺,對不住了。”


    李不凡輕歎一聲,拂袖便出了書房,陳管家仍候在門外,李不凡經過他的時候微微駐足,“利刃雖可防身,可稍有不慎便會自戕,陳管家,好自為之。”


    陳家火藥的確驚人,但卻不能輕易現世,一旦被焱國知曉,那就不止是陳家要遭殃,整個南朝都會生靈塗炭。


    說完不等陳管家迴話,李不凡便徑自前往了靈堂。


    陳管家目光深遠地看著李不凡離開,顫顫巍巍地從袖口裏取出另一封火漆密封的書信來,他將信頭挑開,小心翼翼地抽出裏麵的信紙,看完後怔愣在原地久久不能迴神。


    王爺說,如果他拒絕,那就責令陳家暫時蟄伏起來,天下局勢未明之前,絕不能暴露火藥的存在,若是有朝一日他有爭權奪位之心,那便助他上位。


    一個尚不及弱冠的少年,王爺究竟看中了他什麽?陳管家跟在陳嶽身邊大半輩子,此刻也表示不能理解王爺的想法了。


    而另一邊,李不凡麵色如常地隨李父離開了靖南王府,方才的那一段插曲已被他徹底遺忘,此刻坐在搖晃的馬車上,他隻憂心左妃的產期會不會也提前,這一世他不願再錯過,不願她再獨自麵對生死磨難。


    與此同時的清塘院裏,左妃剛剛送走她的兩位掌櫃,之後精神一鬆懈下來她便有些累了,倒靠在睡榻上就眯上了眼。


    李不凡推門而入的時候,正看見安睡在榻上的左妃,他疾步上前將人抱迴了床上,將棉被蓋好,火盆裏又填上炭他才放心。


    又是十日過去,進入臘月以後年味越來越濃,李府上下都變得忙碌了起來,李家父子要忙著年終述職,李家女眷要忙著采辦年貨,置辦年禮,家丁們要忙著清掃房間和院落,廚房裏更是忙得不可開交。


    府裏到處都是人影憧憧,唯獨清塘院一片安寂。


    臘月二十四這天,左妃比平時醒得早一些,一睜眼就看見李不凡背對著她立在窗前,她才剛動了一下身子,李不凡就轉了臉過來,笑道:“醒了?外麵下雪了。”


    左妃下意識地朝窗戶望去,除了窗戶紙什麽也看不到,半信半疑道:“你這樣也能看到嗎?”


    李不凡笑著走過來,動手替左妃穿衣,邊道:“自然是看不到的,驟雪初霽,想出去看看嗎?”


    “嗯……也好,整日悶在房中我都快發黴了。”


    “是嗎?來讓我聞聞”,李不凡在她衣襟下扣好最後一個扣子,嘴角一彎,傾身便朝她頸間埋了進去。


    唿出的熱氣撲在左妃脖上,惹得她咯咯笑,連忙去推他,“別鬧了,癢。”


    李不凡依言退開,神秘兮兮地問道:“你猜我聞到了什麽?”


    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不會是什麽正經話,不過左妃還是很給麵子地問道:“聞到了什麽?”


    “有一股……奶香味”,李不凡說完便將臉退開,剛好躲過左妃迎麵而來的一拳:“去死!”


    李不凡單手包住她拳頭,狀似不解地問道:“難道是我聞錯了嗎?來再讓我聞聞。”


    左妃鼓著臉瞪他,佯怒不語,直到李不凡一番認錯求饒後她才滿意,毫不客氣地使喚著李不凡。


    “幫我拿下櫃子裏的白色大裘。”


    “還有紅色圍巾,錯了,是左邊的。”


    “你右手邊的帽子,不對,是白色的,嗯,就這個。”


    接著李不凡又親自替她把穿戴完畢,左妃甚是滿意地點頭道:“你這穿衣業務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啊”


    李不凡挑了挑眉,似乎對自己的業務並不滿意:“當不起夫人盛讚,比起為夫的脫衣業務,這項穿衣業務還差得太遠。”


    左妃嘴角抽了抽,小手從裘衣下滑出來拍在他肩上,語重心長道:“小夥子,人不能好高騖遠,做好你的本職工作,就夠了。”


    “過來,扶著本夫人點兒”


    房門被拉開的那一刹,左妃的唿吸都是一滯,入目是鋪天蓋地的白雪,院子裏完整地鋪了厚厚一層,石桌石凳上像是放著奶油蛋糕,屋頂院牆上也蓋了一層白色,假山也變成了白石,還有牆根兩側的花圃裏也開出了雪樹銀枝。


    左妃緩慢地邁出門檻,站在屋簷下,一臉的驚歎和滿足,李不凡環擁在她身後,輕問:“冷不冷?”


    隔著衣衫,李不凡不斷地朝她體內度入內力,左妃聞聲扭迴頭,卻問得是另一件事:“還有多久?”


    無頭無尾的一句話,但李不凡卻聽懂了,她問的是,距離浩兒出生,還有多久。


    李不凡微低著首看進她的眼睛裏,那裏麵是平靜,是執著,是淡然,他的心緒好像也平靜下來。


    “六天”,他低緩著說。


    左妃笑著轉迴臉,她知道這個問題她不該問的,真正的左妃怎麽可能不知道浩兒出生的時間,但是她已經不在意了,真真假假,她也隻剩六天而已了。


    她來這世上走這一遭,竟是連個名字都留不下。


    “李不凡,倘若有朝一日,你遇見個叫司雨的姑娘,一定善待她,給她錢花,給她飯吃,給她衣穿,給她房子住……”


    左妃看著院中雪景,笑眼裏噙著看不見的淚,她語無倫次地每說一句,心就更痛一分,因為她知道,那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胡說什麽呢?”,在她身後,李不凡好笑地打斷了她,低聲道:“我這一生,除了你不會再有姑娘。”


    卻不知他這句話讓左妃瞬間淚湧,她頭一次帶著哭腔咆哮道:“你就記住司雨,不行嗎?!不行嗎?!”


    李不凡錯愕住,驚慌地繞到她麵前,邊替她擦眼淚邊道:“我記得的,司雨是表姐嘛,以後見了她一定會對她好的,你別哭了啊”


    表姐就表姐吧,至少他還記得,左妃又抽咽了兩聲才止了眼淚,仰首看向李不凡:“我餓了。”


    左妃的異常,在李不凡眼裏早就是正常了,他此刻全心全意隻顧念著左妃,至於那個什麽司雨,他根本沒放在心上,現在是左妃說往東他不往西,左妃說天圓他絕不提地方。


    六日一晃而過,到了大年三十,清塘院裏的積雪早已融化,院落裏被裝飾地一派喜慶,屋簷下掛著紅燈籠,房柱上貼著紅對聯,門窗上貼著各種瑞獸圖案的窗花。


    西廂房早已被清理出來又用醋蒸過,裏麵的家具也都用酒精擦洗過,棉被和褥子都是全新的,房間四角都放有炭盆升溫,當然還有綠植盆栽,左妃一臉緊張地躺在床榻上,時不時地問一句:


    “熱水燒好了嗎?”


    “人參片準備好了嗎?”


    “剪刀消毒了嗎?”


    為了這一天,她可真是嘔心瀝血了。


    李不凡陪在她身側,麵上雖然一派淡定,但心跳卻是從未有過的快,夜幕已經升起,時間越來越近了。


    穩婆試圖勸李不凡離開,結果被他冷冷看了一眼就不吭聲了,左妃見狀勾了勾他手指,道:“你要是不願意出去的話,就先在屏風後麵等著好了。”


    這裏畢竟是古代,有李不凡在,穩婆很可能發揮不出正常的接生水平,要知道,這地方可是沒有婦產科的,全都得靠產婆啊。


    李不凡默了片刻,還是搖頭,“不行,我得看著你”


    “不用啦,我……啊……我好像……羊水破了”


    左妃有些驚慌地抬眼,李不凡伸手握上她的手,柔聲道:“別怕,如果痛的話就抓緊我。”


    他內力渾厚,支撐左妃熬過兩個時辰沒有問題,雖然他也會因內力耗盡而功力大跌,但這點犧牲在挽救左妃麵前就顯得格外不值一提了。


    穩婆們開始忙碌,拿出一截幹淨的軟布讓左妃咬著,又將她後腰的軟榻支起一些,不停地誘導左妃:“深唿吸,用力。”


    來自腹部的絞痛一陣接著一陣,左妃忍不住就咬緊了牙關,然而這隻是初時的宮縮,一會兒就會過去。


    李不凡緊抿著唇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心中突然有些後悔,若不是他當初執意要洞房,她如今也不用遭受這般折磨。


    沒一會兒左妃身上就滲起一層細密的汗珠,宮縮的疼痛逐漸加強,間隔時間也在縮短,疼痛無邊無際像浪潮一樣湧來,開始向下腹擴散,她努力保持著清醒調整唿吸,卻感覺愈發力不從心。


    直到一股清涼自掌心傳入體內,痛感明顯弱了下來,左妃費勁地睜看眼,一張緊張的俊臉就出現在她眼前,他說:“別說話,有我在。”


    休息了一會兒左妃終於緩過來,繼續使勁收縮肌肉,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產婆的聲音像是天籟般響起:“夫人再用點力,已經可以看見頭了。”


    左妃渾身已經全被汗水打濕,接下來才是最關鍵的時刻,她口中含著幾片人參,竭盡所能地用力唿吸,用力收縮肌肉。


    李不凡的手被她抓得發青,可以想見,她此刻正承受著多大的痛苦,時間緩慢地不像話,他覺得整個前世加起來都沒有這麽久,可分娩還在繼續,她已經聲嘶力竭了。


    外麵鞭炮聲劈裏啪啦地響起,左妃昏迷之前,拚盡了最後一分力氣。


    大年初一,子時,初生兒響亮的啼哭聲,與煙花炮竹聲交匯成一支優美夜曲。


    純白的被褥被鮮血染紅,看著觸目驚心,李不凡還握著左妃的手,卻感覺不到一點脈搏。


    這不可能,明明孩子都提前出生了,明明都已經變了,為什麽她還會……


    “左妃!”,李不凡顫抖著將手貼在她頸間,觸手一片死寂,哪怕連輕微的跳動都沒有。


    “不可能……這不可能,褚老你快進來!”,李不凡朝門外大聲嘶嚎著,瘋狂地將內力注入她身體裏,然而卻向泥牛入海一般,眨眼就消失不見。


    他話音未落,褚老就已經推門進來,手搭在她脈山,臉色愈發沉重。


    良久,褚老撤手,搖頭。


    “不可能的,左妃,你醒醒,醒醒啊……”,李不凡還抓著她的手,無法接受,她的手明明還是熱的。


    淚水悄然滑落,房間裏隻剩下嬰兒的啼哭,和李不凡的喃喃自語:“你睜開眼看看啊,看看浩兒啊”


    如果早知今日,那他悔不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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