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需要突破城門,隻需要咬住城門不退出來,等周徹的大軍殺迴便可。


    “統領!周幫主上去了!”


    一道驚唿聲驚住了他——他被插隊了。


    獵獵大纛下,周徹身邊簇擁著那幾百扈從,壓迴城門位置。


    原先那十個曲,則緊跟在後。


    混亂的交戰場麵中,周徹將隊率、屯長級的親護召到自己麵前。


    “諸君,可瞧見李氏部曲奮死守住的城門了麽?”


    “此門得失,事關彼輩家族存亡,他們是定要奮死而戰、將我們的人驅出的。”


    “要破此局,唯有依靠更善戰的勇士、以更狠厲果敢的殺心意誌,方能突破。”


    “諸君皆拔自千軍之中,披的是冠絕萬軍的堅甲,用的是鋒懾天下的利刃,當為此刻河東之地最善戰的勇士!”


    他將大槊一舉,氣息一重:“我周徹蟄伏近二十載,能否臥龍出淵,一切皆在河東之勝負!”


    “今日之戰,事關重要。若能得勝,我必將挾功歸朝,虎步諸兄之間。”


    “將來登極禦宇,諸位便是從龍定鼎,我難道會吝嗇元勳之位麽?”


    “或鎮一邊、或封一疆、或將列朝堂、或封侯故土,豈在話下?!”


    這話,已是大逆不道了。


    但在這幫人麵前,周徹不需要顧忌。


    這些武人,一個個目爆烈光,跨在馬上的身子因激動而微微發抖。


    是,他們現在是皇子扈從,地位待遇比其他大頭兵高多了。


    但也終究是扈從而已!


    可如果將來周徹登基為帝呢?


    他今日當著數百親護說出這話,便是以自身的人主信譽做擔保!


    ——他們將借風隨龍,一躍成虎,成為天下武人中最耀眼的那一批!


    光耀自身,名垂青史,遺澤後代!


    “願為主公效死!”


    “建功立業,就在此時!”


    “舍命一擊,功成則耀名千古,身敗則馬革裹屍,如是而已!”


    “武人所求,正該如此!”


    這些親護軍官爆發出可怕的戰鬥意誌,竟親自帶頭,向前衝去。


    有人揮動長槍,將地上的屍體粗暴堆在火上。


    兩麵火光依舊,軍官帶頭、其餘甲士爭先隨後,踏火而入!


    衝在最前頭的那位,入門後連續格殺六人,最後戰馬被箭矢射翻。


    其人落地,幾杆槍便刺了過來。


    他就地一滾,同時以盾格擋,右手揮動精鐵刀砍下。


    斬斷幾杆槍後,他貼身而進,連連揮動兵刃,逼得幾個李氏武人連連後退。


    就在他大展神威時,頭頂落下一塊石頭,正中他頭顱。


    這名兇悍武人發出一聲悶哼,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一縷渾濁的血跡,從鐵盔下流淌而出。


    見他負傷,被逼退的李氏武人又殺了迴來,大吼著將槍刺向他的心口。


    心口是重鎧防護所在,槍刺的並不深,但依舊讓他的晃動加劇了,整個人像是一座搖搖欲墜的鐵塔。


    目中生命泯滅的最後一刻,他發出一聲大吼,手中精鐵刀最後一次揮動。


    一串鮮血,帶起兩顆人頭。


    披甲的勇士怦然倒下。


    倒在他的從龍之路上,倒在他追逐封侯拜將的夢中。


    自古男兒,多以白骨博功業。


    他死了,但路成功衝了出來。


    他一人倒下的位置,足填上五六名甲士,將李氏防守的口子衝的更大。


    周徹看見了,高聲問道:“戰死者何人?”


    “夏震雲。”


    一名甲士從他身邊穿過,平靜的聲音在發抖。


    “你認得他?”周徹問道。


    “我叫夏震霆,他是我兄長。”


    他抬起頭,露出一張極年輕的麵龐,約莫十八九歲的樣子。


    周徹微微一愣:“家中可有父母在?”


    “早年水災淹了田地,交不上稅,家裏糧讓人抄了。父母餓死,我兄弟二人便賣身做了徒附。”


    夏震霆迴答完,步伐卻衝地更快了。


    在跨進城門時,他忽然悲痛大叫:“我家世代黔首,有福無我份,臨災我先亡!”


    “被人踩在地上過日子,我們受夠了!”


    “我們要出人頭地!我要出人頭地!”


    “啊!大哥啊!!!”


    他從自己兄長的屍體上跨了過去,猛地揮出一刀,將一人連頭帶肩撕碎在地。


    鮮血噴在他身上的刹那,此人悍不畏死,一頭衝進了人群。


    夏震霆知道,這世上有的是命苦之人,這些人哪怕用盡渾身力氣,都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


    他在這些人中,是幸運的,因為周徹給了他機會。


    他要拚盡一切去抓住這一縷機會。


    哪怕是以性命為代價!


    我生如牛馬、我生不如死、我生苦且悲,幸有揮刀之力,自當舍生一博!


    這是武人的抉擇,也是男兒的氣概!


    周徹望著那道背影:“夏震雲的斬獲和功績,記在他弟弟身上。”


    “是!”


    在城門前後的狹窄空間,瘋狂的甲士,砍碎了李氏的抵抗。


    他們原本的任務隻是咬住城門,結果直接被他們鑿穿。


    箕山軍、十曲力士,隨後而入。


    再後方,霍洗憂、趙闖去而複返。


    原本的大營中央,一座立著的高塔被點起了火。


    這是向其他五麵釋放的信號——


    其餘五麵之軍,各分兵萬人,向東麵湧來。


    火油很早就到了,但根本沒法送上城樓。


    大勢已去。


    李望鬆趁亂擺脫了那兩人,帶著少數扈從,向後方逃去。


    塢堡門口,已亂成一鍋粥。


    大軍抵達後,甲士們在滿地血肉上歇了下來。


    夏震霆沒有歇,他腰間懸著六顆人頭,正在屍體堆裏翻著自己兄長。


    “他在這。”


    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現他麵前。


    周徹指了指身後。


    夏震雲的屍體已被放到了擔架上。


    同時,八顆腦袋交到夏震霆麵前。


    “你兄長是先登,他有子嗣嗎?”


    夏震霆茫然搖頭:“沒有,沒有來得及成婚……”


    “好,那由你繼承。”周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夏震霆點了點頭,忽然跪在了擔架前,伏屍痛哭。


    更多人繞過了他,追上周徹的腳步。


    夏震霆迅速抹掉眼淚,止住哭聲,也跟了上去。


    塢堡破後,大軍湧入當中,大批李氏族人選擇了投降。


    雖說他們塢堡內有四五萬人,但這些人是包括婦孺的。


    在隔牆作戰時,婦孺也能發揮作用。


    可在進城後,他們隻是待宰的羔羊。


    加之李望鬆本人逃竄,李氏部曲失去了指揮,又何來抵抗之心呢?


    至於所謂的投降還是要死……現在死,跟之後死,那是兩碼事不是?


    人群在擁有高組織度時、有優秀統帥帶領時,他們可以化身戰無不勝、奮戰至死的死士;但在喪失組織度後,人的劣根性就會暴露無疑——能活一會兒算一會兒,說不定保住了一條命呢?


    塢堡正中,是李氏高層所住之地。


    滿身狼狽的李望鬆逃到了此處。


    “翠蘿!翠蘿!”


    事情緊急,他已顧不得尊卑,焦急中甚至帶上了哭腔:“城門破了,周角已經殺了進來,咱們趕緊逃吧。”


    “逃?”


    李翠蘿一身玉白色宮裝,看上去貴氣逼人,此刻滿臉冷色:“六門都被堵了起來,你又能逃到哪裏去?!”


    啪啪啪——


    門口,傳來清澈的撫掌聲。


    “說得好。”


    “都到這一步了,還逃什麽呢?”


    “認命吧!”


    “用盡手段取悅我,或許有活路呢?”


    高大的人影出現在門口。


    半邊麵具下,笑意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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