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麵前少年,他沒有任何隱瞞。


    對方是他的學生,更是他的下屬。


    這個孩子,一直乖巧懂事,從來不會忤逆自己。


    如今,自己要做大事,他也是自己的重要助力。


    “好。”


    紫鎮東點頭,道:“大人打算怎麽做?我都聽您的。”


    劉梁麵色嚴肅起來:“我會以召開軍議為名,將陸軒和幾個秦升手下的軍頭、以及城中曲侯以上的人物都召來。”


    “屆時,我會公開表態,願從者從,有不願從者……”


    搭在少年肩膀的手,用力一捏:“你幫我,殺光他們!”


    少年目光一晃,望著劉梁的目光,有片刻的茫然和遊移。


    “怎麽了?”劉梁蹙眉:“你下不去手?你忘了我教你的嗎?要做大事,能忍時忍,能狠時狠。”


    “殺他們,是為了整個張梓大局,是為了整個張梓城內數萬條性命!”


    “好。”


    少年點頭,目光變得堅定起來:“我會,殺光他們!”


    “這裏有我,你先下去歇一下。”


    劉梁從懷裏取出一封信,同時讓紫鎮東離開。


    待少年走後,他將信搭在弦上,向城外射去。


    轉入屋內,暫時歇息的紫鎮東,掏出他早已發硬的餅,就著水啃了起來。


    另一隻手探到衣內,緊捏著那塊令牌。


    ——城外,軍帳內。


    “那小子著實了得!”


    薛定恨的咬牙切齒:“他那口盾如山似壁,往那一擱便像多出一堵牆。”


    “可恨沒能和他真正一戰,否則五十迴合內,我必殺他!”


    “守軍之頹,非一人可挽迴。”呂輕山道:“我觀今日城上軍士,多已氣力不支,參戰者不足昨日一半。”


    “想來城中已是各處發難,陸軒劉梁等人難維局勢了。”


    “隻是……唯恐南邊大軍來援,否則張梓城破,就在這日夜之間了。”


    聞言,韓雄大笑:“呂公勿憂,朝廷大軍,還要到明天才能抵達天井關呢。”


    呂輕山一驚:“公子的探子,連天井關南邊的情勢也摸清了麽?”


    “不是探子,而是高人。”韓雄神秘一笑,隨即道:“要不然,我怎敢憐惜精銳,而不是晝夜輪戰不休呢?”


    通過南邊的消息可知,朝廷是打算求穩保住天井關,放棄張梓城。


    韓雄的意圖也隨之清晰:他也求穩,穩拿張梓,不望天井關。


    盡量以小一些的代價、保存更多的敢戰敢衝兵力,攻下張梓,為後續的守備張梓拖延時間。


    “話雖如此,但大軍畢竟明日就能到天井關……我們還是抓緊一些。”呂輕山提議:“擇一些擄來的炮灰,逼他們去攀城,消耗守軍的精力也是好的。”


    “如呂公所言,準備夜戰!”


    韓雄點頭,正待下令,帳外忽有人急步而入:“城內有信射出,上麵說他是劉梁!”


    “什麽!?”


    韓雄看過後,立即將張英請來,讓他辨認。


    “確實是劉梁帳下文書字跡。”張英點頭。


    信中,劉梁說,他將在一個時辰內掌握張梓城守軍,而後打開城門,投降韓雄。


    “張公看,此人可信嗎?”


    張英稍作思考,點頭:“可信。”


    “那他此前為何不隨您同行?”韓雄又問。


    “並州大案,他未牽涉其中,此其一。”


    “他與晉王少有接觸,此其二。”


    “此人到底是個本分官僚,也是個極現實的人,彼時他還以為有其他路可走,此其三。”


    說到這,張英不禁笑了:“陸軒打算死守張梓時,劉梁應該就後悔了。”


    “傳令!各部暫歇休整,等上一個時辰!”


    “是!”


    ——城內。


    陸軒奔走一日,到了深夜,腳步都已虛浮。


    他被幾人攙著,往城樓駐營處來。


    “陸公,您今天勞累一天,用些東西吧。”身邊侍衛道。


    “不用。”陸軒擺手,有些氣力不足:“我隻走幾步路、動動嘴皮子,哪能和城樓廝殺的將士們相比較?”


    “倘若我能仗著資格做點小事就用食,這滿城百姓,哪個又不配食呢?”


    “陸公!”


    說話間,有婦人抱著嬰兒哭道陸軒跟前:“陸公!求您賜些米湯吧,我這孩兒快要頂不住了!求您用米湯吊他一口氣,讓他再多活兩日。”


    侍衛見了,急伸手將婦人扯開。


    “別動她!將孩子抱給我看看。”陸軒連忙道。


    孩子抱了過來,躺在陸軒手上,已是半昏迷狀態。


    老手探入破毯之間,可以觸到幹癟的小肚子。


    噗通!


    陸軒突然跪了下來。


    “陸公!”


    侍衛大驚,趕緊來攙他。


    陸軒抬頭,滿臉是淚,忽然嚎啕:“陸軒空享一州虛名,今日卻不能救一嬰孩,又何來麵目以儒者自居?”


    左右見之,無不下淚:“陸公,罪在叛賊,您不必自責。”


    陸軒搖頭,淚流不止:“怪我,怪我無用書生,不能撲此叛焰,才使並州罹難,蒼生受苦!”


    他將嬰孩交還給婦人,伸手將頭頂儒冠摘下,放到婦人跟前:


    “昔年我於太學求學,恰逢加冠日先帝駕臨太學,賜下此冠,至今已有三十一年。”


    “我本意將此冠留下,傳於後人……可今日滿城染血,嬰孩受苦,這先帝所賜之冠,辱於我手。”


    “陸軒生已慚愧,又哪來麵目留給後人呢?”


    “你且拿去,尋城中大戶,換上幾日飽飯吧。”


    侍衛們大驚:“陸公!使不得!”


    便是武人,也知道這東西對於陸軒而言,有多麽重要。


    “沒有使不得。”


    陸軒搖頭。


    這幾日下來,他蒼老了十幾歲,發絲已蒼蒼。


    摘冠後,白發披散,雜亂如草,盡顯枯態。


    “加冠加德。”


    “陸軒空享虛名,實無德之人,無顏受冠,當去之。”


    他又安排兩名侍衛護送,擔心此冠途中讓人搶了去。


    “陸公,去歇著吧。”


    “不,還有一人未安撫。”


    “誰?”


    “此城之柱石,上黨營校劉梁。”


    恰好,城門樓有軍士趕來:“陸公,劉校尉方才平定了城內諸多亂處,請您去議事。”


    “好。”陸軒點了點頭:“領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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