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節骨眼上,沒有人再去調侃昨夜之事。


    而六皇子一趟河東之行、一趟並州之行,也是真正證實他有辦事能力的。


    “說來。”


    “隻能換人。”周徹道:“雖然我們並無證據,但雙方都心知肚明,並州之事和西原脫不了關係。”


    “韓問渠拿下那三百新官,也正是為了確保梁乙甫等人安全。”


    “我們受製於此,但敵人同樣受製於此。”


    董然側目:“殿下何意?”


    “梁乙甫、蕭焉枝等人一日不迴西原,西原便一日不可真正發兵。”


    “我們可提大軍北上,以沿途護送為名,將梁蕭等人看在軍中。”


    “步步而上,待掃平叛軍,誅殺叛賊,再將人換迴。”


    “如此,可以確保我們清算韓問渠時,西原人投鼠忌器,不敢明著下場。”


    此言一出,博得殿中諸臣目光一明,許多人俯身:“六殿下此言有理!”


    “父皇!”周漢立馬抓住機會,道:“兒臣願主大軍,掃除叛逆、拿迴並州!”


    “皇兄河東尚不能平,何況並州?”周徹毫不客氣,立馬開炮。


    周漢怒:“老六,你戴罪之身,哪還有臉在此搖舌爭戰?”


    “女人和打仗不相幹,這是兩碼事。”周徹寸步不讓:“先前河東之戰,你領精銳禁軍數萬尚不得成功,我隻數千人一戰而平。”


    “並州幹係重大,軍國重事,自是有能者擔之。”


    “我即戴罪,正好此功贖之!”


    事實如此,周漢很難在這個點上反駁周徹。


    他是靠武勇和用兵爭於諸皇子之間的,未曾想這條道還擠進來一個老六!


    更要命的是,這家夥在河東的表現太亮眼了,驚豔當世。


    他現在犯罪、沾染汙點是事實,但他能打這件事也被天下所認同。


    “戴罪為帥,於軍不利!”周漢隻能咬著這一點做文章。


    以前出征還要先卜卦看天象,而後挑個良辰吉日。


    如今迷信退了些,但確實有‘罪身不為帥’的潛在規則。


    “可我比你強。”周徹隻擺事實。


    周漢怒愈盛,目幾噴火,盯著周徹:“要在父皇麵前,比試一番嗎?”


    “昨晚不是試過了嗎?難道是我被擋在門外進不去?”周徹一腳踩在他傷口上。


    “啊!”


    周漢一秒紅溫,差點撲了過來。


    “好了!”


    天子一聲喝,將他鎮了下來。


    周漢悲憤委屈:“父皇,老六無半點悔改之心!”


    “朕瞧見了!”天子黑著臉,對周徹道:“不要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謹遵父皇教誨。”周徹立馬躬身。


    天子指責了他一句,便說起了大白話:“六皇子諸位也是瞧見了,品行不行,難當全局;可能力極佳,不用可惜。”


    “你們給朕出個主意,怎麽安排這事好?”


    周徹聽了,沒有半點不樂。


    有時候不行未必是壞事,哪裏都行反而不行。


    天子先當麵敲定自己有汙點,接下來那個才是關鍵——並州之戰,他還是要用自己!


    站在天子角度,並州之戰或說徹底消化並州,是開疆擴土的豐功偉業,是他自上位起就一直盤算的事。


    沒有人比他更想打贏這一場仗。


    如何打贏,如何以最低成本、最高勝率、最穩妥的方式和人選去贏這一場仗,才是關鍵所在。


    而在河東如將星崛起的周徹,是他舍不得棄用的極佳人選。


    國力再強橫、天子再支持、準備再充分,有時候前線將領不濟,也能把勝局打成敗局——此事世祖武皇帝早已驗證過了。


    “父皇。”


    大皇子周元站了出來:“既如此,可照樣用六皇弟為將,督軍北上,討平並州。”


    “讓二皇弟入駐幽州,領偏師盯住長城一線,截斷隨時可能插手的西原後續大軍。”


    “由太尉為帥,總覽全局。”


    “此老成謀國之言。”司徒楊複立馬附議。


    太尉朱龍微驚,急視大皇子。


    可對方緊垂頭顱,哪裏看得見他?


    大皇子一開口,群臣之中,超過半數起身,皆附其意。


    太尉貴為中樞最高武官,位居三公之尊,又是名將出身……哪怕年事已高,但論及能力、資曆,都是有資格統領兩名皇子的。


    可對於朱龍本人而言,攬下這個任務,好處和風險不成正比!


    其一,主攻是六皇子,他的學生二皇子幹得是賣力不討好的偏師策應——與平叛河東時,恰好相反。


    其二,他貴為太尉,升無可升;並州事關西原,而西原近年之強盛,天下共知。


    贏了,他難以再進;輸了,他老而不保!


    其三,六皇子和二皇子勢同水火,爭鋒相鬥不可避免。


    自己一旦挑上這個擔子,等同於親身下場,和二皇子持刀並列。


    以三公之尊,直接和六皇子對上!這豈能是好事?


    不見此前司空王宸遊步局外,尋機施手,都落得一個翻船覆族的下場嗎?


    可事關國家,更關係到二皇子……


    二皇子果然迴頭,滿臉期待的望著自己!


    是的,這對二皇子而言是有利的。


    單憑他自己,是難以和掌握主攻的六皇子在戰場上爭功。


    可若背後有自己這個主帥總掌一切,那便一切都有了可能。


    天子微微頷首,問道:“太尉何意?”


    我拒絕得了嗎?……朱龍內心一歎,向前躬身:“臣即身在此位,當為陛下解憂、國家排難,責無旁貸。”


    群臣皆道:“太尉年高而不辭勞,此國家之幸!”


    “善!”天子亦頷首:“就請太尉假節掛帥,總掌掃北之戰。”


    他沒有說並州之戰,而是將整個戰場限定劃為一個‘北’字!


    隨後,天子又點一人名:“駙馬都尉。”


    霍洗憂愣了片刻,迅速從掌侍衛處走出:“臣在。”


    “你年少而善戰,更係名門之後,有功勳在身,加封你為安北將軍,為二皇子之副。”


    “二皇子漢,領平北將軍銜,掌戍長城軍,負責截擊西原軍。”


    兩人同時俯身稱是。


    “六皇子徹。”


    “兒臣在。”


    “你有平河東之奇功,驚世之武略,今再擔大任,本欲加你為平難大將軍。”


    “奈何所行有缺,德修未滿,鑄下大錯,再行加封,恐百官與世人不服。”


    “朕早已讓人重組三河騎士,以前將軍董然領之,為你副手。”


    前將軍,位列四方將軍,等同九卿之職,實際職權顯然在周徹這個‘平難將軍’之上。


    奈何周徹爹牛逼,在河東也證明了自己的能力,這種安排倒也不算出格。


    值得一提,到了前將軍這個級別,哪怕是持節之帥,也不能輕易動他,更不要說什麽先斬後奏了。


    “平難將軍府本部、三河騎士、北軍五校、並州六營,俱歸你統屬。”


    “精銳之部,皆在你身,望你好好立功贖罪,勿負朕望!”


    周徹下跪、叩首。


    統領重兵,這是代表君王的最高信任,必須迴以大禮:“兒臣遵旨!”


    周漢麵色不大好看,心裏羨慕得緊。


    三河騎士也好,北軍五校也罷,都是天下一等一的精銳之眾。


    一部三河五校六營——老六這個罪戴的,權力和威風可太大了!


    他需要麵對的是叛軍和西原,如果換作那些附屬諸國,如烏桓、東原、三韓等國,麵對手握如此雄兵的老六,國王可汗們還不得排隊磕頭見禮?


    “來人,取節鉞來!”


    節鉞與節杖不同,是一柄金色的斧子,所代表的職權也在節杖之上。


    依大夏製,持節者戰時可斬四品以下官員。


    假節鉞者,意代天子征,可斬節將!


    門口四名武士豁然邁步,走入殿中。


    兩人直接伸手,將朱龍擒住,按跪在地。


    另兩名武士揮動長戟,交叉壓在朱龍脖上!


    朱龍變色,慌張惶恐。


    武士不由其言,押住便往前拖。


    群臣悚然,不敢發一言。


    直至朱龍被押到天子麵前,眾人方才恍然。


    “軍情如火,退朝之後,太尉便去主持諸事,不必再來辭行了。”天子如是道。


    “臣遵旨!”太尉叩首,唿道:“皇恩晃蕩,吾死不敢生忤逆之心!皇威如天,吾遁山崖難遠君之恩澤!”


    這是流程。


    三公位尊而權重,但正常來說都是坐鎮中樞,不會去直接統兵。


    一旦三公統兵,就需要走這個流程,名為‘交戟叉頸’。


    意思是三公你地位很高,平時天子尊重你,不對你施以皇權威懾。


    如今要統兵了,切不可因位高權重兼統大軍而生不臣之心;今天用刀戟交頸,叫你知道天子不是沒有威權,而是不對你用——你要知道我的厲害!


    太尉的迴話也很直白:我得了您的好處,絕對不會生謀反的心思;我知道您能耐大,如果做了錯事,哪怕走到天涯海角,都躲不過你的皇權索命刀。


    上一句言恩,下一句認威,以此全禮。


    隨後,天子又向周徹、周漢分別賜下節杖。


    從人事安排,到兵員配備,甚至沒有經過尚書台輪議。


    隻一個朝會,就被天子全部敲定下來,隻能證明一點——他早已做足了準備,就等著這一天!


    朝議散後,盧晃加快步伐,使自己跟上了年輕的周徹。


    “不簡單啊!”他如是低聲道。


    “盧公是在說誰?”周徹問。


    “殿下試想一想,先推出二皇子和蕭郡主聯姻,以此為二皇子取得一定的主動權,使他在麵對西原時有資格重新上台。”盧晃語速很快,周徹側耳仔細聽著:


    “在殿下以匪夷所思的方式拆散聯姻,使二皇子被迫退出後,他巧手一動,推太尉下場,用三公做棋,這手段豈能簡單?”


    “若是他臨時起念,便足以說明其人應變之快。”


    “倘若他早有預謀……”盧晃更近一步,聲音愈低:“那便說明,他在推出和親之議時,便知殿下會用自汙之法!”


    周徹沉吟。


    許久,他笑道:“此為謀國之策,並無偏袒相爭,我無話可說。”


    “這才是真正厲害之處!”盧晃歎息:“在爭而似未爭,不對付人卻又在對付人,這般年紀,這樣的政治手段……殿下切不可輕敵!”


    也隻有雙方如此親密的關係,才會讓盧晃說這麽直白的話。


    畢竟,他言語中的那位,並沒有站到周徹的對立麵。


    如果說他這兩日之為不利於周徹,但他過去也曾幫過周徹不是?


    他是真的在對付周徹,還是一心為國,亦或者隻是保全老二,誰又清楚呢?


    “多謝盧公告知。”周徹點頭,走了幾步,他又道:“盧公要替我盯緊。”


    “我會竭命盡力!”


    盧晃如是說著,從袖中取出一物,交到周徹手裏,笑道:“殿下要的東西。”


    周徹打開看了一眼,大笑:“多謝盧公了!”


    與盧晃作別後,周徹沒有第一時間迴皇子府,而是去了平難將軍府衙。


    張伯玉在此值守,案前書本堆積如山。


    如果不是碰上河東的天災人禍,他或許還是個地道的讀書人。


    其人沉迷書中,便是周徹走來,也未能察覺。


    “今日看的什麽書?”


    直到周徹開口,張伯玉才反應過來,慌忙合下書見禮:“殿下……領兵之人,主要精力還是在兵書上。”


    “來,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周徹從袖中取出盧晃贈物,遞到張伯玉手上。


    他有些疑惑,茫然的將那書冊打開,看過一眼後,臉色大變,噗通一下就給周徹跪下了:


    “伯玉何能?竟得殿下如此恩賞,愧不敢受此茂才之名!”


    書冊中物,說珍貴也珍貴,因為那是一個茂才的名額。


    大夏製度,一州一年一茂才。


    除此之外,中樞還有三個名額:三公每人每年可以推舉茂才一人。


    茂才,是大夏最高學曆證明,沒有之一,含金量遠在孝廉之上。


    要說不值錢,他終究隻是個名頭。


    你要是給許破奴,他拿去擦屁股都嫌硬。


    可對張伯玉這樣本是讀書人、被迫落草,但依舊幹出一番事業的人來說,內心深處還是有著極深的情愫在的。


    即便他沒有表露出來過。


    但周徹敏銳的發現了。


    正如周徹所言,他自認為自己並無過人的才能,要想做出成績,超越幾位兄長,唯有體貼下屬、籠絡人心,讓麾下文武願意為自己效命。


    他爭天下的格言,曆來隻有六字,從未變過——得人者,得天下。


    可以說,有了這個茂才身份,哪怕拋掉戰功,張伯玉依舊可以一一個出色讀書人的身份,邁入朝堂,光宗耀祖。


    這一個茂才之名,更代表著官方認可,完全洗去他作為‘賊’的曆史。


    “一點小事,不必如此。”


    周徹將他扶起,才發現對方已滿臉是淚。


    周徹微微一愣。


    他知道張伯玉一定會滿意,未曾想竟能到這般地步。


    “伯玉祖上是魯人,雖然貧苦,但曆代無不以讀書為榮。”


    “我時常在想,倘若先父泉下有知,見我落草為寇,隻怕做鬼都羞。”


    “得此物,我有顏見先人了……”


    魯人啊,那就不奇怪了,這相當於直接給山東人發個高考省狀元加中樞編製了……周徹拍了拍他的肩頭:“若我不死,將來能登那位,許卿魯地故鄉一縣之地為君侯。”


    “時間還早,你去謝謝盧公吧……不,往後他算你的老師了!”


    “好!”


    張伯玉收好書冊,又向周徹叩拜。


    拭去眼淚,快步出門。


    ——p:一、假節鉞、持節、假節說法頗多,不同時期權力大小也不同,此文架空,請以此文設定為準,勿用漢晉衝突論;


    二、三河騎士:即首都雒京腳下三地河南、河內、河東三處之騎士,為帝國精銳之軍。


    三、斷更隻有兩個原因,一是身體問題,其次就是斷更太久導致的狀態性卡文……諸位讀者不寫文不知道,像我這種入行七八年的作者,忽然斷更一年餘,腦力有時候會跟不上自己行文的節奏,就會導致劇情一轉即卡。像前幾天就寫好了這章,但這兩日坐在電腦麵前一直刪刪改改沒能定下來——見諒!我在逐漸找迴狀態,盡量把書寫好,首先是為了自己能賺更多的錢,其次是呈現出更好更爽的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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