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實在沒力氣應付她,把摩爾交給別人帶走,隨口說了一句:“你要等就去東邊等吧,不知道三哥什麽時候迴來。”


    他說完就走出長廊,順著小路往自己的房間去,夏瀟往東邊看了一眼,那邊黑乎乎的一片,已經過了淩晨,一排杉樹的影子照得人心驚膽戰。


    她咬咬牙,快步向著方晟追過去。


    一直到方晟讓她進了房間,他都沒明白,這女人到底和他有什麽關係。


    可她非要跟著他,方晟不耐煩了,讓她去書房,她說那邊太黑她害怕,方晟準備叫人送她去,她也不肯,他要關門,她就無賴到擋著門死活不走。


    方晟後背很疼,整個人也沒精神,沒空再和她廢話。夏瀟找不到葉靖軒沒地方發脾氣,非要和他鬧,他沒辦法,隻能甩開門隨她。


    夏瀟總算進了方晟住的地方,她還是第一次來,震驚到說不出話。


    按照方晟的行事作風,她以為他住的地方一定井井有條,恨不得要在櫃子上貼標籤,每個抽屜都要有名字,如果有東西沒放迴原處,他就會睡不著覺。


    但事實上……方晟的房間裏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廳裏亂七八糟,本來東西並不多,基本上就是衣服和吃的東西,很多電腦和屏幕占據了大部分麵積,然後全部是四處亂扔的領帶襯衫和空的蛋糕盒子。


    夏瀟站了五分鍾才說出一句話:“你……不能找人進來收拾一下嗎?”


    方晟還是那副表情,口氣平淡到連聊天都算不上,兩個字解決了她:“不用。”


    方晟很快就忘了夏瀟的存在,他自我到完全當屋子裏沒有她這個人,看都不看她。他按自己的慣例把外套扔開,然後從裏邊睡覺的屋子裏扯了一件衣服出來,走到廳裏倒了杯水喝,然後他一邊打開屏幕看,一邊隨手旁若無人地開始解襯衫。


    夏瀟有點尷尬地站在門口不敢動,方晟扣子解到一半,襯衫就碰到傷口,他疼得停下來,這才想起後邊有人,頭都不迴地問了一句:“我要換衣服,你要是不想看的話,可以走了。”


    她總算看出他有傷在後背,試探性地走過去說:“出什麽事了?”


    “和你無關。”


    “那你總要告訴我三哥怎麽樣了?他在哪兒?”


    “不能說。”


    夏瀟看他一動就倒抽氣,男人在生活上總是不細緻,碰到傷口就嫌煩,她實在看不下去,示意方晟別亂動,然後說:“我幫你,慢一點,別著急,傷在……”


    她還沒問完,已經看到他後背慘不忍睹,雖然處理過,但隱約還能看出都是高溫留下的痕跡。


    夏瀟把後半句問話咽迴去,輕手輕腳幫他拉住上衣脫下來,又幫他換上另外一件。


    整個過程裏方晟都不說話,等到換完衣服,他總算開口說:“多謝。”


    兩個字而已。


    夏瀟退後兩步,開始撿沙發上的東西,總算清理出一片幹淨地方,方晟看她就要坐下,又提醒她:“你來我這裏不合規矩,走吧。”


    她看著他笑了,並不意外,方晟從來都是這樣,公事公辦,她今晚來這裏也是臨時起意,卻因為他這一句話開始賭氣。


    一切都沒有源頭,從夏瀟留在葉靖軒身邊開始,她和方晟說過的話其實並不多,唯一的接觸也就是他接送她而已。


    但她記得,當時在那條奢華的走廊裏,方晟把她拉起來,脫下外套給她披上,那個時候燈光太耀眼,可他的目光……和平時不一樣。


    夏瀟吃過苦,知道自己如今的一切得來不易,她明知這種探尋太危險,卻還是忍不住想要一個答案。


    她已經習慣於方晟的沉默和麵無表情,也因此更加耿耿於懷他唯一的那次例外。


    夏瀟突然有些刻意,坐在他的沙發上,從地上撿起一本雜誌,打算這樣等下去。


    方晟站了很久都沒動,也許在忍,也許在考慮要不要讓人把她扔出去。


    但最終方晟什麽都沒說,反而是夏瀟看著他先開口問:“你怕什麽?三哥沒在,書房太黑了,我在你這裏坐坐而已。”


    他的話還是說得很簡單:“三更半夜,你非要留在一個男人房間裏?”


    夏瀟扔開雜誌,看著他說:“你現在完全可以叫人把我轟出去,大不了我自己走迴家。”


    方晟終究沒有動。


    她明知答案已經找到了,可是心裏不好受,說:“方晟,我看不起你。”


    他沒理她,好像根本沒聽見也不想聽,他轉身迴屋睡覺,進去不到十分鍾又出來了。


    夏瀟就坐在他亂七八糟的沙發上,她等了一夜也很疲憊,漸漸靠住扶手想要休息一會兒。方晟站在廳與臥室交接的地方,剛好是一片燈光照不到的灰色地帶。


    夏瀟似乎迴頭看了一眼,但她沒看見方晟,她的角度看不清他的表情,看不見他的目光,於是方晟也沒有說話,靜靜站了很長時間。


    他的後背傷了,不能躺,起來反而好過一點,於是他也就一直站在那裏沒動。


    最後的最後,夏瀟似乎累到睡著了,可她感覺到身邊有人走過來,半夢半醒之間她下意識伸出手,什麽都沒摸到。


    她想反正這都不是真的,人隻有做夢的時候才有權利說胡話,她不能浪費。


    “方晟,你不是個男人,你都不敢喜歡別人,不敢承認自己有感情。”


    “你活該,傷了死了也沒人管……”夏瀟說著說著覺得自己也一樣,把臉貼在沙發上,又補了一句,“你和我都活該,都想要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早晚……不得善終。”


    隻是,他們有什麽錯呢?她想要葉靖軒,她曾經以為自己愛的隻是他施捨的生活,如今卻走不出來,而方晟永遠是葉靖軒的影子,他隻有資格站在他身後,這是方晟活著的唯一理由。


    他們貪生怕死,愛慕虛榮。


    可這是人之常情。


    不知道過去多久,天亮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關門的聲音,緊接著就是院子裏摩爾的叫聲,夏瀟一下驚醒了。


    她翻身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件方晟的衣服。


    夏瀟立刻起身追出去,在院子裏看見方晟已經走出很遠了,他步子很快,夏瀟喊他,他沒迴頭。


    摩爾從遠處衝出來,誰也拉不住,衝著門口跑,旁邊有下人過來提醒她:“大堂主的車已經開進蘭坊了。”


    夏瀟知道葉靖軒迴來了,不再鬧,聽話地隨他們走過去,一路上她看見院裏的桃花都落了,隻剩下枝頭零星幾片葉子。


    風裏猶有花香,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飄來的,這條街上有千百種活法,方晟永遠隻能給她披一件衣服,而她永遠隻能躺在懸崖之側。


    夏瀟收拾好自己,舉手投足果然乖巧嫵媚,她愛葉靖軒,也必須愛他,因為她不能被打迴原形繼續窮困潦倒,不想出賣自己過活。


    她知道方晟的意思,她就算隻是個隨時能打碎的贗品,那也是他三哥的女人。


    幾輛車就停在門口,方晟過去迎,做事總比別人想得周全,率先說:“我讓人準備了輪椅。”


    葉靖軒“嗯”了一聲,到另一側去抱阮薇,她的左腿幾乎等於不能動,他半抱半扶著,好不容易讓她下車,又叫方晟把輪椅推過來。


    阮薇一看到它就搖頭:“我不坐。”


    葉靖軒知道她在這件事上特別要強,平常他不會堅持,可現在阮薇新傷舊傷都在一起,臉色也不好,他實在不放心,勸她:“院子太大了,還有一段才到屋裏。聽話,你坐,我推你。”


    她不肯,他也不再說,伸手就要抱她坐上去。阮薇急了,往旁邊蹦,單腿跳著往前去:“我沒殘疾,不坐輪椅。”


    方晟也要勸她,解釋了一句:“薇姐,不是這個意思,裏邊還有好幾道門檻,不好走,過渡一下而已。”


    阮薇在這件事上死活不肯讓步:“我能走。”


    葉靖軒搖頭示意算了,過去拉她的手扶著:“那你跟著我,慢一點。”


    她一點一點往前挪,咬牙慢慢走。蘭坊都是過去留下來的傳統建築,蕭牆門廊中規中矩,三進三出。以前她來的時候還不覺得距離遠,如今受了傷,才發現想走進去不容易。


    葉靖軒從她抓住自己的力度上就知道她腿疼,明明阮薇從小就聽他的話,可這事上連他都勸不動。葉靖軒沒辦法,看她走了一半的路就在發抖,終於忍不住,過去攔腰要把她抱起來。


    青天白日,阮薇自然不想這樣,掙紮著不肯,還說自己能走。


    剛好兩個人就停在台階前邊,葉靖軒跟她說不通,氣得抱住她,拍在她後背上威脅:“一身冷汗還逞能?再鬧我直接鬆手,省得你給我添堵!”他說完就皺眉,還是咳嗽。


    阮薇知道他病著,立刻不敢動了,環上他的脖子,心裏卻不踏實。


    她想葉靖軒昨天晚上隻睡了一小會兒,守了她一夜,她雖然瘦弱,好歹也是個大活人,他這麽抱著她太吃力。於是兩人走出兩步,阮薇就貼著他的脖子開口勸:“我坐輪椅,你推我吧,這樣太累了。”


    他笑了,扭頭看過來,剛好蹭在她臉上,阮薇貼著他的臉分明也難過,口氣都軟了,她囁嚅著小聲說:“隻要你別再有事。”


    葉靖軒把她輕輕放在地上,準備要背她走進去。


    兩邊的下人都嚇了一跳,方晟馬上低頭過來攔:“三哥,這不行,我來吧。”


    阮薇也不敢,看著他又要說話,葉靖軒煩了,伸手拉她說:“快點!”


    她不想招他生氣,由他背著往臥房的方向走過去,整座院子裏所有人都低下頭,再也沒人敢出聲。


    過去在葉家,老爺子慣兒子,話說得明明白白,家裏隻有這一個男孩了,什麽禮也不許跟三哥講,恨不得供祖宗一樣供大的,就算過年有規矩,孩子們都要去拜長輩。但葉靖軒連頭都不許低,何況如今讓他背人,這事要出了,全家上下一起挨罰。


    摩爾剛好從院子裏衝出來,一路叫著,興奮地蹭葉靖軒的腿,跟著他們往前走。


    阮薇伸手抱緊他的脖子,靜靜地貼在他的後背上,突然就叫了一句:“三哥。”


    葉靖軒知道她在想什麽,輕聲和她說:“阿阮,我不準你委屈,一點都不行,你不想坐輪椅就不坐,誰也不能勉強你。”


    她抱得更緊,偏偏就被他說到辛酸處。


    葉靖軒笑得有些無奈,低頭往她手腕上看了一眼,阮薇這幾天沒戴著橡膠帶,那幾道疤都好得差不多了,他說:“不許再傷害自己,隻有這些沒人能為你受,連我也不能替你疼,阿阮……我沒那麽偉大,我能做的隻有不讓你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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