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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兒過的第一個晚上,與他們家兩個女兒睡一張床。身為主人的她們自然不太樂意,但也沒法抗衡父親的話,隻好拋給她一張薄毯子,然後兩姐妹蓋著厚厚的棉被躺下了。那一夜,她強烈深刻地感受到寄人籬下的尷尬與委屈。還記得當時她躺在最裏麵,靠著牆,牆邊有顆釘子紮得她隱隱作疼。


    當時她輕聲跟姐姐們說了,結果得到一句:“你不碰到它就行啦!我們明天還要上班呢,明天再說吧。”說完就不再理她。


    她當時一夜沒睡,一來因為身上冷,二來,背後那顆釘子不時紮在她身上,無論她怎麽挪,總被迫迴到牆邊,與釘子來個緊密接觸。


    那個令她困擾的問題一直在腦海裏盤旋,不是親人麽?在鄉下時那一臉的親切,為何在外麵卻顯得如此恐怖與冷漠?


    沒多久,她找到了一份待遇較好的工作,又在親戚那兒住了將近大半個月,才被安排了宿舍,終於離開了那個令她倍感窒息的地方。


    年輕氣盛的她,並不會就親戚那句話或行為而作出報複。她還年輕,人生才剛開始,要學的東西、見的世麵還多著呢,根本無暇顧及這些已經過去的事,她要麵對的變數太多了。


    但是,當年聽到的那句話,和那一個身心俱冷的夜晚,卻一直牢牢地、深深地刻在心底,每到夜深人靜,總會不經意地翻出來思量幾下。恨意在慢慢冷卻,親情也慢慢消褪。直到如今,每次見到他們,秦風總會一副乖乖女樣,而且每次上門都不忘在手上帶點東西,哪怕提幾個蘋果也好。


    情意可不在,禮儀不可廢啊!她是真用心記著呢!


    在空間陷入沉睡中的秦風,輕揚的嘴角帶著微微冷意,緊閉雙眸,雙手不自覺地緊撫兩臂。有點冷哪!嗬,好像冬天來了。


    思緒依然在流轉,迴憶在繼續……!


    夢境轉到隔壁的一個城市,屢次失業的秦風被父母的熟人帶到那裏找工作,好不容易托人找了間較大的廠,可惜依然幹不長。那部門的組長像與秦風貼錯了門神一樣,自打她上班的第二天起,那副哨牙的刻薄嘴巴就沒停過,說她長得那麽高擋了她的視線,又不走快一點;走得快了又說她莽撞容易碰壞東西,走得慢了又說她好狗不擋道;秦風的性子雖然有些暴烈,但也隻限於被人氣時才會爆發,一般情況下動作都不會太快,哪怕出來工作也一樣。


    偏這裏又是計件的,幹得不快,哪怕她心裏再急,雙手好像脫離腦控製似的,依然不緊不慢地將粗活硬磨得精細漂亮,然後挨罵了。


    當著車間兩百多人的麵,說她小姐身體丫環命,手長腳長沒路用,做點東西慢吞吞的,日後餓死孩子氣老公……巴拉巴拉的一大堆,聽得秦風額邊的青筋那個蹦啊網遊之鎮魂挽歌全文閱讀。


    但她又不能生氣,她的脾氣已經炒了好幾個老板了,在鄉下早已傳遍,她是個隻找工作不幹活的厲害人物。這份工作還是老爸求表姑那邊的親戚幫的忙。


    而那位親戚也在她進來時不客氣地說過:“這是看在你表姑與你老爸的份上,才托了個厲害人物幫你找的工作,你可得給我好好幹,再怎麽樣,也得熬過三個月,否則,哼,日後別再想我會幫你!”


    所以她咬咬牙忍了,也極力向同事們靠近。可是,每當她逗得身邊人咯咯開心直笑時,哨牙組長的尖嗓子便幽幽飄來了:“哼,動作那麽慢,居然還敢說話,真是馬不臉長!有這種女兒還不如剛出生就扔了,浪費米飯!”


    嘛哩咯巴子,老娘到底惹到她哪兒了?秦風低頭,心裏不停翻滾著。於是,隻要有哨牙組長的地方,她就不再吭聲,哪怕她沒留意到對方,身邊那些同事也不時會提醒她。


    不過,有心找麻煩的人可不是省油的燈,看見組裏有幾人幫著秦風安靜地一起趕工,便厚嘴唇一撇,話來了:“哼,有些人就是天生的賤骨頭,任她手長腳長,也賺不了幾分錢,真是白長了!”然後坐下與人說笑了一會,三角眼斜瞄了低頭工作的沉默某人一眼,“秦風,你怎麽老半天了還是做了這麽點?啊?你沒吃飯嗎?看我們一邊說話一邊輕鬆地做都比你快,你要當深閨小姐就迴去當,不要在這兒丟人現眼。哼,我們在說話,你就在工作,裝什麽積極呀?裝給誰看啊?我看你呀,還是迴去吃奶去吧,瞧那點力,能做什麽?我看了就覺得羞!太丟人了!劈哩啪拉啪拉~~!”


    秦風猛地一抬頭,心中的怨憤清晰自她眼中迸射出來,有種再說一次!她陰冷地死死盯著那張麻花哨牙臉,隻要她再說一次,抓在手上猛擦的鐵杯絕對砸向她那張麻花臉。


    她怎麽丟人現眼了?這是計件,做多少賺多少是她的事,丟她哨牙家祖宗哪門子臉了?呲著牙像個瘋狗般到處亂吠。


    直到對方不甘地閉上了鳥嘴,怏怏地岔開話題,秦風才收迴目光,繼續手上的拭擦大業。心裏卻像噴發的火山岩漿,四處滾燙熱辣辣的,她不能明著向對方發脾氣,在心中詛咒應該可以吧?貌似她經常驕傲向人提家中那三寸丁兒子有多乖啥的,才三歲多,就懂得自己倒開水喝了。


    秦風唇邊微抿,哼,你咒我媽的女兒,那我就詛咒你的兒子,不是很懂事麽?那就詛咒你兒子出事好了,看你到時還有沒有心情亂咬人。


    在心中丫丫半天後,她的心情才稍微好轉。


    幾天後,哨牙組長紅著眼睛進來,對那些圍上來問原由的同事說:“兒子爬上桌子想倒開水喝,結果水壺灑了,燙傷了半邊身子……”。


    燙得好!秦風當時覺得特解氣!可是慢慢地,心裏始終有些不知著落,好像多了點什麽,又好像缺了些什麽,總覺得難受,比聽到親戚那些話還要難受百倍。


    她覺得自己變了,變得連自己都有些不認識了,不再是當年那個行事明快、光明磊落的清純女孩了。


    她鄙視這個陰暗、狠毒,和滿肚子怨氣的自己,像個見不光的反角,良心的譴責,讓她從那一天起,再也聽不進哨牙組長難聽的咒罵聲。


    罵吧!就當她在贖罪,贖她詛咒無辜男孩的罪。或者,對方並沒有說錯,她其實就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一個一無是處,時時要家人擔心的,廢物!


    好冷啊!秦風在迷朦中如是想道,不過沒所謂,她已經冷慣了。


    她二十八歲前的人生,就是在這種冷酷的天氣中度過的。當時窘迫的她,沒多少錢,也沒個固定的落腳點,一直徘徊寄人籬下的生活方式中。


    既然改變不了環境,那就適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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