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的飯局上。


    張遠與謙哥吃著聊著。


    你要說菜品水平,就是家常菜。


    肯定與張遠平日裏招待客人用的私廚差遠了。


    但偶爾換換口也不錯。


    再加上也是人家的情誼。


    自己下廚和找廚師做,意思肯定是不同。


    一個是招待家人,一個是招待朋友。


    既然是招待家人,那氛圍肯定應該非常放鬆才對。


    但桌旁有那麽多徒弟在呢。


    徒弟怕師傅,就是學生怕老師,等級壓製,很常見。


    再加上郭老師又是個尤其喜歡標榜傳統的人。


    傳統師徒體係中,徒弟對師傅就要更加恭敬了。


    當然這也應當是雙向的。


    徒弟拿師傅當爹供著,師傅拿徒弟當兒子養著。


    但在老年間,這種理想關係基本是不存在的。


    無論是關小彤的爺爺關學增先生,還是劉詩施的爺爺劉田利先生。


    這二位年少窮困,學藝時不光要幫忙打雜,還時常會受到師傅師娘的辱罵鞭打。


    並且就這樣伺候著,還不教能耐。


    劉田利老爺子十三四歲時就每天偷偷看師傅表演,拿紙記“梁子”。


    也就是所謂的故事梗概,以及一些詞句。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幫師傅就拿學生當小工使,才舍不得教活呢。


    老爺子裏也就袁闊成先生好些,畢竟從他爺爺那輩就是行裏的名人,袁門三傑嘛。


    所以袁先生是沒怎麽吃過苦的。


    到了現在,德遠社這幫小子們。


    郭老師和王慧對孩子還算不錯。


    尤其是那幾個出跳的,給吃給喝,給零花,買衣服褲子照顧住宿。


    雖然起初的條件不好,但至少養活著。


    說活這事上,也算得上用心。


    相比後世那烏泱泱上百號徒弟,起初這十來人真是手把手教的精銳。


    但有一點,郭老師還是和老師傅一樣,挺摳的。


    老話是有三年學藝兩年效力一說的。


    學能耐三年後,要給師傅白幹兩年。


    可那是舊社會,現在什麽年頭了。


    也就說說,還不是為了掙錢。


    現在出場費最貴的何雲圍和曹雲京,說一場活是80塊。


    一天兩場,一個月幹滿60場,也就四千多。


    這還是滿打滿算,實則不可能有那麽多。


    他倆都這點,其他能耐差的就更少了。


    張遠也覺得少。


    但他是既得利益者,不會傻嗬嗬的跳出來要求給員工漲工資,裝好人。


    這麽辦損財又損人,郭老師心裏會有想法。


    工資肯定是要漲的,但得有個由頭,在適當的時機。


    張遠現在假裝沒看見,就是故意的。


    他吃飯時也觀察著現場情況,找尋可利用的機會和人。


    畢竟相聲社自己很少去,但又不能丟掉掌控權,也不能把關係搞僵。


    畢竟每年還得拿分紅呢,可不是筆小錢。


    他正琢磨著呢,一聲大喝讓原本熱鬧的場子涼了下來。


    “你幹什麽!”


    張遠都被嚇了一跳。


    就見到郭德罡凝眉瞪眼,正抬手指向一人。


    被指的這位頓時嚇掉了筷子,連話都不敢說。


    張遠順著眾人目光瞧去,發現被唿喝的對象不是別人。


    正是郭老師的兒子郭奇林。


    “你做什麽!”


    “說!”


    不知道的還以為兒子幹了什麽天怒人怨的大事呢。


    張遠眯眼一瞧。


    現在的郭奇林是個小胖子,畢竟他爹也胖,隨根。


    小胖子愛吃肉,愛吃魚,不愛吃菜,這事也挺常見。


    小孩嘛。


    不愛吃青菜,蘿卜,青椒什麽的,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人之常情。


    大人挑食的都多的是。


    不少家長老怪自己孩子挑食,直到孩子長大才發現,問題不在自己這裏。


    不是爸媽手藝太次,做的難吃。


    就是當父母的總隻買自己愛吃的菜,可不顯得孩子挑食嘛。


    郭奇林不愛吃青菜,便把碗裏的菜,夾給了一旁的孔雲隆。


    這貨機伶,最近也受寵,所以坐在少爺身邊。


    “師傅,我愛吃菜,大林給我夾的。”孔雲隆還給少爺找補呢。


    “沒你的事!”郭老師又是一聲大喝,把這小子嚇的不敢開口了。


    張遠見狀,也放下了筷子。


    當桌訓子……


    “金子,去!”郭老師一指曹雲京。


    “把菜都夾他碗裏。”


    金子起身照做,把一盤炒青菜都扒拉到了郭奇林碗中。


    “滾去一邊吃!”


    “今天必須全吃完了。”


    “改改你挑食的壞毛病,像什麽樣子!”


    “哎,德罡,孩子也大了。”


    “要臉的,小事,不就一口菜嘛。”謙哥勸道。


    要不說郭奇林和師傅親呢。


    換哪家小孩,肯定也願意在謙哥家長大呀。


    “謙哥,小樹得砍,小孩得管!”郭德罡不依不饒。


    “不能慣著他,否則以後去了外邊,說我們家沒規矩。”


    “金子,領著他去樓梯那兒坐著。”


    “今天不吃完了不許迴桌上。”


    “哎。”曹雲京隻得拉著少爺去往複式房的樓梯位置,坐到了台階上。


    “嗬嗬……”張遠一琢磨,輕笑一聲。


    要不說搞曲藝的心眼子多呢。


    他可瞧出來了,裏邊有門道。


    郭奇林碗裏的菜是王慧給夾的!


    當然不光夾菜,肉,魚,也都給夾了。


    這是後媽。


    後媽給夾的菜不吃,往別人碗裏扒,郭德罡瞧見了,才故意往大裏鬧。


    這也是做給老婆看呢。


    還有,鬧一下,也能展現自己這個大家長的權威。


    同時,我都兒子都這麽嚴苛,日後學藝,工作時對你們這幫徒弟都嚴苛,你們也不好抱怨。


    這是拿郭奇林當靶子使呢。


    做比成樣,徒弟們一瞧親兒子都挨訓,自然也就老實了。


    但還不止於此。


    剛才郭老師是讓曹雲京去給郭奇林扒菜的。


    曹雲京是什麽人。


    按說,該算郭奇林的舅舅。


    不過倆人沒有血緣關係。


    因為郭奇林的親媽上邊和曹雲京的父母一輩,是再婚家庭的兄弟姐妹。


    以兄妹相稱,但隻是因為父母帶子結婚。


    可再沒血緣,那也是娘家人。


    央視的相聲大會安排他去,還給親自寫節目。


    這會兒教訓兒子,也是派他這個兒子的自己人去。


    太子犯了錯,派國舅去逮人,這是什麽意思?


    一來照顧兒子,親人下手不會太重。


    二來也是給國舅上課呢。


    讓你知道再是親戚也是我這個皇帝說了算,讓你幹嘛就得幹嘛。


    “哎,德罡,孩子愛吃我做的魚,你做嘛呢!”這會兒王慧也開口抱怨了。


    “讓他去。”郭老師語氣恢複,隨口道。


    張遠明白,他就是在等老婆張嘴。


    一張嘴,這場戲就算做完了。


    漲師傅威望,平衡母子關係,這都是他這麽做的目的。


    同時還能做出一副嚴格家長的模樣,為自己臉上貼金。


    順帶著還能在自己這個師弟麵前擺擺架子。


    畢竟相聲社的股份對半,這是最麻煩的分權方式。


    麵上和諧,底下總會有暗流湧動的。


    張遠能看出來,謙哥當然也瞧出來了。


    所以作為師傅,他也開口勸了,便盡到了師傅的義務。


    師傅也打不過親爹啊。


    你爹要罰你,我勸了,沒勸動。


    情麵到了,徒弟也不能怪我。


    這桌人都心照不宣。


    可無論郭德罡還是餘謙,又或者王慧,他們好像都忘了。


    張遠也在桌麵上呢!


    這種時候不給你們整個活,都對不起我那半數股份!


    先和謙哥幹了杯,又聊了幾句,隨後清理了自己碗後,夾了不少肉和魚,隨即起身。


    “師弟,你……”


    郭老師見他朝樓梯方向走,想開口卻來不及了。


    謙哥見狀,樂嗬的給自己倒了杯,做出副看戲的模樣。


    這會兒小胖子正坐樓梯上邊抹眼淚邊吃呢。


    郭德罡精明的很,多方勢力都考慮到了。


    可他唯獨沒考慮過自己兒子的感受!


    他覺得自己是在做“惡人”,好讓後媽做好人。


    紅白臉的手段。


    讓兒子和後媽關係更和諧。


    覺得自己手段了得。


    可終究這隻是他的想法。


    孩子的想法很簡單。


    我爹欺負我,還讓我在那麽多人麵前下不來台。


    自己一人坐在昏暗的樓梯上,瞧著那邊席麵上觥籌交錯,心裏是什麽滋味恐怕隻有他自己明白。


    可無論是什麽滋味,都是一個十歲孩子不想嚐到的。


    噔,噔噔……


    他正淚眼婆娑的扒著已經涼透的青菜,就聽到身旁有腳步聲傳來。


    迴過頭去時,發現已經有人坐到了自己身旁。


    雙目被眼淚糊滿了,看不清。


    用拿著筷子的手背摸了摸,這才瞧清楚。


    “吸溜……師叔。”


    “好吃嗎?”張遠笑著問道。


    說話的同時,還夾了筷子碗裏的紅燒肉。


    一口下去,滿嘴流油。


    郭奇林:……


    你吃著肉,問我菜好不好吃。


    這師叔長得挺帥,人怎麽那麽討厭啊!


    “哎,大人問話,小孩子要迴答,知道嗎?”張遠見他不做聲,繼續說著:“你爸爸沒教過你這規矩?”


    那邊飯桌上的人也都停下了筷子,全都看向他。


    郭德罡想張嘴阻攔,可謙哥及時出手。


    “來,德罡,這一年你辛苦了,我敬敬你!”


    餘謙什麽眼神,一瞧就明白張遠肯定要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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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幫著他清理障礙呢。


    謙哥這麽做,除了與張遠私交甚好外,還有一點。


    切身利益!


    他也覺得現在的演出費太低。


    餘謙是愛玩,不代表人家不愛錢呐。


    再說了,玩是最花錢的。


    他最開始100一場,後來300,又漲到500。


    一個月演出費能賺個幾萬。


    但這多嗎?


    以郭於二人的人氣,再加上如今團裏連開分社,賺的盆滿缽滿。


    這錢真不多。


    和郭老師開口?


    謙哥不是這種人,他不會直說的。


    那現在倆老板,郭德罡和張遠,指著誰給自己漲收入更有希望?


    郭老師對徒弟都這麽摳。


    同樣是老板,張遠對待屬下藝人和員工的出手他是見過也聽過的。


    肯定得指著張遠呐!


    畢竟相聲社是郭德罡的全部經濟來源,但對張遠來說隻是個添頭,兩者有本質區別。


    於情於理,謙哥一想,便出手攔著。


    “我,我……好吃。”被逼的沒法了,郭奇林才小聲答道。


    “那是青菜好吃,還是魚和肉好吃啊?”張遠又接著問道。


    郭奇林小心的好似小鹿見著財狼一般,瞥了眼自己老爸。


    “青菜好吃……”


    孩子被嚇的,逼得,都瞪眼說瞎話了。


    這是為孩子好?


    “真的嗎?”張遠換上魯玉同款表情:“我不信。”


    “師,師叔,你要做什麽?”郭奇林紅著眼眶,咬牙問出這話來。


    我爸欺負我就算了,你一個外人也欺負我!


    這小子瞧了眼正舉著就被的謙哥。


    “也就師傅為我說了句話。”


    “我覺得,肉好吃。”


    “你說菜好吃。”張遠故意大聲說著。


    “小孩子不會說謊,可我又不信。”


    “那怎麽辦?”


    張遠抬著眉毛問道。


    郭奇林謹慎的搖頭。


    “這都不知道。”


    “實踐出真知。”


    “嚐嚐不就知道了!”張遠說著,便抬手把小子手裏的碗奪過,又把自己裝滿魚肉的碗遞給了他。


    張遠提起筷子就開始吃青菜。


    “是不錯啊,你小子偷摸躲樓梯上吃好東西。”


    “哎,你也吃啊?”


    張遠指了指碗裏的魚肉。


    “我……”小胖子哭的更厲害了。


    四歲父母離婚,一直跟著爺爺奶奶過。


    父親再婚後,把他接到身邊。


    是親爹,可有後媽啊。


    雖然王慧是很會“做”的那種人。


    對他也不差。


    可總是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剛才老爸的行為,更是讓他感到孤立無援。


    如一尾孤舟與汪洋漂泊,無處靠岸。


    現在他明白了,師傅為他說了話。


    這個年輕的師叔看似討厭,實則是過來維護自己的。


    這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


    仿佛有一道光,照耀在了這個昏暗的樓梯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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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啊。”張遠又催促道。


    “你放心,我有功夫,你爸打不過我。”


    “他要揍你,我攔著。”


    “嗬嗬嗬……”小胖子邊哭邊笑,見桌旁的父親轉過頭去,這才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張遠也捧著裝了青菜的碗陪著他吃。


    剛才郭德罡訓兒子,別人無法製止反駁。


    現在張遠這麽做,別人也沒法製止反駁。


    王慧反駁?


    你當後媽的什麽意思?


    其他徒弟反駁?


    他們知道張遠是真敢動手的,沒這個膽。


    郭德罡呢?


    他能訓兒子,還能訓師弟?


    他也不好說話。


    謙哥又是滋溜一口酒。


    “你爸打不過我……”他心裏重複著張遠剛才的話。


    他明白,老郭借題發揮,張遠則借他的借題發揮發揮。


    我兄弟還是技高一籌啊!


    郭德罡下的令,在張遠這兒不叫事。


    徒弟們怎麽看?


    況且還是借著孩子發揮的,我疼孩子,你這個當爸的也不好埋怨。


    謙哥美著呢。


    看破不說破。


    自己兒子還拜了對方呢。


    還是我聰明吧!


    拜的早。


    之後張遠入了袁家門,我兒子也等於一並成了袁家的傳人。


    可是占了大便宜嘍!


    謙哥看的差不多,但有一點他還是沒有想到的。


    “廢長立幼,取亂之道。”張遠看向桌旁的郭德罡和王慧,心中暗道。


    “這小子本性不錯,腦子也好使。”


    人緣和脾氣,郭奇林是真隨師傅。


    這孩子還是會挑好的像,沒有隻學抽煙喝酒,也不燙頭。


    再者說,挾天子以令諸侯。


    一般家庭,父子終究是父子,外人插不進。


    可偏偏有王慧這個後媽在。


    以後還會有個弟弟來。


    這事可就不同了!


    這孩子也是自己維持掌控力的手段之一。


    不是要搞對抗,而是要維持某種微妙的平衡。


    張遠一口沒剩,把所有青菜都吃了。


    迴到桌旁,將碗筷整整齊齊的放到了桌上。


    所有徒弟孩子都盯著那隻空碗看。


    咱們這師叔不光拳頭狠,有事他也真上啊!


    這幫小子們都想著,以後若是被師傅罵的受不了了,說不定能找他幫忙。


    “嫂子,你這菜做的很不錯,好吃。”


    “孩子不吃,是他不對。”張遠對王慧說著。


    “兄弟你愛吃就好。”王慧樂嗬著迴道。


    “我還沒吃飽呢。”


    “拿來,我給你夾菜。”


    主客和睦,心照不宣。


    所有人就當剛才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吃完飯,張遠和郭於二人坐到一起聊了會兒。


    又去了郭老師的書房參觀。


    “我這兒什麽書都有。”郭老師一指麵前那十來排書架說道。


    滿滿一屋子的書。


    各門各類的都有。


    張遠來迴走了幾圈,摸了摸書架上塑料薄膜還在的那些書冊。


    “師兄,你這裝修風格可不賴。”


    “咳……嗬嗬。”謙哥在旁偷笑。


    整這麽多書,又看不過來,可不成了裝修風格。


    小學學曆,兒時輟學,郭老師是看書的,同時也想通過飽讀詩書這件事來證明自己比那些“主流”的強。


    還是出身低,吃過苦,所以老想證明自己。


    肚子裏帶著怨氣,特別在意其他人的眼光。


    你瞧“少爺”出身的餘謙在乎嗎?


    與之完全相反的,還有劉茜茜這種條件極好,成長之路順暢的主。


    “你這兒藏書全嗎?”


    “全啊,師弟你想看什麽書?”郭老師問到。


    “有《金瓶梅》嗎?”


    “那沒有。”郭德罡抿嘴搖頭。


    “那還叫藏書全呐?”


    “嘶……”謙哥抱著肩膀補了一句:“那是,這麽重要的書都沒有。”


    “不過遠啊,這書好像主要是看插畫。”


    “那直接看光盤好了?”


    “我給你去買……”


    仨大老爺們正互相逗著,順便解剛才飯局的尷尬。


    就這會兒,隻聽到樓梯上“噔噔噔”慌亂的腳步聲響。


    這書房在二樓,一層到二層的台階可不少,得有二十多級呢。


    但聽這腳步,這麽多台階,好似不到五秒就竄上來了。


    明顯一步要誇好幾級。


    就知道這位急成什麽樣了!


    咣!


    一聲巨響,房門被用力推開。


    “做什麽呢!”郭老師見狀,又和剛才飯桌上一樣大喝:“家大人教你這麽開門啊?”


    “這麽開門做什麽?”


    “拆家還是要報喪啊!”


    老年間報喪才著急忙慌呢。


    所以有些曲藝行的老人忌諱這個。


    “不是……”闖進門來的,是瘦高瘦高的曹雲京。


    這位此時一腦門的汗,閃著油光。


    “師傅,師大爺,師叔……”他邊喘邊說。


    “出大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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