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周奇奇真正忙到飛起。

    滿城一中校園霸淩事件做成了一個係列報道,案情的推進引起了整個c省,乃至全國的關注。

    真正做到這個份上,已經是整個社會版同仁的共同努力了。

    周奇奇的文筆不夠看,全靠許蒙在旁把關,不過這已夠她在記者圈揚名了。

    連周家也打電話來詢問,知道具體情況後,他們也隻是囑咐奇奇,隻要不泄露她是周家人的信息,其他事也就隨她了。

    周家寬容度對她一向很高,就連父母也對她親切大方。

    可周奇奇心裏門清,正因為沒人把她當做真正的周家人,所以大家才對她有這種疏離的容忍度。

    這天周奇奇正在追蹤許家起訴進程,荀清的電話打了進來。

    自高考結束後,少年就再沒主動和她聯係。

    周奇奇慶幸,她不再麵對少年,心底也不用再深懷愧疚。

    明明這輩子兩人已經不再是愛侶了,偏偏宋覺止的事情,她就是不敢跟荀清坦白。

    就好像她背叛了他,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

    即使於周奇奇,已經相隔了十五年的歲月。成年荀清對她身與心的掌控依舊深入骨髓。

    她是他的所有物,他愛的囚徒,他圈養的金絲雀……

    “周小姐。”少年荀清的聲音如此清冽,無時無刻不在提醒周奇奇,他是年幼的,他是無害的,是與那個高高在上的荀董完全不一樣的人。

    “高考填誌願,能不能幫我參考一下?”少年小心翼翼。

    周奇奇調整了下心緒,“考得怎麽樣了?”

    提到這個話題,少年明顯輕鬆了起來,“最近周小姐的報道太紅了,所以沒人在意高考結果。”

    “全省第三,全市第一,不辱使命。”他眼角眉梢都是驕傲。

    “這……這麽厲害?!”周奇奇一個學渣,對學霸有種天然的仰視。

    “昨天你們晚報的記者來采訪了,可惜你不在。”電話那頭充滿了遺憾,“明天交誌願表,想來找你商量來著。”

    周奇奇:“諮詢過老師沒有?”

    荀清:“年級主任找我談過,說現在a大和b大都想要我,可以給出優渥的條件。”

    周奇奇:“哇,學霸的福利!當年我們市狀元提出要和女朋

    友在一起,所以b大一起錄了他女友。”

    “當時我還後悔呢,當初怎麽就拒絕了他的追求呢。”周奇奇饒有興致地講著。

    荀清安靜地聽著。

    如果周奇奇能夠看到荀清此時此刻的表情的話,她絕不可能開這個玩笑。

    少年眼珠子暗沉沉的,微笑而克製地緊握手機,手臂因用力而青筋畢露。

    熟悉成年荀清的周奇奇肯定知道,這個男人生氣了。

    荀董生氣,永遠不可能明目張膽地發火,

    他所做的,隻是將惹怒他的人困得四麵楚歌,然後猶如甕中鱉一般,欣賞那個人痛苦而絕望的“求生”過程。

    周奇奇當年最討厭荀清的莫過於這點,她為人光明磊落,偏偏荀清行事陰暗狠厲。

    他曾收購一業內老牌經濟公司,又極大地放權給原有的掌權機構,導致那家董事會成員對他感恩戴德。

    誰又清楚,其實最初,那家經營不錯的經濟公司老板,隻是在一場酒會上因輕慢得罪了方才從低穀爬起來的荀董,便遭此厄運。

    荀清為人狡詐又善於偽裝,人品人人稱道,大約隻有周奇奇知曉,他究竟是如何一個偽君子。

    “周小姐,我想找你商量,可以嗎?”荀清連聲音也不曾波動。

    周奇奇以手敲打紙稿,心知避不過,“你來吧。”

    和他坦白了也好。

    趁現在還沒有太多牽扯,她對他又有恩。

    周奇奇掛了電話,翻找出今天的《滿城晚報》來看,果然第二版是荀清穿著t恤的半身照,這兩個月他被秦媽媽投喂了不少,兩頰不再凹陷,看上去棱角分明,又白皙又精致,越發地豐神俊朗了。

    “哎呀呀,很帥吧,真人還要好看呢。”教育版的同事路過,見到這張照片,驚唿起來,“今天教育版電話都快打爆了,一半是想請他代言的商家,一半是尖叫的迷妹,說他比明星還要帥。”

    “挺好看的。”周奇奇點頭。

    她望著照片,照片裏少年背靠窗台,一窩長勢喜人的法國吊蘭從他左側伸展過來。他表情溫柔,抱著一堆書,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透過鏡頭看向她。

    真好,這輩子的荀清不會再成為上一世那般絕情陰鷙的人。

    她向同事要到了荀清照片的備份,仔細存在自己的手機裏。

    “周奇奇小公舉,小公舉,公

    舉!”電話響起。

    “周記者?有位女士找你,但她不願意出示身份證。”樓下保安打來的,“她身邊還帶了保鏢,看樣子是有備而來。”

    周奇奇疑惑,周家人已經明說了不會管她,所以不可能是周家人。

    那麽……

    “請問,周記者在哪裏,我想找周記者?”走廊處傳來詢問聲。

    此時周奇奇靠近走廊附近,聽得很清楚。

    幾個紛繁腳步過來,周奇奇見到了那個女人。

    小碎花長裙,離子燙小煙花,驕傲又得體的妝,一個眼角皺紋略有皺紋,卻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女人。

    “周記者?”女人看到上麵擺放著的社會版牌子,抬頭望著周奇奇,目光奇怪。

    “請問您是?”周奇奇總覺得餓這個女人眼熟,又記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目及之間,一個沒反應過來,女人的巴掌毫不留情落到了她臉上。

    “啪!”扇得周奇奇振聾發聵,頭痛欲裂。

    “你幹嘛,誰讓她進來的!”社會版同事奮起,衝過去想要揪住女人手臂。

    女人身旁的保鏢,一把製服同事,扭住他的手腕。

    “我是宋覺新的媽媽,現在他麵臨三年以上有期徒刑。”女人恨意十足地盯著周奇奇,姣好的臉頰上充滿了狼狽,“你為什麽要害我家覺新,明明我們什麽條件都願意滿足你了,為什麽不放過我們。”

    周奇奇亦盯著她,捂著左臉頰,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紗布包著的地方,又開始滲血了。

    這是宋覺止的媽媽,他所保護珍愛的女人,聽說一生驕縱,寵得近乎不知世事。

    這時其他版麵的同事紛紛圍過來,有人叫了保安,有人幹脆衝上去與保鏢搏鬥,大家同仇敵愾。

    宋母被這場麵震懾住,左手狠狠抓住包包,強迫自己不要自亂陣腳。

    “這位女士,你無故毆打我報同仁,這件事我們不能這樣算了,請跟我們去一趟派出所。”社會版的同事吹了吹手腕,對宋母道。

    宋母不願意走,想破口大罵周奇奇,無奈多年教養,又使她連罵都找不到合適的字眼。

    她憋紅了眼睛,就這麽全身心地憤恨著這個年輕女孩,倏然,眼淚簌簌地掉下來。

    見她落了淚,在場所有人第一個反應是無語。

    人家奇奇小姑娘臉都被扇出

    血了,一聲都沒吭過,這位施暴者反倒委屈起來了。

    正拖拖拉拉之際,一個身影衝了出來,他牽起宋母的手,氣喘籲籲地喊了一聲,“媽,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來人是宋覺止,周奇奇逡巡他的麵容,比上次見到又瘦了。

    他果然不是疤痕體質,短短十幾天,一張臉好得差不多了。

    “覺止……”宋母委屈地喊了自家兒子一聲,“該求的人我們都求完了,我不知道現在到底該怎麽辦了。”

    宋覺止沒有看周奇奇,注視著自己的母親,手指揩了揩她的眼角,“媽,迴去吧,你視力不好,眼睛經不起再折騰了。”

    “我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宋母哭啼啼地說,“覺新知道錯了,他們為什麽還要緊抓他不放,他還是個孩子啊。”

    宋覺止摟過宋母,悉心安撫其情緒,耳語道,“媽,這件事我會處理,覺新不會在裏麵待太久。”

    宋母聞言,尤不確信地看著他,小聲問,“你說的是真的。”

    宋覺止頷首,抬頭野望四圍,朝各版記者一一鞠躬,“母親之事,叨擾各位了,在這裏說一句對不起。”

    大家此時當然明白了二人的身份,社會版同事指了指周奇奇,“你該給周記者道歉,我們都是無關緊要的人。”

    宋覺止看向周奇奇,女孩子慌忙轉頭,盡量不跟他對視。

    左臉頰包的白紗布暈了一塊不大不小的暗紅色,那顏色把宋覺止的眼睛狠狠紮了紮,“對不起。”

    “兒子,別道歉!”宋母突然尖叫,“跟誰道歉,也別跟她!”

    “我去派出所,我被拘留都沒關係。”宋母指著周奇奇的臉,整個臉色因憤怒而扭曲,“但你記住,我李嵐活著一天,就跟你周記者死磕到底。”

    周奇奇沒說什麽,垂下了腦袋,巴望著宋覺止能帶他媽趕緊走。

    宋覺止又看了周奇奇一眼,深深鞠了一躬,牽著他媽,在所有記者的眼皮子底下,離開了。

    ……

    有記者提議送周奇奇去醫院,周奇奇謝過卻否決了。

    她一個人跑到廁所裏清洗傷口。

    對著鏡子揭開白紗布,口子撕裂,汩汩地冒著血花。

    周奇奇垂首,她真的好想哭,一股挫敗的情緒不可遏製地擊倒了她。

    手機自包裏響起,她看了看上麵顯示的名字—

    —宋覺止。

    猶豫了一刻,她還是接了起來,“歪?”

    “我把我媽送走了,咱們去醫院吧。”宋覺止語氣急促。

    周奇奇從鏡子裏觀望自己憔悴的黑眼圈,“不,不用了。”

    “下來,我在樓背後等你。”電話裏的聲音不容置喙,似乎他抽了一大口煙。

    周奇奇哦了一聲,重新貼好白紗布,拿起包包慢吞吞地下樓。

    報社樓下背後是一條巷道,宋覺止把車停在那裏,人靠在車邊抽煙。

    煙霧繚繞裏,女孩子小小的身影從樓梯上下來,猶如一抹鮮豔的亮色,點亮了整個昏暗的甬道。

    “周記者,這邊。”他招手。

    周奇奇有些不情願去麵對他,一步一步邁著小步子過去,也不看他,整個人很沒有精神的樣子。

    待周奇奇離他還有兩三步的距離,男人一把拉出少女,鎖緊在懷裏。

    周奇奇怔然,她聞到了一股甘冽的煙草味。

    男人把她壓在車窗邊,一手掌住她的後腦勺,嘴唇壓了下來。

    他的吻跟他的人一樣,壓抑又瘋狂,唇舌纏繞,帶著些許至死不休的執拗。

    “周記者,你為什麽都不看我?”兩人分開,他捧著她的臉問。

    “宋律師,你不覺得,以我倆的身份,這樣做很可笑嗎?”周奇奇望著他,是哭非笑,難受極了。

    宋覺止搖頭,俯身,以額頭抵著她的額頭,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喜歡我。”

    周奇奇快笑出聲了,“你哪裏來的這種自信。”

    “你瞞不了我……周記者,如果你對我沒有好感,那天就不會給我。”宋覺止親了親她的鼻尖,“我很高興,真的……高興得……都快瘋了。”

    周奇奇心底搖了地震,她不說話了。

    她看了眼他,他望著她的眼睛裏充滿了血絲,他比她苦得多。

    “做我女朋友吧。”他在她耳邊輕語。

    “我們得不到任何祝福。”周奇奇搖頭,橫亙了宋覺新的事,他們不可能會有結果。

    “我不想放棄你,剛才你不理我,我就難受得要命。”宋覺止耍賴,眼睛濕漉漉的。

    “我要是不答應你,你是不是要哭咯?”周奇奇被他這套吃得死死的。

    宋覺止連忙不要臉地點頭,把她摟得緊緊的,“所以

    你必須得答應,你想想一個25歲的大男人在大街上哭出來,該多丟臉啊。”

    “宋律師,你知道我多大麽?”周奇奇一指自己。

    “23?24?”宋覺止盡量往匹配了猜。

    周奇奇揪了一把宋覺止緊翹的臀部,“禽獸,我才19!在一個比你小六歲的妹子麵前撒嬌,你也不嫌丟人。”

    宋覺止哪裏還聽不出她的鬆口,興奮得一把將她舉高高,“周奇奇,我不嫌丟人,在你麵前,我願意丟一輩子人。”

    周奇奇被舉到了半空中,半是悲哀,半是嚇的,“混蛋宋覺止,你是要我一輩子見不得光啊。”

    “不會的,我一定會找到一個兩全的辦法。”宋覺止看著她,“總有一天,我倆會不受阻礙地在一起。”

    ……

    所以荀清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兩個生於憂患的年輕男女,不顧一切地相擁,任何人、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們在一起的腳步。

    少年抱著一個布兜,兜裏裝著他前幾天買的數獨全冊。

    他想送給周小姐,兩人可以趁著這個假期多做做數獨聯絡感情。

    荀清清楚周小姐數學不行,就跟和害怕鬼的女朋友看鬼片一個道理,他巴望著能依靠這一點點耍心機的小優勢,令她對自己產生一點點的欣賞與依賴。

    這段時間,他敏感地察覺到了周奇奇對他的疏離。

    他是自卑的,即便他能考全市第一,那也隻是想討好周奇奇所做的基本功罷了。如果對周奇奇沒有作用,那他考第一還是倒數第一,都毫無意義。

    布兜掉在地上荀清也無所察覺,他所做的,隻是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年輕男女。

    男人把女孩放進來,順勢塞進了車裏。

    少女甜甜地輕啄男人的嘴唇,抓著他的胳膊,單薄杏眼亮晶晶地望著他。

    少年忽然明白了什麽,周小姐從未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他沒有說話,他站在那裏,仿佛隱匿進了黑暗裏。

    汽車緩緩開走,少年的目光至始至終都追隨著,直至其消失在巷子盡頭。

    這輛車仿佛帶走了少年眼中最後一縷光點,他的雙眸漆黑如夜,如同僧人的緇衣,宇宙的洪荒,再也找不到一點生氣。

    他抹了抹嘴唇,一片殷紅,咬出血了。

    血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滴進水畦裏

    ,開出一朵又一朵紅蓮。

    地獄的業火紅蓮。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哈,狗子迴來了,狗子今天字數爆表了~!

    昨天狗子才旅遊迴來,今天發燒了,所以碼得有點慢……

    下個故事,是倒數第二個故事了……

    最後一個很短,所以下一個,也可以看成最後的晚餐,滅嘎嘎~

    好了,讓我們到十四年後去吧,這一次泥萌猜會發生神馬~

    二更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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