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屯了好多貓,大都軟綿綿睡著,沙發上、地板上、床上,板凳上。

    “這些都是流浪貓,很多救迴來的時候快死了,慢慢照顧著,都賴著不走了。”老女人道,她倒了一杯茶推過去,又反身去找尋什麽東西。

    很快她顛簸著過來,那是一本高中語文課本,泛黃書頁翻開,裏麵夾了一張銀|行|卡。

    “周小姐,這是當年您給阿清的卡,現在還給你。”老女人低垂腦袋,恭恭敬敬地推了上去,“實在很抱歉,當年的醫藥費數額太過巨大了,出院後我省吃儉用,打了十三年的零工,才堪堪湊齊一半。”

    “恰好,這次分新房,我賣了房,剛剛添到了當年的數量。”

    “我明白十幾年來物價飛漲,當年的錢與現在的錢肯定不能同日而語,但還請給我一些時間,我會慢慢還給您。”

    周奇奇默然半晌,下垂的眼瞼裏看不清愛憎,“你現在在做什麽?”

    “錦銅區東片區那邊打掃衛生,一三五的輪班,還比較輕鬆,也多虧了政府安排再就業。”老女人恭敬道,話語裏有一種苦苦壓抑後,解脫的舒暢感。

    “這些年一直不知道您的聯係方式,也一直盼著您能重新找到這裏。”

    周奇奇重重唿吸一口,“別用您啊您的,荀姨,你說起來也是我的長輩。”

    老女人頷首,“不是因為周小姐你,我也不可能活到現在。”

    周奇奇重新將那張卡推了出去,“新房賣了你住哪裏?這筒子樓快拆了。你拿著這筆錢買一個好點的房子,安度晚年吧。”

    老女人聽到“安度晚年”四個字,明顯滯了一下,她原以為,自己把這張卡還了,就能去陪地下睡了十四年的那個人了。

    她的兒子,在裏麵,孤孤單單躺了十四年了。

    “跟我說說他吧……對不起,到現在我才知道他去世了。”周奇奇捏緊自己的裙褲,鑽進她板凳底下的貓咪用一雙湛藍的眼睛盯著她搖尾巴。

    “那孩子呀……”老女人勉力使自己平靜下來,卻忍帶著哭腔,“他的葬禮辦得很好,全校都為他鞠躬。活著的時候,大家都嫌棄他,沒人看他一眼;沒想到死了居然成了英雄,他的名字被刻進了校碑上。”

    她一指牆上掛著的見義勇為錦旗,她每天都擦那麵錦旗,保護得那樣鮮亮那樣好。

    “……”周奇奇發覺

    自己喉頭難受得說不出話了。

    “他臨死前,一直在喊你……”老女人兀地開口,一雙渾濁老眼那一刻異常清亮。

    “他……他喊什麽?”周奇奇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話了。

    推入手術室的路途中,少年血也差不多流盡了。

    醫護人員奮力推著車奔跑著,有人俯身好心提醒少年,“別說話,保存體力。”

    少年雙眼緊閉,睫毛梳長,倔強地搖著腦袋。

    他的意識早已經不清醒了,嘴裏不停喃喃著一句話,細若蚊足,反反複複:

    “周小姐……周小姐……”

    “周小姐……對不起,我不能去……找你了……”

    醫護人員們麵麵相覷,誰也不知道,少年在斷氣的前一刻拚盡全力保持清醒叫的那聲“周小姐”到底是誰。

    從頭至尾,守候在手術室外的那群人中,沒有一個姓周。

    周奇奇捂住臉,無可遏止地哭了出來。連常春藤死的時候,她都沒這樣哭過。跟個要不到糖的孩子似的,越哭越大聲,越哭越委屈。

    荀清。

    荀清。

    荀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這一刻周奇奇那樣怨恨自己,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去改變了他的命運,他應該還是那個人上人的荀董。

    殺伐謀斷,郎心似鐵,很多人都怕他,更多人卻不得不依附他。

    而不是如今,一抔黃土,無人識得。

    很久很久之後,周奇奇哭夠了,她順著沙發睡著了。

    ……

    第二日她醒來的時候,房間裏已經放了買來的早飯。荀母早早去了東片區打掃,給她留了一個貼士,上麵隻有一個地址,一看便知,是一個陵園。

    周奇奇下樓,發現司機也睡在車上睡了一晚。她招唿司機一起去老袁麵館吃了一碗麵,便驅車趕往了那個陵園。

    陵園是在一座山上,半山腰有很多賣花的人家。周奇奇買了一束漂亮的洋桔梗,抱著放到荀清墓前。

    少年很少笑,就連遺照也是板著個臉的模樣。

    周奇奇撫摸那張照片,他永遠停留在了十六歲,而自己,已經三十二歲了。

    她一個人坐在墓旁陪伴他,安安靜靜地陪伴他。

    周奇奇迴去的時候已臨近傍晚,在山上待了一整天,

    患了點小感冒。

    宋覺止和嚴沁急得要命,兩人都打不通她電話,又一對口供,發現她確實不知去了哪裏。

    宋覺止放下律所工作,嚴沁直接從片場跑了出來,兩人差點就要報警了。

    所以待看到熟悉的商務車駛向別墅,周奇奇擤著鼻涕走出來,宋覺止一把便把她抱住了。

    “鬆手,老宋,你壓著我胸了。”胸大就是麻煩,周奇奇不由想。

    那聲音嬌嬌弱弱的,讓人忍不住……宋覺止認真瞧了瞧眼前令他急得發了瘋的女子,平日裏臉上精致的妝此時洗得幹幹淨淨。

    素淨又可愛,像個不知疾苦的大學生,純得要命。

    著實忍不住,一個吻就這麽落了下來,第二個……第三個……

    懷裏的女子似乎乖巧又認命,放棄了掙紮。

    嚴沁感覺自己的燈泡形象已經深入人心了,還是忍不住提醒,“兩位,注意風化。”

    化字沒說完,腦袋上便落了宋覺止的手,生生將她的臉掰過去。

    “閉嘴。”宋覺止道。

    額……嚴大單身狗遭受十萬點暴擊。

    ……

    這一次消失,令周奇奇意外鬆了口,答應與宋覺止同居。宋大律師遣手下的小年輕為奇奇做義務勞動——搬家。

    剛工作的小年輕皆瞠目結舌,周小姐別的用具不多,衣服包包鞋子能裝兩大車,估計能把宋律師家的客廳塞滿。

    可憐的宋律師,為了能給媳婦騰位置,自己衣櫃裏的東西全塞進雜物間。

    兩人很快過上了同居生活,一起挑選食材、一起做飯、一起逗弄老宋家的大肥貓。待到晚飯結束,再散一圈步。

    如果宋覺止還有工作,周奇奇便坐到他腿上,或是讀一本書,或是單純地依偎著。

    兩個月來,她居然胖了整整十斤。

    望著體重秤上剛剛到52的標誌,周奇奇絕望了。該死的老流氓還在那裏沾沾自喜,說自己為他孩兒創造了一個舒適溫暖的著床環境。

    宋家的床很舒服,宋覺止的懷抱跟火爐一樣溫暖。

    不像荀清,他總是不迴家,他有他的商業帝國,有他的雄才大略,她隻能守著他,隻能仰望他。

    晚飯之後,宋覺止查看卷宗,周奇奇則坐在他大腿上,依偎著。

    “老宋,你以前是怎麽樣一個人?”周

    奇奇把頭悶進他羊毛衫裏,宋覺止的胸膛很瘦,卻異常可靠而舒服。

    宋覺止停下了手中的筆,臉頰蹭了蹭周奇奇頭頂的毛,“一個很壞的人。”

    “有多壞?”周奇奇小手環住他的腰。

    “壞得你該慶幸,遇到的是現在的我。”宋覺止有點咬牙切齒,“一定要遠離二十來歲的宋覺止,他這個人壞得要命,不配得到幸福。”

    “哈哈哈,你也知道自己壞得要命啊。”周奇奇小手捏住宋覺止腰間軟肉。

    “奇奇……遇到你之前,我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宋覺止閉上眼睛,滿臉幸福,“你不明白,曾經的我犯過多大的錯。”

    “沒關係,我都原諒你……”周奇奇睜著眼仰頭望他。

    半晌,她又開口,“老宋,要是我們的人生從頭再來一遍,你還會不會愛上我?”

    “在我迴答這個問題之前,希望周奇奇小姐能把手從我某處不可言說的部位移開。”宋覺止輕咳,一雙眼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小家夥,老房子著火的後果很嚴重。”

    “你說嘛,你說嘛。”周奇奇不依,水潤著杏眼,凝視著他。

    “傻孩子,如果你碰到以前的我,你會受傷的……”宋覺止揉揉她的毛腦袋,“我可舍不得我的寶貝受苦。”

    “不會的,宋覺止,無論是十幾歲的你,二十幾歲的你,還是三十來歲的你,我都不會怕。因為你是宋覺止,會對周奇奇好的宋覺止。”

    周奇奇說得沒頭沒尾,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做什麽保證。

    耳邊,是宋覺止輕輕的喘息,她很懂這種令人臉紅心跳的唿吸聲的內涵。他會因她的一句話而情動,喪失所有的理智。

    他是那樣渴求著她,正如她貪戀著平凡的溫暖。

    她真的快要愛上這樣的溫暖了,快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奇奇就要迴到十四年前了。

    老宋真的是適合她的人,他能給她她最想要的溫暖和寵愛。

    可惜……

    奇奇下決心要迴去了,所以這一周目是奇奇對不起老宋,她說這番話,是想在過去重新認識老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你全家都上社會新聞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荀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荀二並收藏你全家都上社會新聞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