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聽起來似乎有些荒唐,我隻在夢中死命地掙紮,也不知道過了幾日,方才醒來。

    唇間又隱隱流入了溫熱的參湯,奈得我喝不慣,又吐了出來。反複幾次,那人倒也算有耐心,我方才喝了進去。又迷迷糊糊夢了一夜,盡是青麵獠牙的怪物追著我跑。一會兒又是救護車唿嘯而過的聲音,一會兒又是大太太臨死前不甘的眼色,一會兒又是煙兒滿身血跡衝我爬來的情形。我越發地害怕,竟然蹬直了身體坐了起來。

    四下闃然,我左右看一番,均是素色芍藥紋印的軟帳。窗明幾淨,又有陽光照進來,過了小圓拱桌,茶具還發餘熱,剛及床沿便不動了。我看著,不覺又猛地咳嗽起來,這房裏的香熏得濃,一時間便咳嗽不止。直至故夢開了門進來,將空氣破了個平衡,我方才停了下來。她見我醒來,又驚又喜,直哭了,抱了我左右看著。

    我隻有氣無力衝她道,

    “我很疼,”

    她忙不迭停了手下來,喘著氣,又小心翼翼地看著我,方才說話。

    “是了是了,是故夢失控了。小姐你還好麽?”

    我低低歎了一口氣,笑道,

    “我不好又怎麽醒來了?自然是好了。”

    看著故夢才鬆了一口氣,歡喜道,

    “那便好了,我這去告訴王爺。”

    我忙拉住她,隻問,

    “什麽王爺?”

    故夢道,

    “自然是西平王爺,小姐又說笑了,自己都是有身子的人了,還用我來取笑。”

    說完便轉身出去了,我才靜心想起來了,果然是他救了我。卻也不知道是擔了多大的風險,我竟也不知道他有什麽樣的目的。隻又靠在床頭的軟枕靠上,迷迷糊糊想了一迴。這樣也好的,暫且不管他要做什麽,隻我有了時間,我也得多加留意,三五次遭了人的暗算,活過來實屬不易,也得重了生命才是真道理。

    隱隱聽聞腳步聲,我這才睜了眼,見百裏言已是坐下,矚目不轉,我隻衝他道了一聲謝,隨即又閉了眼。恍惚中隻聽他輕聲在耳畔道,

    “你可大好了?”

    我稍做點頭,隻不睜眼。

    他道,

    “那便是好了,再過幾日,待得司徒輕瓏的事做完了,你我二人一道去蕭地,可好?”

    我猛地睜開眼衝他道,

    “我不用死了麽

    ?這命還是要還的,我殺了人,縱然你是皇族,也是不抵事,我是知道的。”

    他隱隱又歎了口氣,隻問,

    “你殺了她麽?”

    我轉過去凝視著百裏言的眼睛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隻知道,一命換一命,這買賣虧不得的。”

    末了,他隻不說話。守了我將剩下半碗藥喝完,又陪著我坐了一陣子,方才走了。

    我心中不禁冷起來,便是同他去了蕭地又能夠怎樣?這樣便能脫了這個局麽?我既然被這些人看得緊,無論去了哪裏,總是會再找出來的。再者說,我見百裏言他這般年紀相貌是不凡的,言行舉止又是極好的,輪了臨江王納妾,少不得百裏言也是已又妾室的男人,我去了不過也是為他為自己徒增煩惱,這樣又哪裏是好的?

    但是細細想來,當下卻也是破釜沉舟,沒了其他的辦法。隻管同他去了,待我周密計劃一番來,定有迴來報仇一日。

    隻我在,我便要那些人統統還個幹淨!

    上了夜,故夢進來添香,我止了她,便道。

    “以後凡我住的房間,均不點香,這是一點,你隻管記住。無論是何味道,你不點便是,我均是不愛的。”

    她領了命下去,便睡了。

    第二日起來,身體也舒服了許多,隻皮肉上的痕跡還在,很是難看。故夢又拿了些藥來擦,說是東番進貢的東西,抹了通身清涼,功效是好的。隻反複塗抹幾次,等幹盡了,有一絲涼意,方才合了蓋兒下去。

    不過半刻,又是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我厭得又是故夢,隻閉著眼道,

    “甚麽藥我也不用了,現在肚裏正多水,讓我躺下休息一會兒罷。”

    那人卻隱隱道,

    “正是喝多了藥,起來走走罷。”

    我睜眼,竟見到是百裏言剛到床榻前,左右看了我一遍問,

    “好了麽?我看你身上多少的傷口,等好了結痂再沐浴。這幾天也別動了氣。”

    他隻扶了我起來,我卻想推脫,見他一臉的堅定,也跟著起來。一行三步一停,走了幾分才到迴廊外麵。

    正值他院子裏玉蘭剛謝,繞樹杜鵑開得熱烈,枝頭上停棲了幾隻小雀,又見了太陽,模樣甚好。薔薇圃裏幾架剪了枝的薔薇骨朵出來了,藤蔓下又是幾簇秋菊苗子,活得自在。我也料不到百裏言是個怎樣的人,暫且隻覺

    他愛花。甚好的,愛花之人,也不大太遜色。

    但隻是衝他搖頭,

    “你這裏花雖好,卻沒有我一種比得上我見過的。”

    他莞爾道,

    “你說來聽聽。”

    我道,

    “有這樣一種花,帶露開,帶露去。香杳然,狀瑰麗。隻有仙人見,凡世難聞。”

    百裏言轉過身來看我,

    “你這說的不是曇花麽?哪裏是我未曾見過的?”

    我道,

    “自然是曇花,比曇花更勝者,你卻又知不知道呢?”

    百裏言稍做狐疑,猜了幾迴也未猜著,隻搖首看我。我則笑道,

    “當屬女人花了。”

    他聞言抿嘴笑了迴,方長籲一口氣道。

    “你說得也未錯,女人花自然是帶露來去,香氣杳然的,隻配得上仙人。”

    話畢,方見著平遙從外麵進來請了安,同百裏言說了幾句便走。他才過來,同我交代。

    “你可行動,身體也大好了。平遙手裏下已經準備妥當,後日便迴蕭地,你看怎樣?”

    我細細聽著他說話,聲音恰到好處的輕柔,隻不覺哪時候已經改了“你我”二人的稱唿,倒也甚覺欣慰,隻道。

    “可以。”

    他又囑咐道,

    “隻我明日有事去辦,你可再耐心等等,若要見什麽人拜別的,隻管讓平遙去喚就是了。可還要見見你父親,拜別你母親的牌位?”

    我衝他搖頭不語,百裏言會意不再多言語,便送我進房,打點完畢。第二日我在院子裏候了一夜,也不見他。隻到後日清早,平遙便遣人趕了車,送著我一行人去城外大寶寺裏侯著。日過午時,方才見了百裏言來匯合。又同寺裏住持寒暄一番,便打點了行李,往蕭地去。

    一行人不大多,前後僅八位貼身著的侍衛騎馬跟著,加了平遙、故夢同乘一騎,另外算進去位趕馬車的中年漢子,也算是極盡低調了。

    一路上山水少不了,不曾想的是百裏言竟同我一道兒乘車裏。多時候我倆也不大說話,他是極喜靜的人,素常言語也少,總是閉目養神的狀態,車裏安靜得很,多的也是此起彼伏的唿吸聲,再無其他。我倒管不得他,隻覺靠枕太硬,是比不得他皇城小院裏的。睡著硌人,靠著又軟腰,往往是臥立難安。所以路上走著也盡睡不得個安穩,加

    了身上的傷未好全,每每硌著便疼醒,咬了牙又迷迷糊糊睡了去。

    這日過了水路,方到一處臨水三裏外修葺的旅社,百裏言吩咐了停憩於此,讓平遙下去安排著,這才有了安穩的睡處。我自然是高興的,出了船,故夢歡喜得手舞足蹈,隻快拉了我近旅社。

    見得這番修葺過的模樣,我心中是疑惑,卻明不像著尋常的路邊房舍。門前兩頭雄雌獅子各占一麵,獠牙瞪目,門前避雨簷上裝了幾盞絳紗六角燈籠,進門左右均是儲水大缸,兩棵二人合圍的天香樹伴旁,甚是壯觀。往裏幾步,又是一方用石砌了的金魚塘。進了裏院,才見到上下兩層廂房,數來有二十間不下的。哪裏是隨處可見的平民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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