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你依舊是糊塗的!怎能夠隨意詆毀皇子呢?怕是讓其他房裏的人聽見了,又鬧個沒完沒了。"

    我將她的手從嘴上拿下去,戲謔道。

    "放心,這幾日暫且管不了我們什麽事,你放心。"

    故夢出去打水替我洗漱,中間等換上了睡袍,拉了簾子,又熏了幾次香,出門又懸了沉意燈,她這才過來和我說話。

    "小姐,還有一件事我忘記告訴你。你這幾日出去又遇著甚麽事的?你走的這三天,府上又訪了位年輕的王爺,聽說剛從蕭地迴來,正趕上冊封的好時機。"

    我笑到,怎麽能夠算得年輕呢?大腹便便,興許已經妻妾成群的風流人物。

    "故夢,你怎知道是和我相幹?"

    "那日他來訪了府上,拜了老爺夫人,隻點名要采訪家裏的小姐。你不在府上,大姑娘又關在院子裏,所以隻有五姑娘出去麵了皇子。那西平王又不說話,訪了便走,倒是留了幾箱東西,下來卻全被四奶奶一人分了去。"

    我又笑笑,想著四太太忙不迭撿錢的窘迫樣,但那西平王的下屬也算是個好人,竟然將話也傳給了他,又問故夢。

    "你瞧著那西平王怎麽樣?"

    "自然生得好看,年輕有為,當下最討是女人喜歡。"

    我卻閉口不說話,隻轉過頭去笑著。這三十歲上下,大腹便便的男人,鑲著一顆金牙,怎麽能夠算得上好看呢?如此想著,看來那些史記上的東西應該都是有待考究的。這些天子聖顏,若人人都以訛傳訛,真是能夠美到一定的境界。還能討女人歡心?我是斷然不會這樣,光見他油光滿麵也是能夠吃得算飽。

    "故夢,你明日早去市東樂坊街街角裏擺台子處尋周瞎子,讓他替我去窯子裏找幾位老成的公賣過來聽我說話,錢自然是少不了他的。"

    我見她隱隱擔憂,繼續開口。

    "你且放心,府裏這幾天忙亂,怎麽能夠注意到你?小心行事是好的,若你覺得不妥,隻在市東繞一圈,替我買幾個柿子餅迴來便是。"

    當下籌備好,等天一亮故夢便出去了。我一個人在院子裏也無聊,大太太去了祠堂,整個冷春院就我

    一人,橫豎任我躺著。玩了半日無趣,又出了院子,去那中庭的池塘上一處亭子坐著看風景,巧讓我見了四太太帶著舍青阿旺又進了二太太的院子,心想,這下好看了。

    碧霄出來開門,上次挨了打心裏一直不舒坦,但到底是個恃寵而驕的主兒,她打眼也不瞧四太太,隻背地裏啐一口。反倒被舍青聽見,順手過來便給碧霄整整的耳光,將她打得頭眼發暈,登時做死不活。招出來二太太,那二太太整個人似碎了一般,瘦了圈半兒的景色,臉也沒前幾日豐潤,卻絲毫不減那跋扈戾氣。

    她眉眼一瞪,媚中燒怒,陰陽怪氣地問。

    "你來這裏做什麽?四妹妹,這個節骨眼上你別不識好歹,既然來我夏竹軒,就要守我夏竹軒的規矩,人豈是你隨意踐踏的,又想被老爺罰麽?"

    怎奈四太太結實睃她一眼,嘴角揚起弧度輕哼起來,覺得很是好笑。

    "二姐姐如今光景,眼看五姑娘快要保不住,自己卻依舊對妹妹如此猖狂?二姐姐,說實誠話,你我也算半個姐妹,這府上來去都是同一條船上的螞蚱。若不是見著老爺麵上,我怎麽能夠再來你這鬼院子,怕是你後幾日要著命請我,我卻還不答應要來哩。"

    二太太踹她地上阿旺一腳,慍色顯而易見。

    "狗東西,今日不著法,老爺不在家,你也跟著胡鬧麽?你算得上甚麽東西?也不過是老爺好心收留的一條狗,而今無人看管教育,大搖大擺在府中行走,虧得我慈悲看得下。今日你足來招惹我,若哪日我心氣不好,立馬就燉了你給鄉下豬吃。"

    四太太氣得不行,嘴角連連抽搐,喚舍青抱了阿旺便走。

    "二姐姐心氣高,妹妹我倒要看姐姐能夠走多久!"

    兩人說得怒氣衝衝,我倒是聽不見,隻隱約看到四太太吃癟模樣,又匆匆離開了二房的院子。

    傍晚一刻,大太太從祠堂念完了幾卷佛經便迴來,剛到院門口,便遇著從裏麵莽撞出來的丫頭,她忙著拉了直叫她小心。故夢也訓了幾句,見她驚魂未定,登時跪在地上連連求饒。

    "大奶奶,大小姐怕是不行了。"

    當下我見著大太太頭頂一股煙散開,眼睛一閉便暈了過去。

    我趕緊走過去,按了按,還有脈搏,又給她灌了幾口涼水,人中掐了幾下。大太太身

    體猛一抽搐,一口氣提不上來,壓在胸口,隱隱哭了起來,醒來又暈過去。我見這火攻到心上,讓故夢去請冷春院子裏的管事趕去找大夫,幾個人合力將大太太抬進床上。

    這空當兒汗也來不及擦,便見故夢攔不住司徒楚瑜帶人闖進院子,直走進了關押司徒輕舞的房間。

    隨後又跟來了司徒長同二太太,我冷眼旁觀,還真給這四太太言中,二太太果然是這樣的人。到底是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跪在大太太的床旁,見司徒長怒著眉毛進來,大聲嗬斥,怎奈大太太暈過去,橫豎也聽不見他大唿小叫。我更是分毫不想理會,權當他張嘴說話的鸚鵡。

    "現在好了,瞧瞧你教導的好東西!現在要死要活的做什麽?還不知道朝中風言風語麽?你權仰仗著祖輩留下的功德過一輩子,看我臉都被你們丟盡了!"

    攔不住司徒楚瑜,他同周管事一齊去了司徒輕舞暫住的房間,翻了個底朝天,桌椅板凳,床鋪櫃子,無一幸免。最後司徒楚瑜竟然從內間裏興衝衝拿出一裝訂成冊的本子,屁顛屁顛跑到司徒長麵前。

    那二太太眼裏隻泛光,又指著床上不省人事的大太太說話。

    "老爺快瞧瞧姐姐,竟然教導出這一類的人來,我是不曾想過,若不是聽見外麵有人傳謠,我真不相信這竟然是大姑娘栽贓嫁禍的玩意!也對,難得府上有這樣的人才,我家輕瓏斷然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句子。"

    當即喚司徒楚瑜拆了開,二太太讓他念幾句,司徒楚瑜遲遲說不出話,隻看著那本子,愁容滿麵。司徒長擰眉靠過去,大手奪過來一看,哪裏有甚麽東西,隻夾著幾張爛落的葉子,他抖出來,什麽也沒了,全全空白。

    二太太不信,拿過來看了又看,冊子上的確一個字也沒有。司徒楚瑜嚷著吵鬧再搜一遍,被司徒長結實教訓一頓。

    "都跟著添亂!一個個不省心,府上公子小姐全關上三日!"

    二太太還想開口,司徒老爺給堵口迴去。

    "誰再開口幫襯一句,立馬滾出府去。"

    落下一句話,匆匆又走了。二太太轉過身來狠睃我,唾了一口才肯走開。

    閑人散去,我轉身過,看故夢將裝訂成冊的拓本放到油燈下麵燒了幹淨,又用小鏟掃起來,封好裝到了窗台盆栽土裏攪和進。一句話也沒說。

    晚間故夢送

    了點湯水來,硬撐著給大太太喂了幾口,我給了她幾封銀子,讓故夢去周瞎子那裏拿點像樣的成藥。故夢走後,我坐到大太太身旁,眼看著她手指動了動,又昏睡過去。第二日故夢熬好了藥,給大太太吃了幾迴,又洗漱一番,到正午才有所起色。我從門外進來,見大太太已經能夠自如坐直身體,也全是不枉我花了幾封銀子。她喚故夢出去,關了門,當即跪在我的麵前,我拉不及,她力氣又大,跪著便不肯起來。

    "請你救救輕舞,三小姐。"

    我倒是有些驚訝,忙伸手去拉。她擰過胳膊,硬跪著。

    "母親這是做什麽?輕文是萬萬受不得的。"

    "三小姐心好,我知道你是救世善人,我隻求你救救輕文!"

    "母親這話是嚴重了,輕舞是我生姐,您又是我母親,我若不幫母親,那還怎麽了得?"

    她抹了淚,見我答應,也順著起來,隻讓我同她一齊坐在床榻,拉住我手便不放。

    "三姑娘,老身清楚你並非弱兒,如若弱兒,那肯知道那崔娘趙娘的事情?你卻又不是神仙,看我說這糊塗話!你怎麽不是神仙?你快救救輕舞吧!我一身病痛倒不奢求什麽,在這府上我一心隻求你護輕舞周全,不論怎的,我定萬死不辭。"

    "母親這話也是嚴重了,我是你的三姑娘,又是輕舞的妹妹,隻是老天有眼,見不得壞人作祟,還了我幾年的智慧,算是報您老人的恩惠。"

    她不說話,知道我並非願意同她實話相告。

    "輕舞怎樣了?她醒過來沒有?老爺有沒有為難她?素娘有沒有為難她?"

    我拍拍她的手寬慰,

    "母親放心,姐姐自然無礙。"

    她歎息一聲,我將披風給她係上。又將故夢放的藥遞過去與她,她隻接過,喝了點,苦澀得緊。忍著味兒又喝了幾口,直到口舌犯惡心才住了。我忙剝了顆薑糖過去,她含在口中。

    "連著身體大不如以前,我不定哪會兒就走了,輕文,你隻在這府裏一天,求你也能夠保存她的周全。若不嫌棄,無論這院子你,但凡你瞧上的東西我也給你,哪怕是我這條命,你若要便拿去。"

    "母親,怎麽

    說得如此重要?大姐姐活著好好,再享陽壽五六十年足足。倒是母親,為何如此悲怨?你若不能起來主持冷春院中事,憑我一人力量,怕不日便被老爺掃地出門。"

    大太太哀歎一口氣,

    "我孑然一身,無知婦人一個,怎能有助你什麽的?"

    我笑道,

    "母親先父官拜上林院史記官,母為北朝建國國將傾權玄孫,自小生長在王府裏,耳濡目染父親學識,更是受史書熏陶,讀得八方文字,解天文地理,怎的算無知?"

    她喝呀一聲,越發糊塗。

    "你怎麽知道?"

    我不糊弄她,隻實情道來。

    "權靠父親責罰,抄得《北朝孝義經》幾卷,又得祠堂佛祖庇佑,引導著讀了裏麵幾本有名堂的書。每日黃昏偷溜進去,摸黑看幾迴,倒也明白一些事理。"

    "先父見背多年,你若不曾提及,我也快忘了!"

    "當下母親應每日按照大夫開的方子來,用幾月藥,病能好,大姐姐見了自然也是歡喜的。"

    她拉著我過去,上下打量。

    "我這心,隻放不下輕舞。自我十七歲嫁與老爺,如今也倒是過了二十年有餘,我無欲無求,一身通透得很,卻是最無能耐。"

    "母親好好的說這話做甚麽?如若母親要,這整個司徒府都可以是你的。"

    "我還能夠要什麽?我婦人一個,今生嫁人卻再無閑心去捉弄那些風雅的東西,怎還在奢望什麽?輕文,這府中不比尋常,既來之則安之,你以為是那樣的簡單嗬?單知道如素娘般嬌媚潑辣兩模樣便能夠唬住老爺麽?單知道瑾娘小心謹慎卻總弄巧成拙也能夠在這將軍府裏立足?還有那不諳世事的成娘,你卻以為這般的簡單?歎……"

    大太太搖了搖頭,示意我將她扶上床,被子蓋過了肩頭,她無力靠坐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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