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悉是個孤兒。


    他的父親是鄭氏家族衰落後寥寥無幾的幾個傳宗接代者之一,然而卻在他的種子剛播下後,就死在了與蠻獸的戰鬥之中。


    聞知鄭悉父親的死訊後,鄭悉的母親無比的絕望,但因為肚子裏的孩子,她頑強的存活了下來。


    隻不過,單單隻有生存意誌,終究還是敵不過命運多舛。


    鄭悉的出生,讓他的母親大傷元氣,強撐了三個月後,終究還是病死在了床上。


    於是,還是嬰兒的鄭悉就這樣變得無依無靠,前來收屍的鄰居也無人發善心想要將他收留。


    他被扔在了街上。


    可能是棄舟神的庇佑,他被街上的另一群乞兒給發現了,而大部分孩童的心都對純潔的東西保留著一種希望,便將他撿了迴去。


    乞兒的食物本來就不多,幸好嬰孩的食量不大,而鄭悉也乖巧,竟也被這群乞兒用尋到的殘羹剩湯給養活了。


    營養不良在乞兒中是種常態,所以逐漸長大的鄭悉一直很瘦,但他卻有股子伶俐勁兒,慢慢地在乞兒中開始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


    帝國律法有書,十三歲未入兵級者,將被驅逐為低等人。


    在鄭悉十三歲的那年,他沒有逃過鎮守軍的搜捕,身邊的家人一個個都被趕出了鎮外,唯獨他——大概是被奴隸販子看中了那股子伶俐勁兒——成為了一名奴隸。


    跟著奴隸販子周轉於各個鎮市數年後,他在黑林鎮被關家買下,然後成為了當時黑林左司戈軍的一員。


    於他而言,軍中的生活與乞兒的生活大同小異,所以他混得並不賴,並且很快展現出了才能,被喬曦明看中,成為了一名校尉。


    饒是如此,對於讓他前來參加文武演才的命令,他始終有些不能理解,畢竟當時的他終究隻是個兵級能力者,在眾強雲集的文武塔內,他真不知道自己能夠做些什麽。


    以兵級的修為入塔,他花了足足四個半月的時間,才攀上六十五層,開啟了六十六層的挑戰幻境。


    然而,當幻境展開時,他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幻境中竟然出現了兩個人。


    黃六,和尤娜。


    “黃,黃大哥?尤娜小姐?你們……”


    他很快閉上了嘴,因為眼前的黃六正平躺在尤娜的大腿上,雙目緊閉卻麵色慘白,嘴唇青紫發烏,明顯是昏迷了過去。


    他心中驚疑不定:“這難道就是六十六層的幻境?可是……”


    “這不是幻境。”


    鄭悉一愣,抬頭看向了說出這話的尤娜,對方的眼睛低頭一動不動地看著黃六,從她的臉上依稀可以看得出一絲溫柔的表情。


    “這不是幻境?那尤娜小姐你們……”


    “我們在七十九層的時候,被人攻擊了,獠大哥和我們分散,而黃大哥為了保護我也身受重傷,所以我隻能帶著黃大哥逃到了這裏。隻有這裏,才不會被那個人發現。”


    尤娜的聲音很平緩,仿佛說話的並不是她自己,而是另一個置身事外的靈魂。


    鄭悉消化了尤娜所說的消息,然後突然意識到了件事情:“尤娜小姐,你說逃到了‘這裏’,難道是指這個幻境,也就是煉心係統?”


    尤娜平淡的點了點頭,鄭悉立刻吸了口涼氣。


    他從一開始就有種奇怪的感覺,但剛才那一刻,他終於確定,出現在他麵前的黃六和尤娜並非隻是意識,而是實體!


    以實體進入白虎塔的幻境,鄭悉不知道尤娜是怎麽做到的,但他卻清楚的意識到這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是多麽的難辦到。


    最重要的是,他們使用這種驚人的方式來躲避敵人,那對他們下手的人,那又有多麽恐怖?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想法,尤娜淡淡地開口:“沒事的,在這裏,他是找不到我們的。”


    鄭悉微愣,壓下臉上不自在的表情,問道:“尤娜小姐,那接下來……”


    “我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你。”


    尤娜語氣很平和,卻讓鄭悉生出一種不容拒絕的錯覺。


    “什麽事情?”


    “幫我照顧好黃大哥。”


    “嗯?”


    鄭悉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尤娜的意思,就見尤娜突然抬頭,一雙眸子中散發著金光,微笑著說道:“你知道嗎,你和他,其實很像。”


    “我和,黃校……”


    話還沒說完,鄭悉的意識中突然衝出一股眩暈感,下一刻,他發現自己眼前的畫麵變了。


    他看到了一個小孩,一個被拋棄在路邊,隻有兩歲不到的小孩。


    “這是……”


    鄭悉對眼前的一幕很陌生,他開始懷疑一切都是幻境的一幕,可是他所看到的畫麵卻與他的記憶毫無吻合點。


    這不是幻境,起碼,不是他的幻境!


    小孩孤獨一人縮在路邊,看得出他的眼中充滿了饑餓,但是懵懂的他並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孩在眼前跑過一隻齧齒動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拳頭大的垃圾啃食者一路小跑,將小孩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街角的垃圾上,然後開始小口小口地啃食起來,充滿了警惕。


    小孩看了半天,突然翻身爬了過去,將正在吃著垃圾地啃食者嚇得一溜煙兒的跑了。


    他看著啃食者留下的渣滓,試著聞了聞,然後放入了嘴裏。


    渣滓不到半口,小孩呆了半天後,轉頭看向了一旁的垃圾。


    就這樣,在一隻路過的啃食者的‘教育’下,小孩活了下來,並且慢慢地長大了。


    可是,長大的小孩逐漸發現,他所找的食物並非他一個人所屬,鎮中還有許多其他的乞兒,都在互相爭奪著這些垃圾。


    勢單力薄的他,很快被其他的乞兒欺負了,倒在地上,被比他大的孩子一陣拳打腳踢。


    “敢跟我們搶東西吃,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可小孩很餓,餓得讓他忽略了其他乞兒的惡毒隻想湊上去吃兩口垃圾填腹。


    一遍又一遍的打罵,最終其他的乞兒也膩煩了,於是其中一人站出來說出了一個提議。


    “你站著不動,讓我來打你,如果你能夠堅持住我三,不,四拳……不對,六!如果你能堅持六拳的話,以後所有人都不能和你搶吃的。”


    小孩愣了半天,然後看著垃圾吞了口唾沫,點了點頭。


    砰!


    拳頭不由分說地落在了小孩的肚子上,一股苦膽水翻騰而上,堵在了他的嗓子眼兒。


    但他沒有倒下。


    一拳,又是一拳,足足六拳落在小孩的身上,他卻始終沒有倒下,但苦膽水卻全部噴了出來,滿臉和身上都是臭氣熏天的黃色。


    “丫的,還真沒倒下。”乞兒喘了口氣,哼聲道:“你這個臭家夥,吐得一身黃不拉幾的,以後幹脆跟著我吧,就叫你黃六好了!”


    聽到這裏,鄭悉宛如被一道雷電劈過,終於明白了這個幻境中的主角是誰。


    鄭悉麵色複雜的看著黃六從一個小孩,一步步地在乞兒的群體中掙紮了起來,取代了之前的乞兒頭領,而後卻又遇到了叫做小嬋的女孩,最終被背叛淪為奴隸,黃六過去所有的一切,都被鄭悉看見了。


    幻境在黃六進入黑林鎮時消失,尤娜兩人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鄭悉麵前。


    “你和他很像,但是他沒有你那麽好的運氣。”


    鄭悉默然。


    尤娜說的沒錯,同樣都是孤兒,鄭悉遇上了將他帶大的乞兒,黃六卻要承受著接連不斷的痛苦生存下去,二人之間的境遇可謂相似卻又相別。


    隻有經曆過相同的生活,他才更加的理解黃六的成長是何等的不易。


    “幫我照顧好他。”


    尤娜又一次開口說出了請求,而鄭悉愣了愣問道:“為什麽是我,尤娜小姐你……”


    “和你們在一起,我真的很開心,但是接下來的路,我恐怕不能和你們一起走下去了。”


    鄭悉不明白尤娜的意思。


    “他的傷勢再有幾天就能夠全部恢複過來,到時候,就由你來照顧他,讓他不要做傻事,好嗎?”


    縱使再不明所以,抑或是心中生有不祥,鄭悉終究還是點了點頭。


    尤娜笑了,然後低頭在黃六耳邊私語了一句不知道什麽話,再抬頭時,她的表情在鄭悉的心中變了。


    雖然還是笑容,可是鄭悉的心中卻產生了一種聖潔感。


    聖潔得……沒有人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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