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亮,老縣令的仆人便已經到了縣衙門口來接。宋慈背著包袱上了馬車,看著縣衙大門神色變幻不定,最終他隻是微微歎了口氣,便放下來簾子,端坐在車裏如同一尊雕塑。


    因為怕百姓發覺,老縣令用的是最普通的馬車,好在宋慈也不在意這些。


    天大亮時,宋慈到了老縣令的家中,仆人領著他到了後院的一間廂房中,恭敬的道:“老爺今日身體有些不適,現在還在床上躺著,便沒來接大人。但老爺吩咐過了,大人就把這裏當作自己家,不用覺得拘束。”


    宋慈點點頭,仆人行了禮便下去了。


    宋慈打量著廂房,這間廂房不大,但是布置的卻非常典雅,不過他依舊能聞到淡淡的灰塵味,大約是剛剛收拾出來的吧?


    他本想去看望老縣令,但仆人卻說老縣令吩咐過了,讓他先休息著,等午飯的時候見就好,不用特意過去。


    宋慈從包袱裏掏出自己帶的書,端坐在凳子上就看了起來,他看起來非常認真,但是他不大能看的下去。現在的他總覺得自己如同一條喪家之犬,一個案子便讓他落到了如此田地!


    午飯時候,宋慈終於見到了老縣令,老縣令的臉色有些蒼白,想必是為這幾日的事操勞的,宋慈愧疚的上前扶住他:“唉!都是在下不聽先生的勸告,不僅釀成了大禍,還連累了先生。”


    老縣令擺擺手:“說什麽連累?大人初來信豐縣上任,老朽於情於理都應該幫襯這些。大人還年輕,等過幾年,就能得心應手的處理縣中事務了……”


    宋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然後奇怪的問道:“怎麽不見先生的家人?”


    上次來的時候,宋慈聽到了老縣令兒媳打孩子的聲音,想必他們應該也是住在一塊的吧?


    “嗬嗬,老朽喜歡安靜,平日裏並不和家人在一起吃飯,隻有想他們的時候才會將他們喚來。”老縣令笑著解釋道。


    隨即他拍了拍宋慈的手,讓宋慈放心,縣衙裏平常並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隻需讓捕快們每天來稟報一次就行。至於一些需要出麵的地方,他會豁出老臉來給宋慈代勞的。


    宋慈放下筷子,起身恭敬的行了一禮:“如此便多謝先生了。”


    在老縣令家裏的日子,宋慈過的非常平靜,但是他的心裏總覺得壓著一塊石頭。他聽聞在老縣令的主持下,百姓又向山魈進獻了五名男童,奪命天梯上這才沒有再出現屍體。


    雖然老縣令的做法宋慈不敢苟同,但是看著他一把年紀了還在風裏來雨裏去的奔波,宋慈也不好再說什麽。


    這天二人正在下棋,老縣令慈祥的說道:“告訴大人一個好消息,百姓們已經答應不再為難你了,你明日就可以返迴衙門。”


    宋慈忽然不好意思的抱了抱拳:“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難不成大人還想賴在老朽這裏?”


    老縣令的話有些打趣的意味,宋慈紅著臉點點頭道:“這幾日看著先生處理事情,實在是受益匪淺,因此,在下倒是想留下來學習一陣子。”


    “哈哈,難得老朽還能發揮餘熱,既然如此大人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老縣令說完手中的黑子便落了下來,將白子團團包圍,白子已然沒有翻盤的可能。


    宋慈苦笑的扔掉手中的棋子:“這已經第五盤了,在下還是未能贏一盤。”


    老縣令眯著眼緩緩的道:“大人你還是太心急了,你上任之前,難道沒聽說過信豐縣已經來過好幾個年輕的縣令了嗎?”


    宋慈點點頭,這事他聽宣旨的虞候說過,當時他也沒太在意,現在看來前幾個年輕縣令都是被山魈的事情給嚇瘋了吧?


    不知道老縣令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到底有什麽用意?


    老縣令看著已經定勝負的棋局,沉聲道:“他們都看到了那頂紅轎子,愣是被紅轎子給嚇得辭官跑了。以老朽這個年齡,早該迴家享清福了,因為這些人才不得不撐到現在……”


    宋慈揚了揚眉,老縣令盯著他語重心長的說道:“大人,您比他們有膽量,遇到這種事沒有被嚇瘋,反而順藤摸瓜的查下去,這是好事。但人的力量再大,也是鬥不過鬼神的,還請大人珍重啊!”


    宋慈唿了口氣,站起身深深彎腰道:“多謝先生開導,在下明白了。”


    老縣令滿意的點點頭,然後背著手離開了,宋慈看著他有些佝僂的背影,慢慢的振作了起來。


    這些天來,宋慈每日都會請教老縣令一些問題,老縣令對於很多地方的見解都讓他刮目相看,難怪老縣令在信豐縣的威望會如此之高!


    老縣令讓宋慈不必急於一時之功,信豐縣安樂富足,宋慈隻需要先不出錯,便不會有什麽大亂子。同時他告訴宋慈,要想讓百姓對他徹底放下芥蒂,就必須親自進獻一次男童,表示與百姓同心。


    宋慈臉色驀然變了:“先生,在下……”


    “大人,您是想為信豐縣造一時之福還是一世之福?”老縣令打斷了宋慈的話:“信豐縣百姓已然接受了每月向山魈進獻男童的規矩,隻有您也接受這個規矩,以後才能為信豐縣造福。”


    宋慈無話可說,老縣令又開口了:“大人身邊的小廝是縣衙為你選得,長得倒也眉清目秀,若是將他獻給山魈……”


    “不可能!”


    宋慈猛地吼了一句,他臉色非常難看,但還是盡力的平穩住語氣:“先生,在下下不去手。”


    若是百姓實在是看不慣他這個縣令,他大可以辭官不做,但他絕不能親手斷送掉一條無辜的生命。


    老縣令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一幅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望著宋慈。


    這時,仆人匆匆忙忙的衝了過來:“老爺,西邊的……”


    看到宋慈也在場,仆人陡然住了嘴,宋慈皺著眉頭朝西邊望去,隱隱看到一個女子拖著一個孩子往迴走,不時的還訓斥孩子幾句,那孩子耷拉著個腦袋,一副喪氣的樣子。


    老縣令歎了口氣:“讓大人看笑話了,老朽這孫子太頑皮,每日恨不得將屋子都拆了,怕是看到大人,又想過來鬧,這才被他娘給帶迴去了。”


    宋慈理解的笑了笑,他住的這段日子也聽聞,老縣令就這麽一個寶貝孫子,平日裏寵的不行,把性子都寵壞了,現在也就隻有他娘能管得住。


    “老爺,還有一事。”仆人看了看宋慈,神色有些古怪,老縣令陡然喝道:“有話就說,宋大人可不是外人。”


    仆人連連告罪,然後低聲道:“小的今日進城采買蔬菜,聽說縣衙的捕快阿實最近從宋大人的房間裏偷了什麽,似乎已經失蹤好幾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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