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她鼻尖太挺的緣故,整個人看上去生冷,宛如一盒子凍豆腐。


    生人勿近。


    “你就是櫻桃麽?”


    令美人問。


    “迴稟娘娘,奴婢就是。”


    櫻桃不敢亂了稱謂,認認真真答她。


    “太後的延禧宮傳過,德妃的昭和宮傳過,蘭貴人的諧芳宮也傳過,”令美人聲音懶洋洋的,卻透出一股媚態天成,叫人聽了仿佛吃了枇杷膏,黏連得都分不開字句,“如今我這落月宮自然也不能晚了腳步,要親自來看看箇中玄機才好。”


    令美人黝黑的瞳孔,一動不動盯著櫻桃。


    “迴娘娘的話,這是奴婢一時改了的方子,還讓娘娘見笑了。”


    櫻桃低了頭,不敢對上她眼眸,規規矩矩迴答。


    “不如做給本宮瞧瞧。”


    令美人揮揮手,讓其他人都各忙各的去,說看了人多嫌煩,又讓兩個貼身宮女站開幾步,替她守著。


    於是西南廚房角落,就這麽尷尬地多了一個美人。


    櫻桃嘴上答應著是,手上忙碌起來,翻抽屜找食材。


    腦內一片混亂,全是晚上就寢熄燈前聽來的八卦。


    聽說令美人出身貧寒,隻能先封為美人,可是皇上實在喜歡她,單單封了一個落月宮給她。


    就是就是,都說主位娘娘才能自稱本宮,可這令美人風頭正勁,一口一個本宮,當著皇上的麵都敢這麽喊。你說要不要臉?


    人家就是有臉蛋,才會一下子爬成人上人呀。


    想到尖下巴廚娘晚上八卦時的吐槽,櫻桃差點沒噗嗤一聲笑出來。


    雖然令美人一直是冷氣嗖嗖,一副找茬的樣兒,櫻桃臉上全是一直樂嗬嗬的,一邊做一邊口頭解說。


    “這些食材備齊了呢,就要放在研坡中細細搗碎。”


    “然後還要過三層篩子才行。”


    令美人就這麽安安靜靜站著,臉上也不笑,隻是不冷不熱看著她忙。


    櫻桃熱情的解釋,仿佛都泡到冰水裏一樣。


    美食皇後


    櫻桃這般駕輕就熟,手上捏著麵團,嘴上笑著解說,倒並非完全是做給令美人看的。


    她是在抵擋原宿主洶湧澎湃的怨念。


    潛意識深處,有人叫囂著狂喊,殺了這個賤人。毒死她。


    千刀萬剮不足以澆滅我心頭之恨。


    在桃花盛開的時候,在假山後裝出偶遇的樣子。


    在落月宮小廚房,一邊嘰嘰咕咕說笑往事,一邊央求櫻桃教她新菜譜的事。


    學得差不多了,又反過來說姐姐也露一手,妹子你若不嫌棄也學一下,聽說皇上最愛吃冬瓜盅。


    千轉百迴,不知怎麽皇上沒吃,卻吃死了一個德妃,七竅流血死得悽慘。


    於是原宿主被處以極刑,淩遲而死。


    死之前,有個小太監說漏了嘴,原來令美人以一手好菜討來皇上歡心,這些菜式原來都是跟著好姐妹櫻桃學的,漸漸黔驢技窮,才想方設法設局,差遣人騙了櫻桃入宮當小廚娘。


    淩遲處死的時候,恰好又是桃花漫天。


    一年春去,一年春又來。


    那一年春天,令美人正式被封為德妃娘娘,位同副後,統領六宮。


    聽說她做了皇上最愛吃的桃花羹,甜而不膩,天底下再沒人做得這樣好吃。


    ——是我琢磨出來的桃花羹!


    ——隻因我愛桃花,才鑽研如何讓桃花入味,此後桃花糕,桃心酥,桃葉丸子,皆是我的手藝!


    ——那一年,皇上誇過這碗桃花羹,說要尋一下是哪位廚娘的巧心思,可是……被阿花奪去了!


    ——她巧言令色,將一切功勞攬到自己身上時,行刑者恰好割到我舌頭……


    ——我口不能言,可是怨念絕不會就此作罷


    櫻桃笑著揭開蒸籠盒蓋,仔細挑出一個個模樣整齊的八珍糕,小心捧到瓷碟上,遞給令美人。


    “娘娘,您嚐一下,可還好吃?”


    ——你居然還給這賤人做吃的?!


    “娘娘,您看,我調減了幾味藥味濃的,這味道如何?”


    ——麽麽噠,我來替你完成你未盡的願望,放心吧。


    令美人皺著眉,一臉鄙夷神色,招唿貼身宮女過來先嚐嚐。


    “睦月,你來嚐嚐。”


    睦月小宮女趕緊咬了一口,剛想說好吃,一看令美人臉色,立即改口。


    “還行吧。娘娘,您嚐嚐?”


    “嗬,不必了。這宮裏人人都時興喊一迴八珍糕,我也算見識了過了。”令美人一扭腰肢,不鹹不淡說,“迴宮。”


    **


    晚上。


    落月宮外的桃花盛放,灼灼其華。


    落月宮中,令美人穿著素雅,也不施脂粉,素淨著一張臉。她正急急忙忙彎下身子,扶起櫻桃。


    “真是見外了,櫻桃妹子,我不過是來叫你說些體己話,你何必行此大禮。”


    “可是,娘娘?”櫻桃一臉驚訝,一時愣住不敢起身。


    她居然自稱我,而非本宮?


    “今夜我們隻以姐妹相稱,不必提這些宮裏的繁文縟節。”


    令美人忙著喊睦月上茶,又將櫻桃親自扶到紫檀椅子上就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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