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中選的幾個被讓至偏廳而坐,落選的便陸續被送出宮了。等了大約一個時辰,遴選完畢,所有中選的女子進入正殿謝恩,照著遴選舊例,此時便該冊封位份,下賜封號,中選女子便正式成為後宮妃嬪。但因處於先皇喪期,需滿三月方可嫁娶,皇家亦不例外,於是叩拜之後,便有內務府內監宣旨,入選女子共二十一名,京城官員家的可迴至家中,外官女兒則安置在京城一處王府之中,十日後統一入宮習禮,待先皇喪期之後再行冊封。

    禮罷已是申時,出了殿,崔紫琦和馮純笙迎上來,崔紫琦拉起我的手:“冠愉也中選了,咱們三個以後在宮中也可作伴了!”

    我笑笑,點頭稱是,她又道:“純笙小我兩個月,半月前才剛滿十六,冠愉,你呢?”

    “我是十月的,也快了。”

    “那好啊,我們同年,差不了幾個月,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了!”說著崔紫琦把腕上的一對碧玉鐲子褪下來,塞到我和純笙一人手裏一隻:“我是姐姐,這是見麵禮!”

    那馮純笙此時也不再羞怯,解下頸上的玉佩給了崔紫琦,又將一支點翠的金釵放到我手裏,溫婉的笑:“這下我也做迴姐姐了。”

    我今日裝扮得並不繁複,手腕空空,頸上也隻用絲線掛了一顆珠子,實在拿不出手,略一思量,隻得從頭上拔下兩根金絲黃玉的簪子,分給她二人。

    崔紫琦接過簪子,細細一看,對馮純笙道:“瞧瞧,看似樸素的簪子,可是上等黃玉呢,咱們著實賺了!看來以後要多跟冠愉妹妹親近才是!”於是三人都掩麵而笑。

    眾女子被內監引領著出了宮,宮門口十分熱鬧,兩邊各排著一長溜精致華貴的皇家小轎,旁邊立著各府的丫頭。遠遠就看見環佩環鈴翹首張望著,見了我忙笑著迎上來,我看了看宮門口的數十人無不滿麵喜色,心中卻無半點歡喜,強扯笑顏向崔紫琦和馮純笙點頭道別後,便欲上轎。

    送我出來的小內監見我如此,忙躬身作揖:“奴才恭送慕小主!”

    我心中明白他是在討賞,也未停步,自有環鈴掏了錠銀子賞了,那小內監歡天喜地的離開後,環佩扶我上了轎,因那倪樂寧和陳雁羽都還未走,我不便先行,隻得等著。

    坐在轎中,我心中轉念,掀開簾子對環鈴說:“去瞧瞧京城中選的都是誰家的,有識得的丫頭親近一下,順便也打聽一下外省的。”

    環鈴為人伶俐爽朗,很擅此道,見她應聲去了,我正欲放下轎簾獨自清靜,忽然無意撇見對麵人群中一個綠衫女子,我知道她也是中選女子之一,可能是外官之女,並不認識,隻是看衣著打扮,家境應也不錯,不知為何此時一副焦急尷尬的模樣,眉頭輕皺,四處張望。

    她身邊隻有送她出宮的內監,卻無丫頭候在轎旁,微一觀察,已看得明白。她這般不自在,想必是她的丫頭不知何故沒能前來,而她身上並無現銀打賞之故。在我朝,中選之後的秀女都會大肆打賞奴才,故而送行中選秀女素來是肥差一件,內監們都是你爭我搶,此次遴選想必更甚。

    那綠衫女子身邊的小內監定也是費力爭來這差事,不想卻遇此狀,麵上已露不耐神色,雖說以首飾打賞也無不可,但畢竟會惹人笑柄,實在是無奈之舉。

    我對環佩低聲叮囑兩句,又指了指那綠衫女子。環佩點頭過去,掏了銀子打發走了那內監,又扶那女子上轎,那女子上轎前朝我望過來,滿麵感激的衝我點了下頭,我亦迴以微笑,這才安然隱入轎中。

    候了一會,隨著倪樂寧和陳雁羽的離開,眾女子的小轎也陸續走了,待我返迴家中,姨娘和兄嫂們已守在門口,雖然並未有冊封,但我畢竟已是後宮小主身份,除爹娘外,家中旁人是需向我見禮的。

    我自是受不得,側身避了,眾人便簇擁著我進了後堂。

    十日之期一晃便至,這期間,全家上下都盡心幫我打理著入宮的物什,本要南下的大哥也推遲了離京的時日,為我搜羅諸多奇珍異玩、珠寶首飾,更有許多金銀錢財裝入我的箱中,為的就是讓我在那上上下下都要用錢的後宮中能立穩腳跟。

    我反而並無太多需要料理之事,故除了爹娘之外,最多便是與睿蓉做伴,雖在我家中甚是安全,但我依舊不放心,細細囑她一切事宜,又將她托付於娘,直到第八日上,文朗派的使女進了府來,我這才安心作罷。

    這日一早,內務府早早派人來接,離家之前,我見了爹娘,含淚大禮而拜:“爹,娘,愉兒不孝!”

    輕輕推開了過來攙扶的大嫂,我很想說些什麽,卻無法成言,隻是默默流著淚。

    眾人皆無語,娘亦是淚流滿麵,還是爹爹開口道:“愉兒啊,爹爹實不願你這麽早離開家,然皇恩浩蕩,這也是你的福分。爹娘不求你光宗耀祖,隻要你平安就好。好在咱們家境尚可,平日裏需要什麽,盡管派人傳個信兒便是,爹爹和你哥哥們總能給你辦到。”

    我逐漸平複情緒,心中感激,點著頭,娘拭淚道:“那後宮不比家中,凡事都當極盡穩妥,愉兒定要小心謹慎,若能送得消息,總要讓娘知道你平安!”

    千言萬語反無言,麵對娘,我隻能不住的點頭,強壓下不舍的心情,與眾人一一拜別。打理完入宮物品的環佩和環玲過來幫我整理了妝容,便扶著我一步一步走向了那頂華麗的轎子。我狠下心不再迴頭,也不理會那個來接我的執事內監的作揖,徑直上轎落了簾子。

    轎中的我緊緊閉了眼睛,卻擋不住淚眼滂沱,娘在外麵哽聲囑著環佩環鈴,句句我都聽在耳中,縱有千般難過,我終究沒有再朝外看,任由轎子穩穩的前進了。

    很快到了宮門口,停轎通報後,有內務府管事的掀起簾子看。那內監頗謅媚的笑著:“奴才給慕小主請安,恭迎慕小主——”

    此時我已拭幹了淚,淡淡的抿了下嘴,“多謝公公。”

    外麵的環佩跟過來分發著打賞的銀子,眾內監自是歡喜不已。

    少頃,再次起轎前行,我朝規矩,新選小主入宮不論位份均可乘轎而入,對於許多不受寵的低位妃嬪來說,這也許是唯一一次宮內乘轎的機會。

    今日由於接眾小主入宮,街上已然設了禁,雖然沒了往日裏的喧囂,但還是可聞人聲的。入了宮門之後,四周陡然靜下來,連轎夫的腳步都極為輕巧,耳邊隻能聽到轎身行進時的吱紐作響。

    我知道當自己進入這宮門的一刻,就已然成為文朗的後宮女子了,待日後冊封,便是眾多妃嬪之一,我不再是冠愉,而是慕氏、慕小主,以及未來的某個封號,某個位份。我輕輕將簾子掀開一個縫隙,看著下麵陸續移過的青石路,我知道這前方的路不僅是通往某一處宮殿,還通往那充滿勾鬥和陰謀的後宮,通往一個廣闊的寂寞的荒原,也通往一個不見硝煙的喧囂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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