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三人俱是一驚,文朗忙問:“說了什麽事嗎?還召了誰?”

    常遠一躬身,“皇貴妃召了各位王爺王妃、公主郡王,還請了老王爺,幾位一品大臣,似乎……似乎是皇上不好了!”

    文朗陡然站起,疾步就要往外去,我稍一轉念,趕緊衝過去拉住他,急急道:“朗哥哥,情形緊急,且聽愉兒說一句,此去許是抉擇之時,你若不願接位,隻需咬定前太子有後,遺詔可以不遵,那維寧郡主身份高貴,致凡有著絕對純正的皇家血統,自是當得大位,旁的人定不會逼你。反之,大將軍雖不見得是真心實意擁立於你,但他已別無選擇,有軍權擁護,有太子遺詔,有皇貴妃和老王爺主持著,隻要你宣布遵已故皇兄之願,你便是天下之主。何去何從,朗哥哥要自行做個決斷!”

    文朗圓睜著眼睛盯著我,眼眸收緊,喘息愈甚,我哭了出來,哽聲道:“從前愉兒總覺得江山社稷重於一切,兒女之情自該讓步,而如今,自由還是社稷,愉兒不知,真的不知……”

    文朗怔住了,常遠一旁催了兩遍,才使他轉醒,他最後看了一眼睿蓉,終於轉身大步去了。

    我立在原地,落著淚,我從來沒有如此矛盾和不知所措過,環佩扶我坐下,又扶睿蓉,我二人坐在桌旁相顧無言,隻是等待著,我們知道這一夜將是改寫曆史的時刻。

    接近子時,別院的大門被劇烈的敲響,我忙派環鈴出去查看,一會兒,竟是滿臉淚水的小喜衝了進來,一下子跪倒在地。

    我又是一驚,忙問何事,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小喜帶來的,竟是趙惜墨自盡而歿的消息,一同來的還有趙惜墨留給我的一封親筆信。

    冠愉妹妹,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去了,不用為我惋惜,這是我最好的歸宿。

    我隨著去服侍殿下了,你自可放心。

    殿下的毒很是蹊蹺,那解藥也十分可疑,定有害他之人,隻能依靠妹妹和王爺徹查了。

    致凡托付給母妃和靜雲了,如果有可能,也請你和王爺將來幫忙照應,不求飛黃騰達,隻願他平凡安樂。

    自從去年嫁入太子府,殿下便經常提到你,說將來要立你為嫡側妃,要我不可為難於你。對於你,我想我是嫉妒的,但更多的,還是羨慕。

    殿下待我是很好的,我不願說是相敬如賓,因為在我心中,殿下便是我的天和我的一切,特別是我懷了身孕之後,我相信殿下待我也是有幾分情意的。

    那些日子,眼看著殿下一點一滴的消耗著生命,我的心碎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之後我和我的孩子要怎麽活下去。直到我看到殿下拚了命的等著見你,我知道,在他心中我永遠也抵不上你的萬一。

    殿下臨去前留了遺詔和遺言,有給朝廷的,給你的,給王爺的,要我一一牢記。最後,殿下還有留給未出世孩子的,還有給我的。

    “惜墨,孩子不論男女,都名致凡。”致凡啊,殿下的意思我懂,他定是不願這孩子爭奪儲位的,此時我的離去,致凡便可脫離風口浪尖了。

    冠愉妹妹,如果殿下隻留下這句話給我,我想我會帶著致凡平淡無華的度過後麵的人生,但是,他還有最後一句,就是這一句,讓我決定隨他而去。

    “惜墨,謝謝你。”

    冠愉妹妹,今生我趕不上你,來生,你不要和我爭,好麽。

    惜墨絕筆

    讀完信,已是淚流滿麵。

    娟秀的字體筆鋒工整,絲毫不亂,可見她絕望又堅定的心境,想不到這趙惜墨對文川竟有如此深的感情。文川給孩子起名致凡,叮囑不可覬覦皇位,想必是看破富貴權力,隻求孩子平凡安樂罷。致凡,極致平凡,這一點趙惜墨是懂得的,可算得他的知己,我心中欣慰。趙惜墨陪伴著文川走過生命最後的時刻,為他生子,又隨他而去,我想,我亦是感激這個女子的。

    我問小喜,“消息可送進宮了?”

    他哭著點頭,“已送了。”

    我歎口氣,正欲說話,忽聞喪鍾響起,陡然敲在了所有人的心上。

    我緩緩地抬起頭,看著睿蓉,決然道:“睿蓉,恐一切已成定局了。”

    而後,我們幾人俱起身朝紫禁城方向跪拜。

    德順二十八年五月二十三日子時,德順帝駕崩,終年五十三歲,諡號恭和廣親淳徽德順皇帝。國喪三月,齋戒,停禮樂嫁娶。

    翌日,皇五子文朗登基,改年號為弘元,大赦天下。

    尊皇貴妃為孝仁皇太後,皇四子文暉被封為恆安王。

    前太子文川追封為靖誠王,其子致凡被封為昭成郡王,前太子側妃,維寧郡主趙惜墨隨殉,追封為孝熙太子妃、靖誠王妃。

    文朗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細細審問那兩個在京的邪教人質,卻無所獲,均答解藥不假,其餘不知,無法,斬殺,後又派兵剿滅了那已為害一方多年的白錫教。

    我知道這其中定還有陰謀,隻是新皇登基,一時間時局尚不安穩,文朗一直無暇出宮過來這邊,徹查之事隻得暫緩。

    一個多月過去了,京城前一陣的沸騰逐漸平靜下來。文朗一直沒有出過宮,雖然偶爾遣人過來送書信或口信,但也不過隻字片語。

    我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帝王在初登大寶時的忙碌難以想象,特別是文朗這種毫無準備的帝王。然而睿蓉一天天的沉默下去,我亦看在眼裏,除了勉力陪她說幾句話,旁的我也是愛莫能助,畢竟我二人,一個是癡心人,一個是傷心人。

    這一日,我陪娘去進香,在迴來的馬車上,我看著娘一副心事重重欲言又止的樣子,苦笑了一下,“娘是不是有話要對愉兒講?”

    “愉兒啊,皇上登基也有一月了,雖處國喪,但後宮尚無一妃半嬪也不合情理,娘聽你爹說,太後打算盡快為皇上選些官家女兒入宮伴駕,此迴不同於選秀,因著時候特殊,所以特意以十六歲為限,為的就是選些成熟穩重的,待先帝大葬之後,旨意和名單就會傳下來了。”

    我聽了並不驚奇,照舊例新皇登基時若已成年且尚無妃嬪,半月內就當選至少三十名女子入宮,名曰遴選,這遴選一般規模很大,甚至要比每年選秀的待選人數還多些,但對於中選女子的要求較選秀嚴格,除家世背景,也經常會有年紀的限製。太後拖至現在才操持遴選,想必也是此次新舊交替十分突然所致。

    我不知娘的用意,遴選並不稀奇,而且我的年紀尚不足十六,並不在此次待選之列。

    娘看著我道:“愉兒此次倒是不妨,但也給咱們提了個醒,愉兒你……心中要有個計量,若是不願入宮,爹娘也好為你留意門當戶對之人,趕在明年選秀之前求皇上賜婚。”

    “你的心思,爹和娘都是曉得的,隻是如今……唉,造化弄人,”娘見我沒有出聲,接著道,“那翰林院的大學士與你爹頗為相熟,他有個門生,青年才俊,文采甚佳,今年秋試想必能夠得中,人品家世跟咱們家也是配得的。”

    我低下頭,心中壓抑的悲傷又漸漸湧起,強自忍著,沉默了些許時候,對娘說:“此事日後再議吧。”

    娘沒有勉強我,隻是點點頭,心疼的看著我。

    “娘,一會到別院坐坐可好”,看到娘詢問的眼神,我朝她安慰的一笑,“我的事娘不必操心,愉兒自會想清楚的,娘過去看看睿蓉吧,她麵臨變數,家人也不在身邊,我又有心無力。愉兒想來想去,還是由娘出麵最好,也算是幫皇上分憂了。”

    娘知道睿蓉的身份,自是點頭答應,“睿蓉那孩子也是命苦,唯一能依靠的人成了九五之尊,家中獲罪又讓她沒了身家,就算皇上破例召她入宮也隻能以宮女或更衣的身份做起。唉,以那孩子的性子,又怎麽在後宮中生存呢。”

    提到此事,我和娘都是唏噓不已。

    這日娘對睿蓉說了很多,有分析的、有勸慰的,更多的,是告訴她身為女子的無奈,身為女子所必須做的忍讓與犧牲,特別是當你決定做皇家的媳婦。最後,當我看到娘疼愛的將睿蓉攔入懷中,陪她落淚時,我是真心的感受著與親人相伴的幸福與美好,若不是因著睿蓉還在等文朗的消息,真想立刻就搬迴家中。

    三日後便是先帝與文川的大葬,跪在門口看著那浩浩蕩蕩的國葬隊伍,免不得再一迴肝腸寸斷,直到隊伍消失在街道盡頭,我才被環佩環鈴硬拉了迴來,又是哭了一陣,才漸漸止住了。

    翌日午後,小喜忽然過來這邊,說是皇上今日祭祀後要去太子府,也就是現在的靖誠王府看望小郡王,請我和睿蓉提前過去候著。睿蓉自是驚喜異常,我心中清楚這恐怕是文朗故意安排的出宮之舉,想必有要事相商,於是和睿蓉忙收拾了,隨小喜進了靖誠王府,候在了正殿的西側殿內。

    故地重來,我看著一草一木、一屋一瓦都頗為感傷,強迫自己壓抑著。好在並沒有多少讓我傷心的時間,很快外麵便喧囂起來,聽著叩拜的聲音此起彼伏、愈行愈近的進了正殿,我二人不由得也緊張起來。上次離別還是五王爺,此時已是皇上,雖早早便有心理準備,可臨到眼前還是不免忐忑。

    很快傳來了文朗的聲音,是在召見喬靜雲和小郡王,說的都是一些慰藉、勉勵之類的場麵話。那個自稱“朕”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疲憊,是啊,他所承擔的是他從未曾想過的江山重擔,我轉頭看看睿蓉,她麵上也浮現了關切的神情。

    正殿的召見很快在嬰孩的哭鬧聲中結束了,隨著一陣腳步聲,正殿安靜了下來。少頃,兩個內監推開了西側殿的門,常遠先邁步進來,四周查看了一下,就同之前二人一起恭敬的立在一側。

    此時我心中還在想象著那致凡的模樣,不知有幾分像文川,而睿蓉則猶自想著心事,我們一時誰都沒有意識到預備見駕該有的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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