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陪都,盛京。


    陪都製度並不是明清才興起,而是源遠流長,夏商周時期就已經形成成熟的製度,進入封建時代之後,對於陪都的設立更為重視也更為嚴格,諸如長安、洛陽、太原、南京、成都等地在曆史上都曾做過陪都。


    滿清入關,則是別具一格將盛京設為陪都,目的是為了方便管理,加強對東北的掌控,強化龍興之地的根本地位,另一個原因就是盛京本身具有重大的戰略價值和地位,可以成為滿清麵臨動亂時的退路。


    自滿清立國以來,對於東北,對於盛京,朝廷一直采取封禁政策,嚴格禁止漢人進入,以盡可能地維護東北滿人的優勢,保護滿族人的權益,鞏固陪都的地位。


    隨著東北開禁,隨著兩京鐵路的修建,隨著朝廷和元奇大規模的組織移民,盛京逐步由封閉走向開放,人口逐年穩步提升,城市規模也逐漸拓展擴大,商貿也迅速繁榮起來,這幾年北方大旱,大清上下掀起了一股城市改建擴建的風潮,盛京也不例外。


    身為盛京軍區司令的醇親王奕譞變著法子的截留各種朝廷劃撥的款項用於廠礦的投建擴建,大力發展軍工,但對於城市改建擴建工程款卻沒伸手,相反,還抽調大力的資金大興土木,加強盛京的防禦,以至於短短不過幾年時間,盛京變化之大超過了以往上百年。


    身著便服的恭王奕?一下火車就徑直登上了停在站台上等候的四輪馬車,前往盛京將軍衙門,現在已改名為盛京軍區司令部,不過,盛京官員和百姓依然稱之為將軍府。


    相比於京師,盛京的春天來的更遲,京師已經是春暖花開,盛京仍然一派嚴冬景象,四輪馬車的車廂不僅寬敞而且還有火盆,倒也不覺的冷,奕?拉開車簾透過車窗玻璃向外張望,沉默的打量著這座與印象中已完全不一樣的陪都。


    元奇崛起不過短短四十年光景,大清的變化卻是天翻地覆,作為陪都的盛京也失去了應有的作用,不過,東北依然還可以成為一個籌碼,一個保證大清國祚綿延的籌碼。


    老七奕譞的肆無忌憚,他不隻是默許和放縱,更是大力支持,所圖謀的也就是綿延大清的國祚,簡單的說,就是保住大清的皇位。


    虛君立憲,皇帝不過是至高無上的精神象征,皇位對於整個大清來說並不是如以前那般至關重要,但對於數百萬滿人來說,卻是至關重要,而且是關乎所有滿人的身家性命,一旦出現廢帝之事,便極可能是一場滅族的屠殺。


    馬車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後門拐進了將軍府,待的馬車停下來,早就候著的醇親王奕譞就快步迎了上來,拱手笑道:“六哥何必親自跑這一趟,什麽事情電話裏說不清楚。”


    “還真擔心電話裏說不清楚。”奕?說著迴了一禮,又掃了四周兩眼。


    “外間冷,進屋說,六哥請——。”奕譞滿麵笑容的的伸手禮讓。


    房間裏暖氣融融,奕譞也沒叫下人,親自動手衝泡了一壺好茶,斟茶之後這才落座,頗有些感慨的道:“不過幾年沒見,六哥清減了不少。”


    “每天見不完的人說不完的事,還要抽時間巡視北方各省,身心交瘁,豈有不清減之理?”奕?說著輕歎了一聲,“好在總算要卸任了。”


    奕譞順著話頭道:“六哥正當英年,甘心就此卸任養老?英吉利首相多有連任之例。”


    奕?才四十七八,正是年富力強之時,要說甘心自然不會甘心,但不甘心又能如何,聽的老七語含挑撥,他緩聲道:“能連任兩屆總理大臣,也該自足了,否則禍不旋踵。”頓了頓,他接著道:“卸任之後,也不是留京養老,而是去上海,入王府。”


    去上海,入鎮南王府?奕譞一愣隨即大喜過望,連忙拱手道:“恭喜六哥得入中樞。”


    大清真正的權力中樞不在皇宮,不在首相府,也不是資政院,而是上海的鎮南王府,奕?卸下總理大臣一職,進入鎮南王府,等於是進入真正的大清中樞,這自然是值得恭喜之事。


    奕?擺了擺手,道:“鎮南王府不理政務,算不的中樞,入王府不過一幕僚爾,易國城如此安排,無非是安撫罷了。”


    “安撫?”奕譞試探著道:“易國城是想讓六哥拱手交出東北?”


    奕?端起茶盅緩緩的呷了兩口,這才緩聲道:“北方各省連續大旱五年,如今除了山西之外其他各省都已得到緩解,據預測,山西旱情在今夏也將得到緩解,這場大旱可以說已經結束。


    南非的戰事也已接近尾聲,歐洲參戰五國在上海與元奇進行談判已經達成粗步的協議,朝廷的談判團也趕赴上海舉行正式的談判,依據得到的風聲,歐洲五國戰爭賠款將高達四億元。


    不出預料,南非戰事一結束,元奇就可能騰出手來解決東北。這幾年來,易國城對東北不聞不問,刻意縱容,要的無非是一個光明正大出兵東北的理由。”


    奕譞不動聲色的問道:“六哥是何打算?不妨明言。”


    奕?沒吭聲,掏出一個牛皮信封遞了過去,奕譞接過拆開,這是一封彈章,彈劾奕譞就任盛京軍區司令期間,目無法紀,濫用職權,貪贓枉法,倒行逆施等等十餘條大罪。


    他皺了皺眉頭,“六哥縱然要交出東北,又何必非要置七弟於死地。”


    “東北不能交,必須保,但如何保,得講究策略,不能硬抗。”奕?眼神中帶著一絲愧疚,“至於七弟,非是不想保,而是保不住.......。”輕歎了一聲,他才道:“出洋吧,去英吉利。”


    出洋去英吉利?奕譞有些意外,“去英吉利安全?”


    “以七弟的身份,英吉利必然會善待。”奕?緩聲道:“為兄與英吉利公使威妥瑪談過,七弟盡管放心。”


    漂洋過海去英吉利,奕譞本能的有些抵觸,不過,似乎沒有他選擇的餘地,他心裏很是不甘的道:“沒有其他的辦法?”


    默然半晌,奕?才輕聲道:“奕增。七弟應該清楚易國城與奕增的關係。”


    奕譞一陣黯然,奕增就是死在他手上,易知足之前不動他,是不願意破壞大局,如果他獲罪,隻怕誰也保不住他,除非他在東北公然自立,但這同樣是一條死路,半晌他才悶聲道:“家眷要隨行。”


    見他鬆口,奕?暗鬆了口氣,道:“這是自然。”


    南非,德蘭士瓦。


    馬普托灣海戰之後,歐洲聯軍軍心渙散,各國部隊不是後撤就是龜縮在據點內不出,而清軍依然是不慌不忙的沿著鐵路線穩步推進,交戰的雙方主力似乎都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上規模的戰鬥已經基本杜絕。


    最為活躍的是布爾人國防軍,不過為了保存實力,避免出現大的傷亡,布爾人也極少主動攻打聯軍據守的各大據點。


    德爾馬斯,布爾人國防軍主力的臨時駐地,總統比勒陀利烏斯呆在帳篷裏百無聊賴的翻看著一本厚厚的有些卷角的書,對於這場發生他們國土上的戰爭來說,布爾人隻是配角,是戰是和,都是清國人說了算,而且就是談判,也與他們沒有一丁點關係,清國人壓根就沒有讓他們參與談判的意思。


    盡管心裏對此很是不滿,但比勒陀利烏斯卻沒有一點辦法,等他派出談判代表趕到上海,談判怕是早就結束了。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很快就來到帳篷外,門簾一開,身著軍裝的副總統保羅斯·克魯格一臉陰沉的走了進來,“上海傳來消息,歐洲各國將支付高額的戰爭賠款......。”


    比勒陀利烏斯抬頭看向他道:“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這場戰爭,我國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克魯格情緒有些激動的道:“我國理應索取戰爭賠款!”


    比勒陀利烏斯起身倒了一杯白開水遞過去,“先喝杯水。”


    克魯格接過水杯卻沒有喝,“我們應該努力爭取應得的權利。”


    “歐洲人為什麽要談判?又為什麽願意支付高額的戰爭賠款?那是因為在戰場上輸給了清軍。”比勒陀利烏斯心平氣和的道:“是,我國在這場戰爭中損失慘重,也付出了極大的傷亡和巨大的財產損失,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有權利跟清國分享勝利的果實。


    原因很簡單,實力的不對等,雖然我國是獨立的主權國家,但事實上,我國隻是清國的保護國,我們必須擺正自己的位置。


    別說索要戰爭賠款,清國不向我們索取巨額的出兵費就算不錯了,十多萬大軍遠征,上萬的傷亡,這背後是巨額的軍費開支。”


    聽的這話,克魯格氣勢一弱,聲音也低了下來,“清國人出兵是為了保護約翰內斯堡的金礦。”


    “我的提醒你,約翰內斯堡的金礦是我國的!”比勒陀利烏斯沉聲道:“否則清國人憑什麽繳納礦稅?”


    克魯格歎了口氣,道:“據說戰爭賠款高達上億英鎊。”


    上億英鎊的戰爭賠款?比勒陀利烏斯也不由的暗自咋舌,難怪這家夥眼熱,略微沉吟,他才道:“我們沒有資格要求分享戰爭賠款,不過,我們可以委婉的請求清國對被破壞的鐵路和城鎮進行適當的修複。”


    聽他如此說,克魯格心裏稍微好受一些,轉而道:“還有個消息,據悉,清國人逼迫英國人將貝專納和納塔爾割讓給德奧意三國。”


    比勒陀利烏斯很是意外的道:“清國人為什麽自己不要?”


    “不知道清國人是怎麽想的?”克魯格悶聲道:“不過,我想我們是不是也可以乘機擴張,不說擴張,金伯利本就是屬於我國的。”


    比勒陀利烏斯慢條斯理的點燃了一支雪茄,默默的抽了一陣才開口道:“大國間的博弈,不是我們這些小國能看透的,不過,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可以試探一下。”


    克魯格不甘心的道:“順帶可以請求一下,讓我國派代表參與談判。”


    馬普托。


    隨著歐洲五國在上海與大清談判的消息傳來,盡管沒有取消臨時軍事管製,但整個馬普托的氣氛在不知不覺已鬆懈下來,不過馮子才卻是滿肚子的不高興,辛辛苦苦準備的作戰計劃方案全部都成了廢紙,能高興才怪。


    同樣不高興的還有李鴻章,這場戰爭結束的如此突兀,利用這場戰爭消耗布爾人實力,從而將德蘭士瓦納入大清疆域的計劃也隨著泡湯,另外,隨著德奧意三國瓜分貝專納和納塔爾,南非的局勢也將更為複雜,吞並德蘭士瓦的希望也將變的更加渺茫。


    作戰室裏,易正行站在大幅南非地圖前,愣愣的有些出神,良久,他才轉過身來看了李鴻章一眼,“一旦德奧意三國瓜分了貝專納和納塔爾,德蘭士瓦就會形成強敵環伺的局麵,如果加以引導,有沒有機會?”


    李鴻章抬起頭道:“布爾人若是會輕易屈服,也就不會從開普敦向內陸遷移,現在的局麵,對布爾人來說更為有利。”說著,他輕歎了一聲,“大掌櫃終究還是對南非缺乏興趣。”


    “報告——。”一個作戰參謀走了進來,稟報道:“德爾馬斯來電。”


    看過電報,易正行笑道:“布爾人希望參與談判,並希望能乘機收複金伯利。”說著,他將電報轉給李鴻章,問道:“金伯利原本是屬於德蘭士瓦?”


    “那是筆糊塗賬。”李鴻章不以為意的道:“當時的德蘭士瓦和奧蘭治與英國人的開普殖民地根本就沒有明確的疆界劃分,金伯利發現金剛石礦後,都急紅了眼,最終是英國人拳頭大。”


    掃了兩眼電報,他接著道:“金伯利現在一年數百萬英鎊的收益,真要收複,英國人非急眼不可。”頓了頓,他接著道:“還是轉發上海吧,讓大掌櫃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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