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的易知足未加考慮就反對,沈桂芬絲毫不以為意,不慌不忙的道:虛君立憲,皇權旁落,宗室勳貴甚或是數百萬滿人之榮辱及身家性命盡皆操於人手,皇太後之所以刻意提出增加這兩條,並非隻是為了綿延大清國祚,而是為了確保虛君立憲之後皇族宗室依然能安享尊榮。


    立憲國之《憲法》,乃是一國至高法,根本法,將這兩條明確載入憲法,皇太後、皇帝、所有宗室姻親、王公勳貴才會安心,如此一來也能順利推行憲政。”


    隻是為了安享尊榮?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即便是正式立憲,大清皇帝也仍然是大清帝國的象征、是大清帝國名義上的最高領袖,擁有世襲的權力,擁有委任國事、攝政有關國事、任命內閣大臣等權力,不論在禮儀上還是在形式上仍然是至高無上的,在國內、國際的國事活動中,享有無上的榮譽和尊崇。


    “這些特權在《憲法》草案上都有明確的條款規定,沒有人敢侵犯皇帝的神聖尊嚴,也沒有人敢不尊戴皇帝!難道這些還不夠?”


    略微沉吟,沈桂芬才開口道:“王爺一再強調,製定《憲法》國體等必須符合我國的國情,從實際國情出發,王爺不會不清楚,大清立國以來,一直是以少馭多。”


    易知足聽的一笑,“大清統馭華夏二百餘年,大清正統早已深入人心,又何必杞人憂天?”


    “非是杞人憂天。”沈桂芬緩聲道:“虛君立憲,皇權式微,久而久之,難保不生變故。”


    看來,慈安太後也是個明白人,知道滿族一直都是以少馭多,一旦失勢,擔心大清國祚不保,想到這裏,易知足一臉微笑的寬慰道:“曆來改朝換代,政權更迭,其實質都是爭權奪利,虛君立憲,皇權成空,已無爭奪之價值,一旦立憲,內閣成為權力中樞,爭奪的目標不再是皇位,而是內閣!


    而內閣的更迭,無關皇位,也無關國號,爭奪英吉利虛君立憲二百年,王位固如磐石,不就是最好的明證?”


    聽的這話,沈桂芬索性將話挑明,“立憲之後,漢人勢大,能不能容得下一個滿人皇帝?”


    “諸位多慮了。”易知足輕聲笑道:“沈大人知不知道英吉利曾經從德意誌請了一個王室後裔做國王?英吉利的國王喬治一世就是德國人,連英語都不會說。”


    還有這種事情?沈桂芬不由的一呆,對他來說,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壓根是無法想象的事情,盡管清楚對方不會信口開河,他還是忍不住道:“確有其事?”


    易知足頜首道:“英吉利在上海在京師都有外交官員,一問便知。”


    看來這事不可能是假,沈桂芬沉吟了下,才道:“那畢竟王室後裔......。”


    “關鍵不是王室後裔,而且是利益。”易知足笑著擺了擺手,“這事咱們暫且不提,沈大人迴去之後可以打探詳細的情況。”


    頓了頓,他接著道:“虛君立憲之後,皇帝,國號,都已經無關緊要,誰做皇帝,什麽國號,都已經無足輕重,還請轉告皇太後,不要過於擔心,也無須刻意為之,隻要不幹涉朝局,不企圖複辟,沒人會去在意。


    大清立國兩百餘年,正統也早已深入人心,這點自信還沒有?況且我國疆域遼闊,民族眾多,推行的是各族平等,宣揚的是民族融合,完全沒必要擔心。”


    沈桂芬強自笑道:“既是無關緊要,何不在憲法中加上這兩條,以安皇太後、皇帝以及一眾宗室勳貴之心。”


    見他糾纏不清,易知足索性幹脆的道:“憲法乃是一國之根本法,容不得半分含糊,虛君立憲,皇帝隻是名義上的最高統治領袖,這第一條,大清皇帝統治大清帝國,萬世一係,永永尊戴。如何能行?


    這第二條皇帝神聖尊嚴,不可侵犯。也是大為不妥,若是皇帝妄圖複辟,恢複專製,侵犯不侵犯?”


    說到這裏,他擺了擺手,“這事不用再提,不僅是我這裏通不過,資政院也不可能通過。”


    見的這情形,沈桂芬心知再多說也是無益,當即話頭一轉,“每年皇室經費三百萬銀元.....能否再斟情增加一些?”


    聽的要增加皇室經費,易知足遲疑了下,斟酌著道:“乾隆時期,宮內一年的開銷也就二百萬兩白銀,道鹹以來,宮內每年的開銷不過一百萬兩左右,沈大人是否知道,同意支付三百萬元,其中二百萬是元奇支付的.......。”


    沈桂芬訕笑道:“元奇那二百萬不是代為經營內務府名下的官莊和當鋪的收益?”


    “就內務府名下的官莊和當鋪,一年收益能夠達到二百萬?”易知足哂笑道:“他們不會是認為虧了罷?”


    “那倒不是。”沈桂芬連忙道:“宮內一年開銷甚大,僅是每年維護修繕宮殿、園林、陵園等都需要一筆不菲的開支......,虛君立憲,皇家的體麵和尊榮還是要維護的......。”


    聽的這話,易知足心裏不由一動,立憲在即,為了穩住慈安,多多少少是要給點好處的,紫禁城、圓明園、熱河行宮、清東陵、清西陵等這些以後可都是難得的曆史古跡,讓皇室來維護修繕,他還真有些不放心,萬一出兩個敗家子皇帝,不定就荒蕪了。


    略微沉吟,他才道:“增加皇室經費,此事資政院絕對難以通過,元奇也不能私下多補貼,換個名目罷,皇室一應宮殿、園林、陵園的維護修繕,元奇負責。”


    這等於是變相的補貼了,一年至少也要節省數十萬銀元的開銷,沈桂芬不由的一喜,連忙拱手笑道:“謝王爺體貼。”


    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立憲在即,對於八旗新軍,皇太後是何打算?”


    見他問的如此直接,沈桂芬心裏一緊,試探著道:“王爺是何章程?”


    易知足徑直道:“兵製革新已籌備數年,如今天下太平,立憲在即,不宜再拖,陸軍大臣燕揚天正在製定詳細的革新方案,煩勞沈大人征詢一下皇太後的意見。”


    對於如何妥善安置八旗新軍,慈安太後跟他提及過,沈桂芬當即謹慎的試探著道:“如今京師計有八旗新軍十二萬之眾,分駐守兩京可成?”


    易知足也懶的與他兜圈子,徑直道:“如今世界太平,兵製革新之後又將普及兵役製,無須保存數額龐大的陸海軍,計劃裁撤三成,八旗新軍也不例外。


    至於盛京,眼下已成為大後方,無須駐紮重兵。京師可以留駐二、三萬兵力以做護衛,剩餘的兵力可以分駐西北、西南和東南各省。”


    京師,紫禁城,養心殿。


    醇親王奕譞腳步匆匆的走進大門,一直到東暖閣外他才放緩腳步,進門叩請聖安之後,他恭謹的在珠簾外跪下,就聽的慈安的聲音,“免禮,賜坐。”待的他謝恩落座,一個宮女挑簾出來送上一份電報,“這是沈桂芬從上海發來的電報,七皇叔先看看。”


    掃了一眼電報,見的是說兵製革新,裁撤八旗新軍,奕譞心裏一緊,細細看完電報,他隨即起身跪下,沉聲道:“皇太後,八旗新軍是太後和皇上最後的依仗,不能同意裁減,也不能同意分兵駐防。”


    形勢比人強,如今卻是由不得她不同意,慈安暗歎了一聲,才輕聲道:“大勢所趨,容不得我們不同意。”


    “皇太後——。”奕譞抬起頭來沉聲道:“一直以來元奇都極力迴避爆發大規模內戰,微臣竊以為,可以強硬反對試探一下元奇的反應。”


    “此一時,彼一時。”慈安語氣裏滿是無奈,“如今推行憲政已是人心所向,元奇在西北戰事已畢,英法兩國又指望不上,況且於元奇而言,削減,分化八旗新軍,乃是勢在必行,斷然不會做絲毫讓步,又何必試探?”


    聽的這番話,奕譞一陣無語,仔細想想,目前的情形也確實是如此,從西北騰出手來的元奇隨時可以抽調十餘萬大軍北上,法蘭西戰敗,英吉利在波斯灣退讓,擺明了不可能再支持朝廷,眼下這情形,元奇會否迴避爆發內戰都難說。


    見他不吭聲,慈安接著道:“兵製革新,裁撤三成兵力,多爭無益,但京師留駐兵力卻是必須爭一爭的,二、三萬兵力怕是難以護得周全,屆時七皇叔須得據理力爭。”


    “微臣尊旨。”奕譞連忙道。


    臨近年關,尤其是過了小年之後,過年的氣氛就越來越重,上海也一日比一日熱鬧,隨著寶山的工廠開始放假,大量的工人湧向上海或是采購年貨或是遊玩,不論是新城舊城一時間都是人滿為患。


    黃浦江上,各式各樣的船隻也分外的忙碌,寬闊的江麵上擠滿了大大小小的船隻,一艘冒著黑煙的蒸汽海船緩緩的溯江而上,身著一襲皂色長衫的黃殿元站在甲板上望著沿岸的景色,頗為感慨的道:“不過數年不見,上海居然已繁華如斯。”


    常年奔波於上海和馬尼拉的關海生笑道:“這些年上海寶山都是一年一個樣,甭說是數年不見,就是咱們經常來的也感覺變化太快。”


    黃殿元這些年一直在西洋各國遊曆,去年元奇出兵波斯灣,他不放心才趕迴來,要說這次迴國,他感受最大的就是變化太大,不隻是上海變化大,葛羅巴、馬尼拉、廣州、廈門,變化都不小,大清這幾年發展之快遠不是西洋各國能比的。


    關海生接著道:“有容兄這些年遊曆西洋見多識廣,不知道上海與西洋港口城池相比如何?”


    笑了笑,黃殿元才道:“能媲美上海的港口城市沒幾個,如今上海在西洋各國也是鼎鼎有名,但凡是稍稍繁華的港口,大多都聽聞過上海。”


    好不容易上了岸,黃殿元洗漱了一番更換了一身新衣這才趕往鎮南王府,見的大門外空空蕩蕩的顯的有幾分冷清,這讓他心裏生出幾分的不好的感覺,果然,遞了帖子進去,很快就有門房管事出來告訴他,王爺閉口謝客。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易知足應該是不在府裏,就算是閉門謝客,易知足也不可能不見他,有心細問,又覺的不妥,易知足的行蹤,府中管事肯定不會隨意透露,況且對方也未必知道。


    這就讓他有些犯難了,天知道易知足去了哪裏?若是就在附近還好說,若是去了廣州過年,他在這裏要等到何時?略微沉吟,他便有了主意,當即上了馬車吩咐道:“去嚴府。”


    嚴世寬新建的府邸距離鎮南王府並不遠,不過兩裏路左右,到的嚴府大門外將帖子遞了進去,很快,易知足就親自迎了出來,一見麵他就拱手笑道:“黃當家這些年可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何時來上海的,怎的事先也不來封電報。”


    拱手還了一禮,黃殿元才微笑著道:“一到上海在下就前來拜碼頭了。”


    “黃當家的可別折殺在下。”嚴世寬打著哈哈笑道,說著連忙伸手將其禮請了進去,進屋落座,黃殿元便直接問道:“大掌櫃可是不在上海?”


    嚴世寬很清楚對方的身份,自然也沒必要遮掩,當即點了點頭,道:“大掌櫃難得清閑幾日,陪著家眷去了杭州散心,明後日就會返滬。”


    聽的易知足明後兩天就迴,黃殿元放下心來,語氣隨意的問道:“預備立憲之期已滿,明年會否立憲?”


    “應該不會再拖了。”嚴世寬隨口說道:“恭王以及文祥、沈桂芬兩國務大臣才迴京師沒幾日,而且總理衙門也即將北遷,應該拖不過明年。”


    沉吟了下,黃殿元才斟酌著道:“內閣總理大臣怎的會是恭王?”


    嚴世寬心裏清楚對方想問什麽,但這種事情他卻不願意多嘴,當即含混的道:“應該是為了平穩的推行憲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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