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保證大阿哥不被架空?這事問易知足?綿愉、曾國藩兩人都有些疑惑,兩人對視了一眼,綿愉才道:“你還真打算獻策?”


    肅順沒好氣的道:“如今皇上病情似有起色,誰敢貿然提這話題?就算能引導,肚子裏總要能掏出些幹貨來罷?趕緊的問,有妥善的法子,這事才能提,否則我可沒這膽子。”


    頓了頓,他接著道:“而且吧,我覺的這事恭王開口最合適不過,恭王迴京覲見,必然要問安.......。”


    “不妥。”綿愉不假思索的道:“恭王此番能迴京已是僥天之幸,再提這事,不定又生變故,你聖眷最隆,這輔佐大臣必少不了你,由你來開口,最為妥當。”


    什麽聖眷最隆,幹脆不如說我膽子最大,肅順腹誹了一句,不過,想想也是這個理,奕訢未必就敢開這個口,沉吟了一陣,他才輕聲道:“一個女人能有什麽見識,易國城是不是太高估那女人了?”


    “能讓易國城如此重視的,不會是易與之輩。”綿愉緩聲道:“宮中早有傳言,那拉氏聰慧機敏,有膽有識,甚有主見,切不可輕視。”


    曾國藩遲疑了下才道:“對於元奇來說,朝局自然是越亂越好,鎮南王如此做,目的何在?”


    “朝局一亂,必然影響推行新政。”綿愉緩聲道:“易國城是極力倡導朝廷推行新政的,再則,一旦朝局混亂,很多事情都會失去掌控,如今美利堅正爆發大規模內戰,元奇忙著賺錢,不希望這個時候國內出現不穩定的局麵。”


    頓了頓,他接著道:“如果說,出現什麽不忍言之事,朝廷也同樣需要穩定,否則本王也不會對此事如此上心。”


    肅順琢磨了一陣,才道:“時間不早了,辦正事要緊。”說著他看向曾國藩道:“恭王極有可能明日一早抵達京師,滌生去迎迎,順帶將情況說一下,我爭取與他一道覲見。”


    上海,鎮南王府,長樂書屋。


    曹根生快步走進房間,將一份電報呈上前,道:“大掌櫃,京師來的密電。”


    接過電報瞟了一眼,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如何才能妥善的保證新君不會被架空?實際上鹹豐已經給出了答案,上諭‘鈐印’製度,不過,這個製度有缺陷,被慈禧鑽了空子,實際上慈禧之所以能夠垂簾聽政,就得益於鹹豐鼓搗出來的這個‘鈐印’製度。


    鹹豐為從製度上確保了皇權不致旁落,排除一眾輔政大臣挾製天子的可能,絞盡腦汁製定了一個權力平衡製度——鈐印製度。


    臨終之時,他將自己平時非常喜愛的兩枚私印“禦賞”和“同道堂”分別交授皇後鈕祜祿氏和兒子載淳,並規定,凡是皇帝的諭旨,在起首之處,必須鈐蓋““禦賞”、“同道堂”章禦賞”印,即所謂的“印起”;諭旨的結尾之處,必須鈐蓋“同道堂”印,即所謂的“印訖”。


    所有諭旨,凡鈐加了這兩枚印章者,才是皇帝認可的諭旨,否則無任何效力。此舉不僅能有效防止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將個人意思添加在諭旨前麵或後麵的舞弊行為,也確保了小皇帝不至於被架空,畢竟兩枚印章掌握在皇太後和小皇帝手中。


    慈禧則恰好鑽了這個空子,以皇帝年幼為由,她以皇帝生母之尊代掌了“同道堂”印,從而得以幹政,隨後,慈安皇太後又死的不明不白,慈禧掌控兩枚印章,獨攬大權。


    這個為保護皇權而製定的鈐印製度雖說有著太大的弊端,但無疑是最能迎合鹹豐心意的,易知足沉吟良久,才提筆寫了一封迴電。


    雖然已入秋,但天亮的依然早,還不到六點,天就已經放亮,肅順因為擔心鹹豐的病情,一大早就趕進了宮,到的養心門外值房前,迎麵就遇上夙夜值守的奕枻。


    “肅六來了。”奕枻臉上神情顯得有些輕鬆。


    “皇上——?”肅順關切的道。


    “病情應該是穩住了。”奕枻道:“天剛放亮就醒轉過來,直嚷著餓,傳了早膳,又嫌棄粳米粥寡淡無味,後禦醫建議換上了鴨丁粳米粥,進了兩小碗,還有四個小饅首,不論是氣色還是精神都有明顯的好轉。”


    聽的這話,肅順不由的長鬆了口氣,道:“皇上是真龍天子,自有滿天神佛保佑。”


    兩人正說著話,一個太監急匆匆的小跑著過來,到的跟前,躬身道:“肅大人來的正好,皇上叫進呢。”


    一聽鹹豐宣召,肅順連忙整理好冠帽朝服,衝著奕枻一點頭,然後大步進了養心門,心裏卻是琢磨著,鹹豐一早宣他做什麽?難不成是關心政務?再則,奕訢還沒進宮,他這單獨覲見要不要嚐試著引導一下話頭?


    轉而他又想道,若是鹹豐病情有起色,一日好似一日,會不會跟他秋後算賬?短短一段路,他腦子裏轉了無數個念頭。


    後殿的寢宮光線有些昏暗,肅順進了門便跪下行禮,“奴才肅順恭請聖安。”站起身,他才看清鹹豐半躺在榻上,連忙快步上前在榻前跪下。


    “都下去。”鹹豐的聲音聽起來依然透露出無比的虛弱,待的一眾侍候的禦醫太監宮女盡數退下,他才接著道:“近前一些。”


    肅順連忙膝行幾步跪在榻前,鹹豐側過身來望著他,道:“禦醫們怎麽說?”


    一聽這話,肅順連忙道:“迴皇上,脈案、藥方軍機處皆保存著,皇上隻須靜心修養,很快就能康複.......。”


    “朕是一國之君,不是尋常人.......。”鹹豐說著輕歎了一聲,他雖然不明醫理,但對於自己的身體狀況還是多少知道一些,隱隱感覺這次怕是有些懸,所以才叫肅順進來盤問,他很清楚,問其他人,誰都不會跟他說實話。


    肅順自然清楚這話是什麽意思,可他依然不敢說實話,怕鹹豐受不了,當下重重的磕了個頭道:“皇上,癆病雖是絕症,卻並非急症,靜心調養,縱無法徹底康複,亦不過比康泰之人少些壽元,皇上龍體羸弱,更須悉心調養,斷不可再耗費心神。”


    朕身為一國之君,能不耗費心神嗎?鹹豐心裏暗自苦笑,心知也問不出實話來,索性轉移了話題,“你在南洋海軍呆的時間不短,與易知足也算是熟識,對其是何看法?”


    這是什麽意思?肅順心裏登時警惕起來,略微沉吟,他才道:“迴皇上,易知足處處效仿西洋,開銀行建工廠修鐵路,宣揚西洋思想,對於朝廷來說,可謂是有利有弊,朝廷既須籠絡,亦須大力防範。”


    鹹豐接著道:“元奇若是舉兵作亂,當如何應對?”


    略微沉吟,肅順才道:“若是力量懸殊,奴才竊以為應該撤迴東北。”


    “朕同意東北開禁,也是存了這個念頭。”鹹豐的聲音很輕,說的也慢,似乎有點吃力,“時代不一樣了,火器之犀利,已非騎射能抗衡,如今滿洲雖有數百萬之眾,卻反而不如當年數十萬人馬。”


    頓了頓,他接著道:“津京之戰,盡顯火器之利,但在火器彈藥方麵,朝廷始終守製於元奇,縱有十餘萬新軍,也是枉然。元奇若是作亂,非發匪、撚匪之流可比,必然是海陸並進,撤,撤迴東北再和談,偏安一隅,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


    “奴才謹尊聖諭。”肅順心裏一鬆,總算是猜對了這主子的心思,他方才可著實是捏著把汗。


    說了這一番話,鹹豐似乎有些疲累,停歇了一陣,這才長歎道:“朕最放心不下的還是大阿哥,他才六歲......,世祖、聖祖當年都是幼年即位,但卻有個好太後.......。”


    聽的這話,肅順心裏一跳,壓根就無須他引導,鹹豐自己就提起了這話頭,這明顯是個難得的機會,不過,這話一出口,可就收不迴了,如今鹹豐對他顯然是十分滿意,有沒有必要冒這個險?


    錯過了這機會,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有機會,而且對於懿貴妃,肅順也沒有半絲好感,這女人代批奏折,伺機幹政,甚至還傳聞有假傳聖旨之事,他能有好感才怪,眼見的機會難得,他心一橫,當即順著話頭道:“皇上,懿貴妃機敏善變,見識不凡.......。”


    “不要說她。”鹹豐似乎對懿貴妃十分不滿,“她哪能孝莊文皇後相比。”


    沒下文了?肅順心裏著急,鹹豐似乎很不願意談及那拉氏,不過,對那拉氏的不滿倒是流於言表,這讓他膽子稍稍大了一點,“皇上,奴才覺的,一個好的製度,比一個好太後更重要......。”


    聽的這話,鹹豐有些意外,道:“什麽製度?但說無妨。”


    肅順緩聲道:“皇上,奴才竊以為,聖祖即位之初,輔臣專權,皆因無縝密製度,若是所有上諭皆須鈐印方能生效,而印章又握在太後手中,則即便皇上年幼,也斷然不會被輔臣把持朝政,不過.......。”


    鈐印製度本就是鹹豐琢磨出來的,因此一聽這話鹹豐大為意外,連忙道:“不過什麽?無須顧忌。”


    肅順將頂戴摘下,放在地上,輕輕叩首道:“皇上,鈐印製度雖好,但亦須一位賢後,若是太後權欲心過重,則可能導致皇上成年無法親政,更有可能出現牝雞司晨的局麵.......。”


    這番話簡直是說到鹹豐心坎裏去了,見他意猶未盡,當即便道:“無須遮遮掩掩,直說,若是載淳即位,這製度當如何完善,大膽說,朕恕你無罪。”


    見鹹豐如此態度,肅順自然清楚,易知足提出的這個鈐印製度合了鹹豐的心意,當即大著膽子道:“皇後德才兼備,忠厚仁慈,懿貴妃為大阿哥生母,亦會尊為太後......,雖有嫡庶之分.......。”


    不等他說完,鹹豐已是明白他想說什麽了,懿貴妃是載淳生母,載淳即位,懿貴妃母以子貴,必然也會尊為皇太後,鈐印製度最關鍵的印章就掌握在皇太後手中,兩宮皇太後,懿貴妃又是個權欲心極重的,一旦出現什麽意外,懿貴妃掌了印章,就有可能不會還政於載淳,就有可能出現牝雞司晨的局麵。


    略微沉吟,他才道:“若是給予兩枚印章,太後一枚,載淳一枚,豈非更為妥善?”


    聽的這話,肅順不假思索的道:“大阿哥才六歲,既無法妥善保管印章,也無法妥善使用印章,這印章最終必然歸其生母,如此,大清興衰全係於兩宮太後,兩宮和則天下興,兩宮分則天下衰。更為可慮的是,還有可能引發兩宮爭權。”


    聽的這話,鹹豐半晌沒有吭聲,自己的女人什麽秉性他還是清楚的,皇後鈕祜祿氏是無須擔心的,但懿貴妃那拉氏就難說了,早在讓那拉氏代批奏章之時,他就察覺到那拉氏不僅機敏善變,而且有對權力的欲望遠遠超出了一般的女人。


    所以,他不僅有意識的疏遠她,更是對她起了防範之心,牝雞司晨,是為不祥!嬪妃幹政,更是有違大清祖製,原本看在載淳的情麵上,他還能盡量包容,但若是那拉氏的存在威脅到朝局的穩定,威脅到載淳能否順利親政,可就怪不得他了,沒有什麽比大清的江山社稷更為重要。


    鈐印製度,這確實是他這段時間來冥思苦想出來的一個保護皇權,維護大清朝局平穩的法子,他著實沒想到,肅順居然也能為他設身處地的琢磨出這個辦法來,而且比他考慮的更為詳盡,看來,這人確實是忠貞不二。


    按照他原本的設想,他是打算給兩枚印章的,皇後鈕祜祿氏和載淳兩人各一枚,如今看來,還不如隻給一枚印章。


    見的鹹豐沉默不語,肅順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今兒這番話可不是作為臣子應該說的,就算鹹豐說恕他無罪,可這事實在是太大了,他心裏沒底,至於易知足說的鼓動鹹豐效仿漢武帝賜死鉤弋夫人,采取‘立其子,去其母’的果斷措施,他壓根就不敢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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