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一份電報擺放在惠親王綿愉的案頭,電報內容很多,是和珅臨終前留下臨終詩,不是一首,而是三首——正月十五兩首《上元夜獄中對月兩首》,最後一首才是正月十八留下的絕命詩——“五十年前夢幻真,今朝撒手撇紅塵。他時唯口安瀾日,記取香魂是後身。”


    和珅還真有臨終詩?綿愉略微一看,就發現第三句不同,易知足說的是‘他時水泛含龍日。’而這裏卻是‘他時唯口安瀾日’。


    唯口安瀾是什麽意思?園子裏的幕僚很快給出了解釋,唯口,是說話的意思,安瀾,則是太平的意思,‘他時唯口安瀾日’等兩句的意思,就是等到日後可以說真話的時候,能夠公平公正評價我的時候,自然會有人記得他和珅的功績。這實際上就是期盼後世能夠得以平反昭雪。


    綿愉微微點了點頭,這還差不多,而且也符合常理,和珅是什麽人,豈敢在臨終之時留下如此大逆不道的絕命詩?就算不為他自己著想,還能不為子孫著想?那麽,易知足的那首詩,是從哪裏來的?是易知足篡改的?還是另有其人居心叵測?


    默然良久,綿愉才對外吩咐道:“備轎,去鎮海公府。”


    如今大清上下,沒人敢輕視易知足說的話,更何況,還是易知足專門叫他過去說的之番話,不弄清楚,綿愉擔心自己晚上睡不著覺。


    鎮海公府,長樂書屋。


    看過電報上的和珅臨終詩之後,易知足心裏不由的暗笑,什麽‘水泛含龍日’果然是以訛傳訛,虧的後世還傳瘋了,放下電報,他才道:“沒想到王爺如此認真.......。”


    什麽意思?綿愉一楞,如此大事,他身為親王,當朝皇叔,敢不重視?他勉強笑道:“國城是在開玩笑?”


    “王爺覺的我有這份閑情開玩笑?”易知足瞥了他一眼,聲音低沉的道:“王爺有時間有精力去調查這首絕命詩,難道就是沒好好琢磨琢磨我的意思?這首詩是否被篡改重要嗎?和珅有沒有這首絕命詩重要嗎?”


    聽的這兩句反問,綿愉臉色登時有些難看,明擺著的,這首詩是易知足篡改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提醒他們預防女子禍國!那麽,他之前的猜測也就是真的了,必然是鹹豐的龍體出問題,否則壓根不可能出現女子禍國的情況!


    遲疑了下,綿愉才開口道:“這事,本王也無能為力......。”


    “時機未到而已,我也就是先提醒王爺一下。”易知足雲淡風輕的道:“我事情繁多,未必事事都能記得。”


    聽的這話,綿愉暗鬆了口氣,眼下葉赫那拉氏才生了皇長子,正是母憑子貴的時候,聖眷正隆,他們即便是有心,也無能為,緩幾年再說自然是最好不過。


    他正待起身告辭,林美蓮卻進來稟報道:“大掌櫃,美利堅駐華公使伯駕前來拜訪。”


    “老朋友來了,理該迎迎。”易知足說著起身踱了出去。


    綿愉有心想留下來,但想自己不會英語,留下來也聽不懂,索性就乘機告辭,從後門離開。


    因為與清國朝廷私下簽訂租界高雄港一事,前任美利堅駐華麥蓮已被調迴本土,新接任的駐華公使是與易知足關係密切的伯駕——原廣州豆欄街眼科醫生,這一任命無疑是表明了美利堅在朝廷和元奇之間的立場。


    “皮特,我還真沒想到,你會成為外交官。”一見麵沒,易知足就打趣道。


    “我也沒想到,你會成為政治家。”伯駕毫不示弱的迴敬了一句,兩人都發出爽朗的笑聲。


    熱情握手之後,易知足才道:“你成為大使,醫院、學校,誰管理?”


    伯駕笑道:“還能是誰,自然是嘉約翰。”


    在元奇的大力扶持下,廣州豆欄街眼科醫局已經遷址持建,規模擴大了無數倍,改名為博濟醫院,而且還成立了南華西醫學校培養西醫人才,易知足最關心的是南華西醫學校,嘉約翰原來就是副校長,接替伯駕很正常。


    伯駕似乎才想起來似的,接著道:“嘉約翰打算請黃寬醫生加入博濟醫院,並出任學校的副校長,易掌櫃覺的如何?”


    黃寬是元奇於道光二十五年派出的首批留學生之一,畢業於英國愛丁堡大學醫學院,去年才迴國,易知足將其安排到部隊做軍醫,嘉約翰擺明了是要從他手裏挖人,雖然軍醫更缺,但學校更重要,他當即不假思索的道:“這是黃醫生的榮幸,我自然應該支持。”


    說著,他一笑,“這次克裏米亞戰爭,戰地護理極大的降低了英法聯軍的死亡率,我希望在廣州、上海開辦兩所正規的護理專業學校,能否從費城傑斐遜醫學院邀請一批......。”


    “就連歐洲也沒有正規的護理專業學校。”伯駕笑道:“你最好去英國聘請專業的護理人員任教。”


    兩人說著話進屋落座,易知足才道:“大清在英法兩國有不少留學生,我希望能轉到貴國去繼續就讀。”


    聽的這話,伯駕眉頭一皺,“為什麽?”


    “戰爭。”易知足直言不諱的道:“英法可能會對我國發動戰爭,我不希望因為戰爭影響孩子們的學業。”


    “戰爭?”伯駕一呆,“我沒有嗅到一絲戰爭的硝煙,那麽多的學生轉校,這可不是小事。”


    從道光二十五年起,元奇每年都會向英法美以及普魯士等國派遣大量的留學生,教會學校的學生、元奇義學的學生,還有西式學堂的蒙學生和初中生,大學畢業生出國深造的也為數不少,這麽些年積累下來,也確實不是一個小數目。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數目不會太大,歐洲的留學生,普魯士和其他各國占了一半以上,英法兩國總計不到二千人,如果貴國學校無法接納,元奇可以在貴國建立一所學校......。”


    辦學校,來得及嗎?伯駕看了他一眼,道:“我會盡我所能,唿籲各個學校接納他們。”頓了頓,他才接著問道:“會不會判斷錯?”


    “如果戰爭爆發,我希望你以駐華大使的身份唿籲貴國政.府保持冷靜,著眼於長遠,保持中立。”易知足緩緩說道:“保持中立,貴國才能獲得最大的利益......。”


    伯駕道:“元奇有把握贏得這場戰爭?”


    “即便贏不了,也輸不了。”易知足沉聲道:“我國朝廷會求和,但元奇不會,一千多萬平方公裏的疆域,四億人口,不論哪個國家前來,都會碰得頭破血流!即便是歐洲幾大強國聯手也改變不了這個結果!”


    伯駕在廣州多年,親眼看著廣州以驚人的甚至是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的發展起來,深知元奇實力的雄厚也清楚元奇擁有巨大的號召力和難以估量的潛力,與清國開戰,顯然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如果爆發戰爭,易知足又決意堅持抵抗到底,這絕對是一場難以預料結果的戰爭。


    默然半晌,他才開口道:“將留學生都轉到我國,你確信我國會保持中立?我國可是一直渴盼在太平洋西岸尋找一個落腳點......。”


    “要落腳點,可以。”易知足笑道:“貴我兩國一直是平等交往,我可以給你們一個落腳點,但前提是,貴國在太平洋東岸也給我們提供一個落腳點。”


    “這是不個錯的主意。”伯駕語氣輕鬆的笑道,很顯然,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掏出煙鬥,他慢條斯理的裝了一鍋煙絲,他雖然是個醫生,但也是個傳教士,對於元奇以及清國發生的大事,他一直都極為關注,元奇這兩年在西藏南麓用兵,驅趕太平軍入緬甸,他都是清楚的,英法美三國以修約為借口提出進一步開放通商條款的原因,他也清楚。


    在他看來,這場戰爭如果爆發,那也是元奇或者說是易知足主動挑起的,這些年來,元奇太強勢了!


    抽了幾口煙,他才取下嘴裏的煙鬥,開口道:“元奇目前正處於快速發展階段,這個時候爆發戰爭,對元奇來說,可不是什麽好事,為什麽不退一步?”


    易知足認真的看了他一眼,道:“該退讓一步的是他們,不是元奇!”


    “我不這麽看。”伯駕直白的道:“元奇這兩年有些咄咄逼人。克裏米亞戰爭,英法俄土在克裏米亞打死打活,清國卻強占了勘察加半島,又出兵東北和西北,是最大的受益者。


    用貴國的話來說,這是痛打落水狗,但元奇不應該出兵西藏和驅趕太平軍入緬甸,去招惹英國人,印度是英國女王皇冠上一顆最璀璨的明珠,英國人不能容忍這顆明珠受到危險,哪怕是一絲一毫也不行!”


    易知足緩緩搖了搖頭,道:“出兵西藏,是廓爾喀入侵西藏在先,而且廓爾喀、哲猛雄、布魯克巴都是我國的藩屬國,緬甸也是我國的藩屬國。”


    伯駕也不跟他爭論,攤了攤手,道:“你很清楚元奇在做什麽,我不相信你之前沒有考慮到這個後果。”


    易知足聽的一笑,也懶的再說,他之前考慮過後果沒有?自然考慮過,這場戰爭不是不可以避免,但他認為,即便能夠避免,也隻是暫時的,東西方,大清與英法等歐洲強國之間遲早免不了一戰,在他看來,這或許的最好的機會!


    見他不吭聲,伯駕語氣溫和的道:“現在退一步,還來得及。”


    “我沒打算退讓。”易知足沉聲道:“事關國家利益,我無法退讓!”


    迴到領事館,詳細的了解了一番情況,得知元奇在廣州、上海的彈藥局、機器製造廠都在擴大迴魔招收工人,而且吳淞炮台還進行了大規模的整改,伯駕才意識到元奇已經全麵開始進行戰爭前的準備。


    仔細琢磨之後,他才提筆給國內寫了一封信,說明英法與清國有可能爆發戰爭,強烈建議美利堅不要參與對清國的戰爭,並且明確指出,這是一個巨大的泥潭,一旦陷進去,很難拔出腳來,保持中立,才能讓美利堅獲得最大的利益,並且希望美利堅能妥善的接受安排清國從英法兩國轉學的留學生。


    進入五月,天氣已經熱起來了,上海雨水也多了起來,這幾年不太平,尤其是前幾年的長江大水讓易知足心有餘悸,眼下元奇四處開戰,他是真擔心天災也來湊熱鬧,連連發報督促各省各府縣做好抗洪抗澇的預防事宜。


    伍長青打著一把粗大的黑傘,冒著大雨進了鎮海公府,在書房外收了傘,輕輕跺了跺腳,易知足起身踱了出來,道:“這大的雨趕過來,什麽急事?”


    “還真是急事。”伍長青道:“英國領事館遣人來報,說是淡馬錫已經開通有線電報,希望並入咱們南洋的有線電報網......。”


    英國人將有線電報已經鋪設到淡馬錫了?易知足一喜,連忙道:“淡馬錫的電報是從印度鋪設的?還是從倫敦鋪設過來的?”


    “倫敦。”伍長青道:“一旦連接,咱們大清與世界各國有線電報就能連接起來,包括美利堅、俄國在內。”


    “那還請示什麽?當然連接!”易知足笑道:“這可是件大好事,英國人動作可真夠快的。”


    進屋落座,伍長青才道:“大掌櫃,有線電報聯網是件大好事,但是費用方麵,各大電報公司還需要協商,咱們的有線電報線路太短了,有些吃虧。”


    易知足聽的一笑,“連網之後,費用不是大問題,電報的保密才是最重要的。”


    聽的這話,伍長青有些意外,他很清楚,電報並不是用明碼發的,而是用密碼,就是約定一個字的號碼,增減多少,發報文件都是先將文件譯成密碼才交給電報局發報。


    他遲疑著道:“本身不就是用密碼發報的?還需要保密?”


    易知足道:“當然,保密哪有如此簡單?不論哪個國家,都在絞盡腦汁,千方百計的想破譯其他國家的密碼。”笑了笑,他擺了擺手,“這是後話,先同意聯網,至於費用,盡量壓低,咱們線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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