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江總督李星沅致仕,福州將軍怡良調任兩江總督。閩浙總督王懿德革職進京,潞安府知府金畇善遷為福建巡撫,兼署閩浙總督。這二道諭旨在邸報上一刊載,迅速在大清官場引發了一場轟動。


    再加上前不久江蘇巡撫傅繩勳被彈劾致仕,被革職徐繼佘接任江蘇巡撫這件事,稍有點眼力勁的官員都預感到一場足以影響整個大清格局的狂風暴雨即將來臨。


    首當其衝的東南各省大員以及府道州縣官員大都忐忑不安,不少嗅覺靈敏又膽小謹慎的官員紛紛上折子稱病乞休,生怕卷入元奇與朝廷這場政爭之中,也有一部分膽大的官員向易知足去信以表明態度,更多的官員則是觀望,東南各省富庶不說,這位置也是極為難得,不知道有多少官員眼巴巴的盯著這實缺官位,他們可舍不得。


    有人擔憂自然有人歡喜,元奇一係的官員則是欣喜若狂,徐繼佘被革職得以起複江蘇巡撫且不說,金畇善由潞安府知府驟升二品四級直接遷升為福建巡撫兼署閩浙總督,不知道讓多少官員眼熱,別說是二品,三品這道坎都不知道多人官員窮其一生也難以跨越。


    易知足一個舉薦,革職的可以起複,四品可以驟升二品位列督撫,這怎能不讓元奇一係官員欣喜若狂?這簡直是就是活脫脫的終南捷徑!


    上海,鎮海路,紅桂園。


    綿愉背著雙手在房間裏來迴的踱著,似乎自言自語一般,“易知足這是想做東南王不成?”


    端坐品茶的幕僚秋長水放下茶盅,道:“王爺,易國城若是有心做東南王,不會隻動一個總督和巡撫,接下來應該還會大舉彈劾,以安插心腹親信。”


    綿愉駐步看了他一眼,道:“先生的意思,易國城接下來還會大舉彈劾?朝廷會同意?”


    秋長水緩聲道:“朝廷若不同意,東南必然再度集中爆發大規模的會黨作亂,而且來勢必然更猛。”


    綿愉眉頭一皺隨即舒展開來,踱迴茶幾旁坐下道:“先生的意思,東南各省集中爆發大規模的會黨作亂是元奇在背後操縱?”


    “王爺不妨試想想,若是太平軍在背後操縱,豈會如此輕易就被海軍平定?若是太平軍在背後操縱,太平軍這段時間豈會沒有動靜?”秋長水不急不緩的道:“除了太平軍,又還有誰能有如此大的能力操東南數省會黨?唯有元奇!”


    綿愉聽的背後涼颼颼的,“如此說來,出兵西北,招募新兵,協助朝廷圍剿太平軍都是謊言?”


    “那倒未必。”秋長水緩緩搖了搖頭,“元奇要大舉出兵西北,豈能不擔心後院起火?”


    這倒也是人之常情,以元奇與朝廷的關係,要大舉出兵西北豈能不提防朝廷?如此說來,易知足急於鞏固東南各省,也在情理之中,綿愉琢磨了一陣,才道:“是否需要密奏皇上,縱容元奇鞏固東南?”


    “那倒不急。”秋長水緩聲道:“且觀望一下。”


    話才落音,一個長隨快步進來稟報道:“王爺,花旗國駐華公使漢弗萊.馬沙利來了。”


    “快快有請。”綿愉連忙站起身來,準備出去迎接。


    秋長水跟著起身道:“王爺是親王,又是當今皇叔,身份尊貴無比.....。”


    “說的是。”綿愉說著一笑,緩緩坐了下來,“勞煩先生將翻譯叫來。”


    不多時,馬沙利帶著一個翻譯走了進來,見的綿愉端坐不動,心裏略微有些不快,即便身份再尊貴,也不至於如此無禮吧?當即微微躬身道:“在下美利堅駐華公使漢弗萊.馬沙利,很榮幸能在上海見到尊貴的惠親王閣下。”


    聽的翻譯,綿愉微笑伸手道:“公使先生無須多禮,賜坐。”


    馬沙利品蘇與易知足以及總理衙門官員交往都是享受平等的禮儀,綿愉一副高高在上的上架勢令他心裏很不舒服,落座之後,他就徑直問道:“親王閣下相請,不知道有什麽事情相商?”


    綿愉看了對方的翻譯一眼,道:“能否讓貴譯員迴避?”


    遲疑了下,馬沙利才吩咐翻譯退下,綿愉則緩聲道:“聽聞貴國能夠製造米尼槍?”


    米尼槍?元奇不是能夠製造嗎?馬沙利略微沉吟了下,才道:“不錯。”


    綿愉輕聲道:“貴國能否售賣一批製造米尼槍的精密機床?”


    “我沒聽錯吧?”馬沙利笑道:“親王閣下是要向我國采購製造米尼槍的機器設備?”


    綿愉頜首道:“價錢好商量。”


    馬沙利雖然不是中國通,但是元奇與朝廷的關係他還是清楚的,登時就意識到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元奇本身就能製造米尼槍,向清國出售製造米尼槍的機器設備壓根沒問題,他當即獅子大開口,“我們不要錢,我們需要象澳門、香港那樣的一個港口,台灣的高雄港。”


    租借高雄港?綿愉登時有些猶豫,雖然鹹豐是說不惜代價,但租借高雄港這事傳出去,他這個經手者怕是會被鹹豐當做替罪羊,略微沉吟,他才道:“這事本王不能答應,我們可以支付黃金。”


    “不不不。”馬沙利笑道:“親王閣下對軍火貿易不了解,我們可以售賣武器,但不會售賣製造武器的機器設備,除非是用很大的利益進行交換。”


    用租借高雄港換迴製造米尼槍的機器設備,鹹豐肯定會同意,但綿愉卻是不想背這個惡名,沉吟了一陣,他才道:“向貴國采買米尼槍呢,五萬枝!”


    馬沙利意識到這是難得攫取高雄港的機會,哪肯放過,當即搖頭道:“很抱歉,我們無法提供如此大數額的軍火訂單,米尼槍如今是世界最先進的火槍之一,最多能夠提供三千或者五千枝。”


    頓了頓,他接著道:“如果采購機器設備,我們可以為你們培訓必要的技術工人,另外,我們還可以提供配套的彈藥廠。”


    綿愉雖然怕背負買國的惡名,但卻無法抵製朝廷自行製造米尼槍和彈藥的誘-惑,琢磨了兩天,他才給鹹豐寫了封密折,他沒敢用電報,擔心走漏消息,在密折中,他說花旗國公使要求與南洋總理衙門簽署正式的協議。


    短短不過六日,鹹豐便將密折發還,著總理各國事務及洋務衙門總理大臣寶鋆與馬沙利簽署協議。


    看著密折上的朱批,綿愉暗自偷笑,如此一來,這黑鍋可就不用他背了!他很清楚,必須乘著易知足不在上海之時將這事盡快敲定,當即就遣人讓寶鋆晚上來一趟。


    天黑之後,寶鋆匆匆趕到紅桂圓,寶鋆,字佩蘅,索綽絡氏,滿洲鑲白旗人,道光十八年進士,授禮部主事,擢中允,三遷侍讀學士,道光二十九年入總理衙門,累遷為總理大臣。


    見的寶鋆前來,綿愉略微寒了幾句便屏退下人,拿出鹹豐發還的密折,將上麵遮掩了,隻讓他看鹹豐的朱批。


    看過朱批,寶鋆便知道與馬沙利簽署的協議不會是什麽好事,他也不問協議內容,當即便苦笑著道:“王爺,簽署協議可以,但是下官沒有大印,印信由伍長青保管著,下官以私人的身份簽署這份協議,可成?”


    綿愉聽的一楞,隨即就反應過來,以易知足與伍長青的關係,他當然會將印信交給伍長青保管,暗自懊惱了一陣,他才道:“你先與馬沙利簽署協議,本王送往京師用印。”


    寶鋆忍不住道:“究竟是什麽協議?”


    待的綿愉將協議內容一說,寶鋆連連擺手道:“王爺,這協議如何敢簽.....?”


    綿愉沉聲道:“你想抗旨不成?”


    寶鋆登時臉色蒼白,抗旨他還真沒這個膽子,略微遲疑,他才道:“王爺,今非昔比,簽訂這協議不定會捅下大漏子。”


    “還有什麽漏子大的過元奇?”綿愉沉聲道:“放心,事成之後,將你調迴京師。”


    次日下午,馬沙利、寶鋆在紅桂園簽訂了一份秘密協定《中美紅桂協定》——花旗國提供所有機器設備協助北洋水師在天津建立軍工廠,火藥廠,並且每年售賣五千枝米尼槍,作為交換,租借高雄港五十年。協議規定,等天津軍工廠、火藥廠正式投產之後,美方才正式租借高雄港。當然,這隻是一分草案,得等到鹹豐用印之後,才能生效。


    雖說這份協定有點冒險,但馬沙利還是感覺十分滿意,他相信就算是元奇,也不敢公然違背這份協定,而且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是損失,也無非是損失幾套機器設備,這根本就是一本萬利的生意。


    半個月後,從台灣廣州轉了一圈的易知足返迴上海,消息傳開,鎮海公府登時門庭若市,眾多士紳商賈紛紛前來拜訪,各種馬車轎子在門外排出老遠。


    看著林美蓮抱著一疊名貼進來,易知足也不由的傻眼,一臉納悶的道:“都是些什麽人?”


    不等林美蓮開口,包世臣就笑道:“都是東南各省的股東,有子弟為官的股東!”


    聽的這話,易知足不由的一笑,吩咐道:“仔細登記整理,將這些官員的資料建檔。”


    包世臣撫須道:“爵爺這是打算培植元奇黨?”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元奇如今的情況,即便我無心結黨,也會自成一黨。”頓了頓,他接著道:“以前是無力自保,也無力護得他們周全,如今倒是無須擔心,也沒必要瞻前顧後,沒的讓人寒心。”


    林美蓮插話道:“南洋兩省,需要大量官員,爵爺為何沒想到用他們?”


    “南洋兩省正牌子官員視為畏途,候補官我又不願意要。”易知足含笑道:“再說了,南洋兩省是嚐試新式管理的試驗地,需要有學識容易接受新思想的年輕官員。”說著,他揮了揮手,“就說我很忙,讓他們不要在外候著了,讓他們留下地址,抽時間分批見他們。”


    林美蓮頗為意外的道:“那麽多人,爵爺見的過來?”


    “分府縣一批批見,無妨,再怎麽說也是元奇股東,不見不好,厚此薄彼也不好。”


    待的林美蓮退出,包世臣才緩聲道:“爵爺既然打算培植元奇黨,是否趁熱打鐵?”


    易知足笑道:“先生不慮吃相太難看,成為眾矢之的?”


    包世臣斟酌著道:“刨除南洋兩省,目前隻有安徽、江蘇、福建三省巡撫是元奇一係,府道州縣官員幾近於無.....遠不到讓朝廷忌憚的地步,爵爺不妨在東南各省大幅扶持府道州縣官員,既能鞏固東南免除後顧之憂,亦能培植勢力,最近東南幾省有不少官員稱病乞休.....。”


    有不少官員稱病乞休?易知足聽的一笑,“這機會倒是不能錯過了。”


    “又有什麽好機會?”隨著話音,嚴世寬緩步踱了進來,見禮後,他毫不見外的在下首落座,道:“大掌櫃,惠親王在上海這段日子與花旗國馬沙利接觸了三次,寶鋆也參與其中,不知在商議什麽。”


    易知足眉頭一皺,“沒查出什麽?”


    嚴世寬搖了搖頭,“防範的很嚴,查不出絲毫消息,要不大掌櫃出麵與他們正麵談談。”


    都是些老狐狸,正麵能套出什麽話來?易知足沉吟了一陣,才道:“緩緩,等他們鬆懈了再查,這事不能放鬆!”


    京師,乾清宮,西暖閣。


    殿外北風唿嘯,大雪紛飛,寒風刺骨,暖閣內卻是溫暖如春,鹹豐端坐在炕上緩緩放下手中的電奏彈章,這是易知足從上海發來的,彈劾的是浙江金華府和寧波府兩位知府。


    麵無表情的瞥了一眼跪在下麵的穆章阿,鹹豐輕聲道:“準。跪安罷。”


    “奴才遵旨。”穆章阿連忙躬身道,行禮後,他緩步退了下去,出了暖閣,迎麵一股寒風刮來,他忍不住一個哆嗦,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易知足彈劾了東南幾省五十多個府道州縣官員,其中府道官員三十三個,州縣官員二十一個,鹹豐無一例外,全部允準,朝野上下已是一片沸騰,他真不知道易知足什麽時候才會收手。


    暖閣內,鹹豐半歪在炕上神情陰沉的望著藻井,暗自告誡自己,忍,必須忍!不出意外,花旗國製造米尼槍和火藥的機器設備明年就會抵達天津,而且每年還有五千枝米尼槍,易知足在明年也會大舉出兵西北,再忍兩年,三年,就會是一個嶄新的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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