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皇權不下縣,撚匪在鄉村不論怎麽亂,地方官員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得過且過,粉飾太平,可一旦縣城被攻占,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沒人敢隱瞞!


    亳州撚匪張洛行、龔得樹等結撚聚眾萬人,攻占河南永城!這一消息很快就層層上報,與永城相鄰的皖北、蘇北各府縣官員在向上稟報之後,一個個都驚恐不已,紛紛招募民壯組建鄉勇加強城防,生怕撚匪前來攻打。


    安徽,安慶,巡撫衙門。


    巡撫駱秉章愣愣的有些出神,永城雖說是河南的,但是撚匪首領張洛行、龔得樹卻是安徽潁州府亳州縣人,而且亳州縣城與永城相鄰,張洛行會不會率領撚匪殺迴亳州城?


    皖北那地方,他很清楚,災荒連連,民風彪悍,撚子眾多,沒出事則罷,一旦出事,怕是很快就會形成燎原之勢,一個不好,他這個巡撫又會被革職,得盡快派兵圍剿,再被革職,起複的機會可就小了!


    不過,對於地方綠營官兵,他壓根就沒信心,他可不想重蹈覆轍,當年太平軍就是在綠營官兵的屢屢圍剿之下逐步壯大起來的,要剿滅皖北撚匪,還的靠長江水師,定下心來,他趕緊提筆給易知足寫了封信。


    寫完之後,他沉吟了片刻,又提筆寫了一份折子,詳細說明皖北、豫西撚亂嚴重,懇請朝廷督促長江水師出兵皖北,盡快剿滅撚亂,以免形成燎原之勢。想想,他猶自不放心,又給兩江總督李星沅寫了一封信。


    上海、鎮海公府,長樂書屋。


    包世臣甚是隨意的將信放在茶幾上,緩聲問道:“撚匪可能成氣候?”


    點了支香煙,易知足才緩聲道:“撚黨一盤散沙,與太平軍不可相提並論,能否成氣候,還得看有無人傑?不過,皖北、蘇北、豫西一帶曆來兵力空虛,幾省綠營精銳又大多被抽調前往湖南圍剿太平軍,機會還是有的。”


    略微沉吟,包世臣才試探著道:“大掌櫃是打算借這機會派兵進駐各省?還是積極圍剿,消除撚患?”


    易知足笑了笑,道:“先生是何看法?”


    “撚匪若能成氣候,利於元奇的勢力向北方各省諸如河南、山東甚至山西陝西擴張。也可以進一步牽製朝廷,使得朝廷無暇顧及元奇的擴張。”包世臣說到這裏語氣一轉,“不過,撚匪一旦成氣候,極有可能象太平軍一樣,易放難收,以後要剿滅,得花費一番大氣力。


    更為可慮的是,湖南、安徽就隻隔著一個湖北,一旦撚匪初成氣候,與太平軍聯手,局麵將更難掌控。再則,撚匪勢大,必然對北方各省的農業商業人口等造成極大的損失。老夫以為,牽製朝廷,有太平軍足矣。”


    撚軍是典型的流寇,還是以騎兵為主的流寇,轉戰皖、魯、豫、蘇、陝等十餘省區,持續了十多年,對清廷的打擊不由亞於太平天國,對北方各省的破壞亦是相當大,這一點,易知足是相當清楚的。


    一直以來,易知足都不希望國內出現大的內戰,他很清楚,在今後的半個世紀內,整個世界風雲變幻,戰爭不斷——克裏米亞戰爭、美國南北戰爭、意大利獨立戰爭、普法戰爭、祖魯戰爭、英埃戰爭、美西戰爭.....。


    這一連串的戰爭對於大清來說,都是崛起的機會,可以說,這半個世紀是大清最為寶貴的黃金時間,若是也陷入戰爭的泥潭,不僅是錯過崛起的機會,也錯過了爭霸的機會!


    “先生所慮不無道理。”易知足微微頜首道:“確實沒有必要縱容撚匪發展壯大,那無疑是得不償失,不過,這兩年是元奇最為關鍵的時刻,讓撚匪攪亂一下,也不無好處。”


    頓了頓,他接著道:“撚亂爆發,有利於元奇沿鐵路線駐軍,至少可到山東濟南,安徽、河南、陝西也可以借此機會進駐,如此一來,將利於元奇在各省廣開分號,元奇銀行那麽大的攤子,需要足夠的武力做後盾。


    再則,撚亂也利於促進大規模的移民西北,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元奇可以借剿滅撚亂的機會大舉擴軍,西北爆發戰事就在這明後年,可說是迫在眉睫。”


    包世臣瞥了他一眼,狐疑的道:“大掌櫃有把握在兩年之內剿滅撚亂?”


    “沒問題。”易知足點頭道:“如今朝廷大肆發行大錢、官票寶鈔,惡果在今明兩年就會逐步凸顯出來,正適合元奇在全國各省構建銀行網絡,而且在剿滅撚亂之後,正好可以直接揮師西北。”


    盯著他看了足有移時,包世臣才道:“撚亂該不會是大掌櫃操縱的罷?”


    易知足聽的一笑,“我哪有如此大的能耐。”


    圓明園,芳碧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鹹豐輕歎了一聲,緩緩合上李星沅的折子,湖南的太平軍還沒剿滅,河南又冒出個撚亂,而且河南安徽兩省的撚亂情況還十分嚴重,與洪楊逆匪在廣西的情況很是相似,若不盡快剿滅,一旦形成燎原之勢,後果不堪設想。


    不過,讓長江水師出兵圍剿撚匪,他心裏又有些不放心,略微沉吟,他才道:“林則徐如今在什麽地方?”


    林則徐奉旨前往豐北堵築黃河決口,在桃花汛之前就已經合龍,鹹豐未令其迴京,著其兼任東河河道總督,巡視河道,以防再發生決堤情況,並著其嚴查這些年河道官員的貪腐瀆職情況。


    鹹豐此時突然問及,顯然是打算以林則徐為欽差圍剿撚匪!穆章阿腦子轉的飛快,林則徐與易知足的關係那可是明擺著的,鹹豐如今對元奇的態度似乎有所轉變,若是林則徐剿滅撚亂迴京,他這個首席軍機能不能保得住,怕是難說!


    略微沉吟,穆章阿便躬身迴道:“迴皇上,林則徐前個月上折子,以身子不適為由,請增派刑部官員前往濟寧協助查案,想來應該還在濟寧。”


    身子不適?經他一提醒,鹹豐也記了起來,確實是有這迴事,穆章阿飛快的瞥了他一眼,謹慎的道:“皇上,洪楊之逆當初在廣州金田起事,也不過萬餘人,且河南安徽撚亂由來已久,若是不能以迅雷之勢及時剿滅,恐有迅速蔓延之勢......,地方綠營不堪一用,朝廷財政亦是捉襟見肘,奴才竊以為,著長江水師前往圍剿最為妥當。”


    聽的這話,鹹豐不由的暗歎了一聲,地方綠營不堪一用也就罷了,關鍵還是沒銀子!沉吟半晌,他才道:“傳旨,著長江水師提督陳洪明就近調遣水師官兵前往圍剿。”


    徐州,火車站。


    “嗚——。”隨著一聲汽笛長鳴,一列長長的列車緩緩的駛進站台,車門一打開,一隊隊荷槍實彈的官兵迅速從車上下來在站台列隊集合,隨即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報數聲。


    尹有才緩步緩步走上站台,掃了一眼,待的各營營長前來稟報之後,他才沉聲道:“命令各部,迅速向永城挺進,三日內務必抵達並收複永城。”


    從徐州到河南永城不過二百餘裏,以部隊的行軍速度,兩天時間就能抵達,三天時間收複永城,還真不是什麽難事,尹有才對自己一手訓練出來的官兵信心十足,雖說這批士兵有不少是去年才招募的新兵,但中低層軍官基本都是從南洋海軍抽調過來的,不少都是元奇團練出來的老兵,別說是名不見經傳的撚匪,就是太平軍,他都沒放在眼裏。


    永城,縣衙,花廳。


    三十出頭的龔得樹腳步匆匆的走進縣衙,因為他眼睛近視,人稱‘龔瞎子’,因為粗通文墨,很得張樂行的器重和尊敬,匆匆趕到縣衙花廳,走到門口,就聽的裏麵的的說話聲,“.......河南、皖北撚黨不少,但卻是一盤散沙,缺乏統一的組織,在這方麵,遠遠趕不上太平軍,如今,張當家的攻占了永城,必然會召來朝廷官兵的圍剿,最好是能夠召集附近府縣的撚黨,歃血結盟,如此,才能形成一股強大的勢力,與官兵對抗.......。”


    龔得樹進門,就見張樂行二郎腿端著茶杯正聽的起勁,對麵是一個三十左右,很是精幹的漢子,這人他自然認的,名叫方有貴,此番他們率兵圍困永城,就是這方友貴率人殺了東城的守門官兵打開城門。


    抬眼瞥見龔得樹進來,張樂行伸手打斷了方有貴話頭,道:“有事?”


    龔得樹沉聲道:“剛接到消息,長江水師大批官兵抵達徐州,正向永城趕來。”


    “長江水師?”張樂行一楞,他可不是隻知道在土裏刨食,足跡不出縣城的土包子,他張家也算得上是當地富戶,有良田數百畝,還有作坊商鋪,兄弟分家之後,他因為樂善好施,喜歡結交江湖豪客,將分得的家產散盡,索性聚集手下和一批流民販賣私鹽,雖談不上是走南闖北之輩,但消息也很是靈通,見識也不差。


    長江水師,他是有所耳聞的,據說是南洋海軍才籌建起來的新軍,一色的火槍,戰力遠不是綠營能比的,皖北蘇北豫東一帶就有不少人在長江水師,綠營官兵前來圍剿,他並不擔心,但長江水師前來,他心裏不免有些打鼓。


    半晌,他才沉聲問道:“有多少人?”


    “一二千人。”龔得樹道。


    “怎麽會招來長江水師?”張樂行輕聲嘀咕了一句。


    “張當家的。”方友貴緩聲道:“長江水師戰力強悍,沒有必要硬碰,也沒有必要死守,不如先迴皖北,起事之初,先得凝聚人心,穩定士氣,一場敗仗,人心怕就散了,隊伍也不好帶。”


    “方兄弟這話有道理。”龔得樹讚同道,“咱們不妨先迴咱們自己的地盤,就算官兵追來,咱們也有周旋的餘地,永城肯定是守不住的。”


    張樂行點了點頭,道:“有見地,傳令下去,兩個時辰後撤迴亳州。”說著,他抬手道:“方兄弟見識不凡,接著說。”


    方友貴沉吟了下,才接著道:“與各府縣撚首歃血結盟,不僅可以壯大實力,也在無形中擴大了迴旋餘地,地盤越大,迴旋的餘地就越大,就越不容易被官兵圍剿,永城這一片地方四省交界,皖北、豫東、蘇北、魯西,若能聯合這四省撚首,必然能如魚得水。另外,還可以嚐試著與湖南的太平軍取得聯係,若是能互相唿應,自然更好。”


    張樂行笑道:“方兄弟眼界開闊,見識不凡。”頓了頓,他才道:“咱們怎會招惹的長江水師官兵前來圍剿?”


    “這不奇怪。”方友貴笑道:“太平軍在廣西起事,就是各省綠營前往圍剿,結果太平軍越剿越多,撚黨這兩年折騰出來的聲勢也不小,朝廷怕重蹈覆轍,所以派長江水師前來圍剿,希望能盡快剿滅咱們,以免夜長夢多。”


    張樂行皺著眉頭道:“那咱們該如何應對?”


    “打不贏,難道還跑不贏?”方友貴語氣輕鬆的道:“吃柿子指軟的捏,咱們牽著他們鼻子跑,抽空子打落單的。”


    三日後,尹有才率部兵不血刃的收複永城,雖然明知張樂行率部退往亳州,他卻也沒有追擊,而是下令就地駐守永城。


    二個月後,張樂行召集附近府縣鄉鎮十八撚首,在亳州老家的雉河集山西會館歃血為盟,扯旗放炮,公然豎起反旗,張樂行被公推為盟主,號稱“十八鋪聚義”。


    皖北一帶可以說是村村有撚,莊莊有撚,各州府縣都有撚黨頻繁活動,張樂行這一公開豎起反旗,附近撚子蜂擁來投,短短時間就聚眾四萬,聲勢大振,張樂行隨即率眾攻打亳州,因為缺乏攻城器械和武器,久攻未下,隨即率部隊轉戰鹿邑縣。


    消息傳開,四省交界府縣官員紛紛緊急上報,河南、安徽、江蘇、山東四省震驚,地方大吏紛紛上奏,懇請大舉調兵進行圍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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