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淮安府、衙前街,元奇分行。


    七點剛過,學徒蕭小六精神抖擻的從後院來到前堂,手腳麻利的卸下門栓,準備打開大門,每天開門打掃衛生是分號學徒的重要差事,剛剛拆下一塊門板,他就一眼瞥見門外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心裏不由的一跳,待的見門外人群頗為安靜,大多都是些少年而且從打扮來看都是莊戶人家,他才反應過來是怎麽迴事。


    這些人都是前來報名應試海軍學院的,前幾日就零星的有人來,沒想到今兒一早居然就突然增加了那麽人,看來是消息傳開了,附近鄉鎮農村的都趕來了,他不敢怠慢,連忙迴頭吩咐正端水進來的學徒道:“快去通知掌櫃的,門外黑壓壓都是人!”


    不大會功夫,分行大掌櫃呂星雲便帶著一幫掌櫃夥計快步趕了過來,問明情況後,呂星雲才道:“開門!”


    見的大門大開,門外的人群既不喧嘩也不擁擠,不過,所有人眼光都齊刷刷的盯著走出來的呂星雲身上,呂星雲衝著眾人一拱手,朗聲道:“在下元奇大掌櫃呂星雲,諸位可都是應征和應試海軍來的?”


    一個身著長衫的中年人沉穩的道:“呂掌櫃所料不錯,我等皆是前來報名應試的。”


    呂星雲也沒想到前來應試的人居然會突然增多,一眼掃過去,少說也有二三百人,都堵在門口肯定會影響生意,當即便道:“諸位還請移步前往鄙店後門,排隊登記報名。”說著,他轉身吩咐道:“小六,帶他們去後門。”


    待的蕭小六招唿著門外眾人繞道前往後門,二掌櫃雲開泰才邁步出來,輕聲道:“消息傳開,這幾日前來應征的人怕是會越來越多,寫張告示張貼在門外吧?”


    呂星雲沉吟著沒吭聲,去年黃河決堤,淮安遭災也不小,雖說祥符決口已經合龍了,但災後重建才剛剛開始,這節骨眼上,朝廷招募海軍,而且待遇優厚,對於當地的百姓來說,有著無與倫比的吸引力,前來報名的人怕是會超出他們的預料。


    沉吟半晌,他才開口道:“這些人應該都是遠道而來的,應試考核不能拖延,不過,得找個大點的地方安置......。”


    “把地點安排動圓明寺,可成?”雲開泰含笑道:“去年賑災,跟圓明寺有些交情,想來不會被推諉。”


    呂星雲微微頜首道:“考核的事情你負責,我的去跟漕幫聯絡下,及時將人送往上海。”


    一聽由他主持考核,雲開泰連忙問道:“考核有無試題?”


    “又不是科考,哪來的試題。”呂星雲笑道:“身體沒缺陷,不蠢不笨的都可以。”


    雲開泰一楞,“沒名額限製?”


    “韓信點兵,多多益善。”呂星雲笑道:“其他分號不清楚,反正淮安分號是沒有核定名額,我琢磨了下,寧可多,不能少!”


    寧可多,不能少!徐州府豐縣元奇分號同樣也是秉承的這一原則,豐縣與山東交界,而元奇的觸角根本就沒延伸到山東,看到報紙之後,與豐縣交界的山東境內的不少百姓紛紛越界趕往豐縣元奇分行。


    不僅是淮安、豐縣分行,元奇各地分行在招募海軍和海軍學院學員的時候都是秉承的‘寧可多,不能少。’的原則,因為易知足對於元奇各地分行都沒限製名額,而且他也確實是打算借這個機會吸納大量的青壯,不僅廣州上海兩地需要大量的青壯,元奇團練同樣也需要!


    京師,紫禁城,乾清宮門外,軍機處。


    王鼎盤腿坐在炕上,戴著一副老花鏡,神情凝重的看著一份折子,去年,他以大學士出署東河河道總督督塞祥符決口,不過半年時間,祥符決口大堤便成功合龍,榮返京師後,他因治河費用省(花費六百萬兩白銀)、工期短、質量好,而被加封太子太師。


    穆章阿擱下筆,看了一眼緩緩放下手中折子的王鼎一眼,開口道:“易知足這份折子,諸位都看看罷,皇上一準要過問的。”


    因戶部銀庫虧空案而被革職留任的穆章阿,開年之後也因為進言籌建海軍一事有功而被賞還了所有被革掉的頭銜,首席軍機大臣的位置似乎比以往更為牢固了一些。


    待的幾位軍機都看完易知足的那份折子,穆章阿開口道:“不用寫節略了,原折呈進,潘中堂走一趟吧。”


    潘世恩一笑,“王中堂理財有方,熟知元奇,還是......。”


    不等他話說完,王鼎便開口道:“此事重大,老夫與潘中堂一道覲見。”說著便徑直起身。


    看著潘世恩、王鼎走出軍機處大門,穆章阿皺了下眉頭,朝中四派,滿漢各兩派,潘世恩、王鼎各自自成一派,林則徐、鄧廷楨等堅決抗擊英夷的地方大吏都是王鼎一係,易知足實則也早被劃歸了王鼎一係。


    穆章阿方才讓潘世恩遞折子進去,看似無意,實則有挑撥之心,畢竟王鼎不在京師這大半年時間,潘世恩對易知足也是照顧有加,他方才順水推舟,打算利用易知足來挑撥潘世恩、王鼎兩人的關係,結果卻有弄巧成拙之嫌。


    乾清宮、西暖閣。


    道光放下易知足的折子,瞥了潘世恩、王鼎兩人一眼,道:“對於易知足的建言,二位是何看法?”


    見潘世恩不吭聲,王鼎開口道:“以目前情況來看,元奇模式無疑是頗有可取之處,若能在各省推行開來,必將是天翻地覆之變,朝廷歲入亦將年年攀升,值得一試。”


    潘世恩則拾遺補缺道:“微臣竊以為,此舉與修建鐵路相輔相成,如能推行開來,各省將均衡發展,既利朝廷,亦利地方。”


    道光微微頜首,這話雖未明說,但他卻聽的出其中的意思,各省均衡發展,有利於地方平衡,有利於製衡元奇!說實在的,元奇如此迅猛的發展,雖然給朝廷不少助益,但也給朝廷帶來巨大的壓力。


    他是一直不敢也不願意去想,再過十年二十年,元奇會發展成什麽規模?但在西洋入侵的巨大壓力下,為發展海軍,他又不敢過分的遏製元奇的發展,如今這份建言,讓他放下了一直以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


    更為難得的是,這個均衡地方經濟格局的建言是易知足自個提出來的,這讓他很覺欣慰!略微沉吟,他才道:“此事由朝廷引導扶持?還是任由地方商幫競爭?”


    王鼎不假思索的道:“元奇能在短短時間內迅速崛起,雖無朝廷扶持,卻也是借助朝廷之勢,易知足是難道一見的經濟之才,又熟知西洋,其他地方商幫怕是難出如此傑出的大掌櫃,若無朝廷引導扶持,怕是難成氣候。”


    “微臣竊以為由地方商幫自行競爭更利於推行元奇模式。”潘世恩沉聲道:“一旦地方官吏插手,恐弊大於利。”


    破家縣令,滅門令尹,相對商賈,地方官員強勢多了,象元奇那般強勢的可謂是異數,官商合流,吃虧的永遠是商賈,而且,官商合流,不僅會極大的助長貪腐之風,也必然會頻頻出現強取豪奪等事,這也是不得不考慮的。


    想到這裏,道光不由的暗歎了一聲,頗覺無奈,要說,有朝廷的引導和扶持,不僅能夠快速壯大地方商幫,平衡各省發展,也利於朝廷對地方商幫的掌控,若是地方商幫都象元奇那般不受朝廷掌控,日後怕是有的頭痛。


    默然良久,他才開口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推廣元奇模式,也非一蹴而就之事,不妨讓兩省試行以觀成效,判定優劣,一省任由競爭,一省朝廷扶持,著易知足推舉兩省。”


    “皇上聖明。”潘世恩、王鼎連忙躬身道。


    道光緩聲道:“此事不小,著在京二品以上大員議議。”


    出的乾清宮,潘世恩放緩了腳步與王鼎並肩,道:“京師這下怕是有的亂了!”


    亂?王鼎轉念才反應過來,臉色登時有些難看,“不至於吧?”


    潘世笑道:“定九兄不妨上海拭目以待。”


    隻一天時間,易知足推廣元奇模式的折子手抄本就在京師官場流傳開來,鄭親王府,鄭親王烏爾恭阿看過折子,稍一沉吟,便對外吩咐道:“來人,馬上將肅順叫來見我!”


    不多時,肅順便快步進來,道:“阿瑪——。”


    烏爾恭阿遞過折子,道:“這折子你看過沒有?”


    翻開折子略微瞟了一眼,肅順便含笑道:“如今整個京師都在議論元奇模式.....。”


    烏爾恭阿打斷他的話頭,道:“給易知足寫封信,以八百裏加急送往上海。”


    給易知足寫信?肅順一楞,隨即反應過來,他也是天分極高,略微沉吟便道:“阿瑪,這信不能寫,阿瑪要賺銀子,何必舍近求遠?直接與元奇合作便是,何必費這手腳?”


    “元奇?”烏爾恭阿冷笑道:“元奇豈是咱們能夠掌控的?”頓了頓,他才道:“咱們若是能夠扶持一省之商幫,將受益無窮。”


    肅順卻不以為意的搖了搖頭,他清楚老頭子的如意算盤,朝廷對推廣元奇模式怕是勢在必行,老頭子是想借這機會勾結地方商幫,通過入股扶持滲透等手段掌控一省之經濟,從而財源滾滾,不僅可以獲取巨額財富,還能籍此壯大王府在地方的勢力。


    但這事顯然不會如此簡單,略微沉吟,他才道:“阿瑪別小看了那些個地方商幫,財力雄厚的哪家背後沒有人?咱們現在橫插一腳,算哪門子事?”


    這話不無道理,但烏爾恭阿不甘心白白錯失如此好的機會,他正自沉吟,肅順又是開口道:“阿瑪,這實際上是朝廷四大派係之爭,咱們別趟這渾水。”


    聽的這話,烏爾恭阿不由的暗歎了一聲,有些欣慰的看了肅順一眼,這混賬小子這些年倒是長進不小,眼力勁不差,略微沉吟,他才道:“還是給上海去封信罷,不提這事,就說京師的情況。”


    心思靈動的不隻是烏爾恭阿,誰都明白錢袋子的重要性,在意識到推廣元奇模式有可能是勢在必行,而且道光已經在考慮如何推廣之後,京師官員們一下子就爆發出了極大的熱情,紛紛四下裏拜訪。


    但凡是有地方商幫背景的官員,不論品級高低,一下子都變成了香餑餑,大清地方商幫本就不少,赫赫有名的就有十大商幫,實力雄厚名聲不顯的也有不少,大清商賈有錢了不僅是置地修園子,也極力培養子弟讀書走科舉之路以期望家族顯赫綿延,當然,走捐官路子的也不少。


    在京師有商幫背景的官員著實不少,原本就有派係的不消說,要為背後的商幫爭取得到壟斷一省的機會和派係的支持,沒有派係官位低微的可就有些夠嗆,他們會同時接到四派遞來的橄欖枝,麵臨著艱難的取舍。


    一時間,京師官場暗流湧動,熙熙攘攘,利來利往。


    上海,西園、聽濤閣。


    女扮男裝的許怡萱走進書房,見的易知足自顧埋頭疾書,當即不滿的輕咳了一聲,這家夥明明知道她來,卻裝出一副忙碌的樣子,實在可恨。


    “來就來了,還打什麽響聲?自個隨意。”易知足頭也不抬的道。


    聽的這話,許怡萱一笑,這話雖然不客氣卻透著一股親切熟絡,她頓覺渾身輕鬆,自個斟了杯茶,然後捧著茶杯打量書房裏的布局,易知足閣下筆笑了笑,道:“自由了?”


    “自由了!”許怡萱笑道:“多謝知足兄出手相救!”


    易知足笑道:“舉手之勞,不必在意。”


    “對於知足來說是舉手之勞,但對在下來說,卻是恩同再造。”許怡萱誠懇的道:“大恩不言謝......。”


    易知足打趣道:“不言謝怎麽成?以身相許吧!”


    許怡萱一張俏臉登時緋紅,見狀,易知足連忙擺了擺手,笑道:“戲言,戲言。”說著關切的道:“有何打算?”


    許怡萱輕聲道:“在下想自食其力。”


    “好,我支持!”易知足滿口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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