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鼎這話爭鋒相對,寸步不讓,根本就不是君臣對奏,臣子該有的謹慎和恭謙的態度,道光深悉對方的秉性,心知對方必然是聽聞了他發給琦善的諭旨內容——隨機應變,上不可失國體,下不可啟邊釁,否則不至於如此失禮。


    這是匹強驢,越擰越強,道光懶得跟他計較,略微沉吟,他才開口道:“定九且說說,從長遠考慮,戰與撫,孰優孰劣?”


    “迴皇上。”王鼎欠身道:“撫隻能撫一時,戰,則不論成敗,都能太平良久,英夷畢竟遠在數萬裏之外,此番又是因貿易而舉兵,不可能傾國力來戰,區區數千人,即便船堅炮利,又能攻占幾座城池?若是堅持戰,必然是先敗後贏的局麵。


    撫,不僅隻能撫一時,而且必然有失國體,英夷的要求太過無理,割地賠款,開放口岸,看似是因為廣州禁煙損失嚴重,實則英夷謀劃已久。


    微臣查閱了一下,當年高宗皇帝在位時,英夷遣使團進京朝覲的資料,在那時,英夷就提出在廣州附近割讓一塊地方,以作為英夷在廣州的貿易之用,同時還要求在寧波通商,英夷此番攻陷定海,其目的就是衝著寧波通商。


    既是蓄謀已久,必然是不達目的不罷休,這還如何撫?另則,朝廷若是主撫,鴉.片貿易必然重開。”


    說到這裏,他起身跪下,叩首道:“微臣懇祈皇上慎思。”


    半晌,道光才長歎了一聲,道:“朕會仔細權衡,先跪安罷。”


    待的王鼎行禮退下,道光才吩咐道:“來人,馬上將英夷上次進京朝覲時的有關資料給朕盡數呈上來。”


    不多時。一個太監躬身捧著一個匣子快步進來,躬身道:“皇上,天津來的密折。”


    天津的折子。道光是吩咐隨到隨進的,當即取了鑰匙開了匣子。仔細看完琦善的密折,他卻輕易不敢提筆批複,遲疑了半晌,他才在密折上批複——轉告英夷,擬可以考慮通商事宜,林則徐廣州禁煙,誤國病民,辦理不善。必委派欽差前往廣州秉公查辦,定能代申冤抑。


    寫好將折子封入匣子,他才長鬆了口氣,英夷若是蓄謀已久,怕是難以安撫,可就算是主戰,也不能在天津打,得將英夷遠遠的調離天津,最好是迴廣州,畢竟林則徐在廣州積極備戰。準備充分。


    寧波府,舟山,定海縣。道頭港。


    下午四點,一支規模龐大的船隊出現在南韭山外洋海麵,負責警戒瞭望的英軍哨探望著海麵上那一大片黑壓壓的黑點,雖然不清楚前來的船隊是自己的艦隊還是清國的水師,卻依舊毫不遲疑的發出了敵襲的警報。


    “前麵就是舟山最南端的南韭山島。”關天培指著前麵海平麵的黑線,郎聲道:“定海水師在南韭山設有瞭望警戒哨,想來英夷也應該有。”


    易知足舉起望遠鏡看了看,距離太遠,根本看不到什麽。放下來望遠鏡,他沉聲下令。“通知各船,抵達定海海域。”


    “知足無須緊張。還早著呢。”關天培含笑道:“俗話說望山跑死馬,望海累死船,看著到了,沒有一個時辰到不了,今日就按計劃停泊在外洋,明日一早,再進定海,不過,英夷必然會派小船前來查探,知足能應付吧?”


    “軍門盡管放心。”易知足篤定的道:“花旗國很多人原本就是英吉利人,語言和外貌特征沒有多少差別,再說了,咱們還有幾艘貨真價實的英軍粵海艦隊的戰艦,蒙混不過去,那就沒天理了。”


    黃昏之際,船隊才在距離南韭山島不遠處停了下來,南韭山島上的瞭望哨探早就看清楚了,來的船隊是清一色的西式風帆戰船和商船,一顆心早以鬆懈下來,待的船隊駛近,看的前麵幾艘是留守廣州的粵海艦隊戰艦,而跟在後麵的居然還有五艘美利堅巡防艦,所有的商船也都懸掛的是美利堅國旗。


    見這情形,值巡官少尉比爾德不由的一腦門子糊塗,這究竟是怎麽迴事?怎麽會有如此多的美利堅戰艦和商船出現在這片海域,而且還跟他們的戰艦混編在一起。


    看了看天色,小船前去一來一迴肯定要天黑,不過比爾德還是決定盡到自己的職責,當即帶著兩個士兵乘著小船靠近船隊,最前麵的是英艦快艇“露易莎”號,船長自然是換了人,換成了美國人安東尼。


    小船靠近“露易莎”號,見的有人站到船舷邊歡迎,少尉比爾德揚聲道:“夥計,怎麽迴事?怎麽跟那些窮鬼們攪在一起了?”


    美國人的先祖雖然大都來自英國,但英國人普遍認為美國是缺乏文化和曆史的國家,英國人高度重視自己的傳統,有根深蒂固的民族性,這個時期的英國人普遍看不起一窮二白的美國人。


    “他們可不窮。”安東尼說著下巴往右側揚了揚,道:“瞧見沒有,三十多艘商船派了五艘巡防艦護航。”


    比爾德可沒功夫跟他瞎侃,他知道這些常年在海上漂泊的一個個不是沉默寡言就是非常的能說會道,他連忙問道:“他們怎麽到這來了?”


    “他們船隊前往廣州貿易,因為咱們封鎖海口,他們也沒膽子硬闖,聽說咱們攻占了定海,要在寧波通商,所以就央求咱們帶路前來定海。”


    “怎麽來了這麽多艘船,廣州不用封鎖了?”


    “聽說你們在定海的日子不好過,特意送了些藥品茶葉之類的過來,反正不是白跑,美國人出錢雇傭的。”


    “夥計,沒打聽一下他們裝的什麽貨,用得著巡防艦護航?”


    “這可不好打聽,但肯定是值錢的東西。”


    “那些窮鬼能有什麽值錢的東西?”比爾德輕聲嘀咕了一句。


    安東尼卻朗聲道:“定海港口有沒有那麽多泊位?咱們這次可是帶的大生意。”


    “放心,再多一倍,也停的下。”比爾德說著,揮了揮手。又轉悠到其他的戰船,粗粗了解了一番,他總算是放下心來。乘著天才麻黑返迴南韭山。


    見的小船離開,易知足和關天培都長鬆了口氣。蒙混過這一關,明日一早船隊進港就不會有多大的問題,略微沉吟,關天培才道:“讓兒郎們今晚都好好休息一晚,養足精神。”


    易知足側首看了一眼身後的燕揚天,道:“這裏風浪不大,叫仍然暈船暈浪的團勇早早休息,明日若仍然暈船暈浪。可就錯過機會了。”


    “是。”燕揚天應了一聲才道:“其實也就剛開始那兩天暈的人多,這兩日大多數人都已經適應過來。”


    易知足點了點頭,情況他自然清楚,初次出海的很少有不暈船暈浪的,當初元奇護商團上戰艦時就暈的一塌糊塗,他是早有預防,再則,元奇團勇的身體素質好,而且船上又多備有辣椒,他還叮囑一眾團勇少吃東西多睡覺。船在海上航行六天,大多數團勇都已調節過來了。


    關天培對此卻不以為意,道:“今日睡一覺。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早上一緊張,保證什麽都不暈。”


    次日一早,天際才透出一點點明亮,易知足就起身來到甲板上,說實在的他心裏很是緊張,比起早些天的磨刀洋那次還緊張,畢竟磨刀洋圍剿是以多打少,不存在輸贏的問題。隻是能否贏的漂亮與否的問題,而這次卻大不一樣。雖然在戰船數量上他們占據優勢,但是陸軍方麵。他們的優勢並不大。


    睡不著的不止是他,易知足走上甲板,就看見燕揚天正在指揮幾個團勇在清掃整理甲板,戰艦上的講究多,各種物事器械擺放都有固定的位置而且還很有講究,規矩特別多,臨戰之際要求的自然更嚴格。


    見的易知足上來,燕揚天連忙快步迎了上來敬禮,道:“學生見過校長。”


    易知足含笑道:“怎的起來那麽早,睡不著?”


    “不瞞校長。”燕揚天道:“學生確實睡不著,有些緊張。”


    易知足笑了笑,大戰之前,說不緊張是假的,連他自己都緊張更何況他們,元奇團練充其量隻能說是一小部分人見識過,近距離的感受過戰鬥的場麵,真正參與這還是第一次。


    “多打幾仗就不緊張了。”易知足說著便關切的問道:“一眾團勇情況如何?情緒可還穩定?”


    “昨晚零點,學生起來巡查,還有不少團勇是假寐。”燕揚天緩聲道:“估摸著都有些緊張,這也難免,畢竟大多數團勇都是第一次。”


    略微沉吟,易知足才道:“船隊天亮就要揚帆起航進道頭港,不過,還有段航程,今日吹起床號時間延遲一個小時,你去命令信號兵通知各船。”


    “知足倒沉的住氣。”關天培的聲音從後麵傳來,“從南韭山外洋抵達道頭,至少需要一個時辰,讓他們多睡一個小時不礙事。”


    關天培在調認任廣東水師提督之前是江南提督,對於舟山以及定海的情況都了如指掌,易知足自己也做過詳細的了解,否則也不敢讓團勇推遲一個小時起床,轉過身來,他含笑道:“軍門怎的也起的如此之早?”


    “年紀大了,瞌睡少。”關天培緩步踱過來,看著他,打趣道:“知足也有緊張的時候?”


    “豈能不緊張。”易知足緩聲道:“正所謂戰情瞬息萬變,再好再周密的計劃,一旦上了戰場,可能都用不上,咱們手頭可是操縱著將近一萬人的生死,怎麽可能不緊張。”


    “再緊張,你也的強自鎮靜。”關天培毫不客氣的道:“你是元奇團練的主心骨,你若緊張,還能指望下麵人不緊張?”


    “軍門訓誨的是。”易知足點頭道。


    “知足從未統過兵,但悟性奇高。”關天培用毫不掩飾的口吻讚賞道:“稍加磨礪,必能成為一代名將,如今乃多事之秋,知足可有意棄商從軍?”


    “在下可不願長期過這刀口舔血,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日子。”易知足笑道:“我那元奇大掌櫃幾多愜意,這次若非事關重大,又無得力幹將,這才不得不硬著頭皮前來......。”說著他一笑,“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這名將豈是那麽好做的,這花花世界,在下還想多看幾年。”


    “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關天培念叨了一遍,長歎了一聲,道:“說的好,自古名將能善始善終者,還真是不多見。”說著,他話頭一轉,道:“知足這個年紀,正是名利心最重之時,知足為何卻如此看的開?”


    “人活世間,為的無非是‘名利’二字,在下又豈能免俗?”易知足說著取出一支雪茄點上,這才接著道:“世間名利雙收之事不多,重在權衡取舍,就說在下,元奇大掌櫃,雖說名聲不佳,但論利厚,便是封疆大吏也遠遠不及,況且官身不自由,怎及得上在下逍遙自在。


    要說名留青史,在下雖不過一介行商,但元奇諸多事情皆是開一代先河,在下這個元奇大掌櫃又豈會青史無名?”


    聽的這話,關天培大笑道:“知足活的明白,跟知足一比,老夫這數十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聽他說的有趣,易知足亦是暢聲大笑,甲板上一眾團勇不知道這一大清早這兩位主帥高薪個什麽勁,但見兩人如此開懷輕鬆,他們心裏也都是一鬆。


    天漸漸亮了,船上的一眾船員水師開始忙碌起來,做著各種揚帆起航的準備,天色大亮,目力能夠及遠,船隊便起錨揚帆,向定海縣道頭港駛去。


    定海縣道頭港,港灣裏隻孤零零的停著十多艘英軍戰艦和快艇,原本泊滿港灣的大大小小的商船貨船漁船鹽船都已經不見了蹤影,天色大明,港灣裏一眾英艦也開始有了動靜,外洋來了一支大規模的西洋帆船隊,雖說是由英艦帶領而來,但出於謹慎,伯麥還是命令港灣的戰艦出去看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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