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從上午開始,平素與易知足熟識的一眾十三行小商行子弟便陸續登門,易知足在嚴世寬的陪伴下殷勤招待,借著這機會,也將易家三少的一群狐朋狗友暗暗熟記在心。


    對於眾人旁敲側擊的打探怡和行扶持孚泰行的原由,他一律幹脆的推說不知情,因為根本無法解釋,隻能推說不知情。


    繼十三行子弟之後,又是一波訪客,卻是與孚泰行有生意往來的行外商子弟,這些多半是借著這茬來拉攏關係的,如今孚泰行得到怡和行的大力扶持,這些個行外商自然是另眼相待,原本關係好的要鞏固,關係淡薄的要加深。


    這一波子弟,易知足基本沒印象,好在有嚴世寬,這家夥記憶真不賴,但凡是打過交道的,他都記的清楚,不認識的,他也是自來熟,不至令人尷尬。


    斷斷續續忙碌了大半日,將最後兩個客人送走,易知足長鬆了口氣,歎道:“這可比生病還累。”


    “德性。”嚴世寬撇嘴道:“禮你收,客是我招唿的,你累什麽?”


    易知足瞥了他一眼,掏出懷表看了看,道:“都三點了,你還賴在這幹嘛?想混晚飯?”


    “這麽快就想過河拆橋?門都沒有。”嚴世寬白了他一眼,徑直轉身進了房間,自個斟了杯茶,慢悠悠的道:“累了一天,怎麽著也該犒勞犒勞,做個推拿什麽的吧?”


    “美的你……。”易知足往躺椅上一躺,晃悠著道:“我昨兒給興泰行那麽賣力就隻得了頓早茶,這點破事,你還好意思提要求?”


    “小氣。”


    “得,明兒請你去推拿。”易知足說著朝外喊道:“春梅,取支雪茄煙來。”


    “兩支,我也抽。”


    接下來幾日,易知足過的相當安逸,每日裏早起出門喝早茶,然後四處閑逛,西關、黃埔、河南、花地、廣州城都一一逛遍,有名氣的茶樓酒樓青樓也無一遺漏,日子過的悠哉樂哉,手頭的大洋也嘩嘩的往外淌,轉眼間,二百大洋就沒了蹤影。


    日子一晃便進入五月,這一日小雨,易知足難得的睡了一次懶覺,八點左右才起床,洗漱之後,去給母親請安,在正院陪著用了些點心,迴到自個院子就鑽進了書房。


    練花押練毛筆字,這是易知足每日的必修功課,再有就是熟悉繁體字,很多繁體字他倒是能認的,但要他提筆寫,他非抓瞎不可,除此之外,他還的寫迴憶錄,每晚都記,將前世很多能清楚記得的東西都記錄下來。


    “稟少爺,嚴公子來了。”李旺在門外低聲稟報。


    “請他在廳堂抽雪茄。”易知足頭也不抬的道:“正午再提醒我。”


    李旺猶豫了下,才道:“少爺,正午已經過了。”


    已經過正午了?這麽快?易知足放下筆,掏出懷表看了看,果然,已經快一點了,他麻利的將東西收拾好,將練筆的字都燒掉之後,才出了書房。


    雨早已停了,雨後的空氣格外的清新,美美伸了個懶腰,他才來到廳堂,就見嚴世寬正在吞雲吐霧,這家夥還真是不拿自個當外人,哪裏還用的著他招唿。


    見他進來,嚴世寬忙起身笑道:“聽說三哥一上午都悶在書房,可是在琢磨還款計劃?”


    易知足自取了一支雪茄,漫不經心的道:“叫你補充的資料,弄好了沒?”


    “好了。”嚴世寬笑嘻嘻的道:“這不,一弄好就巴巴的送來了。”說著他掏出一個信封遞過來,道:“這是伍元華擔任十三行總商時的詳細資料。這可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以前隻知道總商風光,誰知伍元華的遭遇竟然那麽慘……。”


    說著他長歎一聲,道:“也難怪潘家會說,寧為一條狗,不為行商首…….。”


    寧為一條狗,不為行商首?十三行的總商難道比狗還不如?易知足也不接話,點燃了雪茄,就拆開信封看,一口氣看完,他無語到了極點。


    道光六年(1826年)新疆大貴族張格爾叛亂,朝廷出兵征討,急需籌集巨額軍餉,廣東一省攤派軍餉一百三十萬兩白銀。


    伍秉鑒瞅準機會,花費五十萬兩白銀上下打點,僅僅隻獲得他本人體麵退出行商行列,怡和行就此由其四子伍元華接手,十三行總商也由伍元華接任。


    伍元華的悲劇也就由此開始,新疆叛亂打了四年,身為十三行總商的伍元華就象風箱裏的老鼠一般,兩頭受氣,四年時間,十三行捐了軍餉一百多萬兩。


    1830年,朝廷大獲全勝,平定了張格爾叛亂,伍元華沒來得及鬆口氣,英國東印度公司又給他招禍了,是年,公司新任駐廣州大班悍然違反禁令,帶著年輕漂亮的妻子從澳門來到廣州,下榻英國商館。


    此事犯禁,因為大清不允許洋婦進廣州,伍元華因此事,被扒光上衣鞭笞十鞭,並被迫繳納罰金。


    1831年,新上任的廣東巡撫朱桂楨到西關巡查,認為在十三行夷館前廣場周圍新建的柵欄和石門有損朝廷威儀,當眾斥責總商伍元華,並揚言取其項上人頭。


    伍元華被嚇的下跪磕頭長達半個時辰,之後,因粵海關監督幫他說話,才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隨後被投入大牢,伍秉鑒多方奔走,最後花了十萬兩白銀,伍元華才得以出獄。


    1832年,英國商船“阿美士德號”從廣州黃埔港出發,離開珠江口後,轉向東北,前往東海和黃海,滯留時間長達半年之久。


    道光帝因此事遷怒於廣東十三行,認為他們對外國船隻疏於管理,身為十三行總商的伍元華於是又被抓到衙門。


    伍秉鑒再次花了十萬兩銀子把伍元華從獄中贖出來。


    1833年,英國商人因義士被人用菜刀砍傷,告狀無門,縱火燒粵海關衙門,廣東巡撫朱桂楨等大吏不敢逮捕縱火的因義士,反而向其道歉。


    身為十三行總商的伍元華則再次因管理不力而成為替罪羊,被逮捕入獄。


    伍秉鑒以重修粵海關和“報效”鎮壓瑤族暴動的名義,前後捐了五十萬兩銀子,才使伍元華重獲自由。


    出獄後的伍元華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嚴世寬見他看完資料,怔怔的半晌不出聲,偏頭瞅了他一眼,笑道:“怎的,被嚇到了?”


    “還真是被嚇到了。”易知足磕了磕煙灰,道:“這不僅是要錢,而且要命,真不知道以前那些個總商是如何熬過來的。”


    嚴世寬不以為意的道:“說穿了,還不都是有錢鬧的。”


    話未落音,就聽的小廝在門外稟報:“少爺,伍公子伍長青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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