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年正月,湛暮宵、嬋兒、薛風,和執意追隨的弓狐、唐胤、井護三人,一道從漠閣出發,取道原連通易國的秘徑,趕赴隱塵軒。接到消息的堵轍帶了鐵陰、小嬈、俞冠軍等人,已提前等候在隱霧林外。


    堵轍看見湛暮宵和嬋兒的身影,當先一步上前,和兩人熱情相擁。鐵陰、小嬈連忙向嬋兒見禮,薛風則對堵轍行了一禮。


    “薛大哥不負你所托,一直守護我平安迴來,我以義兄之禮相待,把他歸還隱塵軒。”嬋兒說道。


    “這件事我為你記大功,還有,由衷感謝。”堵轍看著薛風說道。


    “公子言重了,屬下幸不辱命。”薛風說道,隨即退至一旁,和俞冠軍敘舊一番。


    “這一年多,我雖不在你身邊,可每每聽聞你的消息,都是驚天大事,今日總算相見,這心才能安下來。”在堵轍看來,嬋兒永遠是需要自己照顧的小妹妹。


    “我先來見你和舅舅,才顧得上皇上那邊的事。”對嬋兒來說,隱塵軒也是她除恭王府外第二個家。


    “事情真像我聽聞的那樣嗎?”堵轍聽著嬋兒對宣皇的稱唿變化,不由擔憂道。


    “唔。”嬋兒輕輕點了點頭。


    “雖然沒了藏寶圖,寶藏還是開啟了。後來究竟怎樣?”


    “我們這邊有驚無險。”湛暮宵接過話來,說道,“不過迴漠閣後,聽說洞穴入口那邊,岫曜想趁亂把岫遠堵死在巷道中,卻因此害了廖晨和常嬗等人喪命,生死關頭還棄舒紹於不顧,獨自逃走,寶物隨之損失大半,隻剩下了十件。岫遠救下舒紹,傳訊找尋舒右、舒赫,使舒家父子得以相聚,舒右感念之下召集舊部供岫遠差遣。岫曜多行不義,最後身死岫遠和伏桓之手。”


    “如此一來,寶物自然落入岫遠手中。”


    “原本岫遠應該想借寶藏召集眾人重興易國,如今十件寶物卻連一城都無法攻下,可能是夢醒了,也可能是仍然向往田園,他隻用五件寶物變賣金銀作了部眾的遣散費,又將其餘五件作為十皇子和十二公主的撫養費用交予了舒右、舒赫。聽聞舒赫找到了失蹤已久的九公主琇萌,一方麵十皇子是九公主的胞弟,一方麵十二公主和岫曜又是一母同胞,岫遠畢竟無法麵對這個妹妹,所以兩個孩子就都托付舒家和琇萌照顧了。”


    “你們那二十五件又如何?”


    “水哥哥讓我來定,我正苦惱,暮宵就自告幫我解決了這個難題。”嬋兒說著,看了看湛暮宵。


    “正好水辭要出席曲月淮的即位大典,我就請他帶了五件珍寶,當作是嬋兒對夜國新皇的賀禮。”湛暮宵說道。


    “嗯,不錯。”堵轍點點頭說道。


    “除夕正逢瑞皇壽辰,所以又讓戚梵帶走五件,呈獻給皇上賀壽。其實全部的寶藏,還是出自恆國。”


    “這樣說來,我猜你們沿途還分了五件給拓跋家,恭賀拓跋月和風玉揚的女兒出生。”堵轍笑言說道。


    “正是。”湛暮宵點頭應道。


    “所以接下來五件寶物,你該知道,是用來慶賀瑋兒一歲生辰的。”嬋兒笑著說道。


    “來自嬋兒小姑和暮宵姑父的禮物,我就替瑋兒收下了。”堵轍嬉笑著頷首一禮。


    這一次,嬋兒和湛暮宵隻是相視一笑,沉默未語。


    “什麽意思,你們不會成親了吧?”這一迴換了堵轍分外驚訝。


    “是。”湛暮宵笑了笑,說道,“我們和水辭相會易城,拜祭了水師伯,分開之後,想著適逢臘月,可以帶餘下的寶物拜訪中南古道峽穀山澗的村落。重迴故地,一時有感,就請村落裏的人們見證我和嬋兒拜了天地。”


    “不愧是我妹妹,頗有乃兄風範。這喜酒得補,今晚就擺上!”堵轍聞言喜不自勝,說話間餘光瞥見井護和鐵陰,不禁又說道,“那十個人,為嬋兒收服的不少,其餘幾個如何了?”


    湛暮宵順著堵轍的目光看去,會意說道:


    “我們從洞穴出來的時候,巷道裏多處崩塌,後來得知楊信、佩綺沒能躲過,柒鴻傷心之下和柒蕊迴了故鄉,隻有羅洞、雲霧兩人迴孤都麵見了宣皇。雲霧心冷帝王猜忌,自請一生照看恭王府,對別的差遣不聞不問,宣皇氣頭上竟應了下來。”


    堵轍見嬋兒聽見“恭王府”三字,隱有神傷,便岔開了話題說道:


    “嘉露的喜事也近了,湳國公主嫁入夜國,可是件大事。”


    “以後我和嬋兒周遊四海、快意江湖,走到哪兒都有親人。”


    “跟赫連皇後不必客氣,隻管好吃好喝。”兩人說著,不由都笑了起來。


    ~~~


    次日,拓跋家小千金的滿月宴,已貴為夜國皇帝的曲月淮親自陪赫連嘉露前往慶賀。來訪賓客還有羌南王單於貢、王妃西桃、黃峰、烏桓芊蘿郡主、慎瀟、龍幽殘、樂磬侯府管家慕冰、郭夜、廖午、廖晚、鎮南將軍何其狂、公冶嬛嬛等一眾親友。


    用過晚膳後,各人在正堂飲酒相談時,廖午為解酒氣,獨自走出了院落。這時夜空中有片片雪花飄落,隻聽一個少女聲音驚喜道: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當客人都在屋裏,原來姑娘也來賞雪。”隨即一個年輕男子說道,這聲音廖午再熟悉不過。


    “屋內拘謹得很,哪有這裏自在。你是何人?”


    “在下廖晚,我三哥是嘉露公主的朋友,和拓跋家亦有交往,我是隨三哥來的。姑娘呢?”


    “你是廖午大哥的弟弟,我聽過你的名字。我啊,就是拓跋家的人哪。”


    “原來是拓跋家的雪兒小姐。在下失敬了。”


    “我不如姐姐長得那樣美,一眼就能令人認出。”


    “不不,雪兒姑娘隻是年少,不出兩年,一定會成為草原上盛放的花。”


    “這樣的話我第一次聽人說起,不過我聽了很開心。我知道,你也像那逆境而生的雪蓮。”


    “此話怎講?”


    “曆經許多風雨,橘焰山莊難免比之從前有所沒落,但廖午大哥把山莊打理得很好,五少爺你又年少成名,你們兄弟齊心,山莊定然有重獲榮光的一天。”


    “我有時恨自己生得晚,沒能幫上我爹和三哥太多忙,可是姑娘這樣一席話,竟讓我覺得生逢其時。兩年,惟願傾盡兩年時光,令橘焰山莊重煥生機。”


    “我們就以兩年為限,一起成為自己向往的人,如何?”


    “一言為定。兩年之後,盼與雪兒姑娘再並肩賞雪。”


    廖晚和拓跋雪隨即仰望空中飄雪,兩人雖未再多言語,彼此心間卻有一種美好的感情潛滋暗長。


    廖午遠遠看著兩人的身影,這兩人如今的年紀,與廖午和赫連嘉露初識那年年齡相仿,透過這兩個率真的年輕人,廖午仿佛看到了少時的赫連嘉露與自己。


    不多時,正堂門口響起曲月淮和赫連嘉露告辭離開的聲音。廖午恍然迴過神,凝視前方的美麗女子,和那燦爛閃耀的笑容,眼前的畫麵似和記憶重疊,忽覺時光易老、少年已遠,隨之喃喃自語道:


    “伊倩影,款款行,癡癡目送醉九分。銀粟落,燈影深,伊人何處,自問心葬何處。”


    ~~~


    正月十五,孤都恭王府門前,一行六人策馬而至。看著府門兩邊高掛的上元節燈籠,嬋兒心中一暖,驀然說道:


    “看來三皇叔已經到了。這是小時候他每年會準備的樣式,如今許多年沒見了,難為他能找到。”


    “原涵兄既然先到,宮裏不久就會知道了。”堵轍說道。


    “在來人之前,還有點時間,可以和王府道別。”湛暮宵看著嬋兒說道。


    嬋兒點了點頭。隨後,井護上前叩響門環,當即有王府侍衛迎了出來。


    “屬下參見公主。”雲霧當先一步上前,對嬋兒行了單膝跪禮。


    “今日上元,叫府裏人不必忙亂,我們隻迴家看看,不會久留。”嬋兒說道。


    “是。”雲霧隨即俯身請罪道,“屬下未能盡責護主,還請公主恕罪。”


    “你能扛下壓力護衛恭王府,我心中已十分感激。你起來吧。”嬋兒說道。


    “多謝公主。”雲霧起身退至一側,說道,“甫王已在正堂等候公主。”


    步入王府,就見正堂門前,黯思和符辛正翹首以盼。原涵聞聲,很快邁步走進院中。


    “有什麽需要收拾的麽?”原涵看著嬋兒問道。


    “有父王的劍和母妃的白玉笛,其餘本不值得留戀,隻想走前再在王府裏轉一轉。”嬋兒說道。


    “嗯,你和暮宵隨意走走吧。我們在這兒等消息。”堵轍說道。


    湛暮宵和嬋兒走遠後,原涵又說道:


    “你不用來的,隱塵軒不該被卷進朝堂的漩渦。”


    “我是一個人來的啊,任何事跟隱塵軒無關。”堵轍不改瀟灑說道,“宣皇等了你們兩個這麽久,會不會親自前來?”


    “以我的了解,會。”原涵簡短說道。


    “咱們就這幾個人,他又何必如臨大敵。”堵轍目光環視弓狐、唐胤幾人,不禁搖了搖頭。


    “總得親自見一麵,交換相互的決心,他才能真的安心。”


    “我卻擔心,他會對你和嬋兒下殺手。”


    “我和嬋兒身後有恆國、湳國、夜國,這是皇上忌憚之處,亦是顧慮之處。若能和解,何必冒這和三國鬧翻的風險。”


    “你就這樣舍棄王位尊榮,可會後悔?”


    “生於皇室,能淡泊退隱就是奢求了,你何曾見嬋兒有半分不舍?”原涵淡然一笑,說道,“再者,能得悠庭和音音兩心相慕,已是我三生之福,今後隻想攜手佳人平凡度日。”


    “你們一走,我守在隱塵軒,輕易不會踏入這繁華之都了。”


    ~~~


    兩日後,宸名下位於恆國的宅院中——


    “夫人,昨日公子和兩位表少爺摘迴的果子,奴婢洗了一盤放在桌上,您來嚐一嚐。”昔日即妃、如今即夫人的侍婢塔瑪說道。


    “他們三個怎麽不見人影,跑去哪裏了?”即夫人笑著問道。


    “今日有兩宗會票撥兌,錢款數額不小,岫煊少爺親自去了錢莊。公子和岫羲少爺似乎是要見個朋友,一早就出發了。”


    “看來今日隻有咱們兩個在家吃飯,做點清淡的吧。”


    “是。”


    岫羲和宸清早趕路,至晌午時已至孤、恆邊境,在一間茶寮坐下來歇腳。


    “你就這麽確定,他們會來恆國?”宸開口道。


    “夜國別後,她已迴過湳國,如今恭承嬋媛公主在孤國成為庶人,可在恆國還是馝嬋公主,傷懷之下恆國豈非唯一選擇?”岫羲說道。


    “的確,若走驛道,我們在這裏總能等上他們。可是見麵說點什麽,恭喜她今後也可以漂泊江湖嗎?”宸說起話來仍然直言無諱。


    “我還沒想過說什麽,隻是聽了你的人說,她和甫王被宣皇率一眾侍衛圍住,秉燭夜談了一個時辰,之後王爺就‘身患隱疾’,公主又‘遠遁他國’,一時不忿,想見一見她安好就是了。”


    “湛暮宵就在她身邊,你還費什麽心。”


    “來都來了,總不見得無功而返。上次射箭輸了湛暮宵,我還想贏迴來一次呢。”


    “這次比什麽?”


    “飲酒,如何?”


    “我知道個方子,用枳棋子研末蜜製為丸,樟木、葛花煎水服下,可飲千杯不醉。”


    “不用了,這次我要憑實力贏過。”


    “勝了又能怎樣?”


    “有趣而已。”岫羲說著,張臂伸了個懶腰。


    “我可不陪你瘋。等你和湛暮宵拚酒的時候,跟嬋兒妹子聊天的就隻有我了。”宸對著岫羲,狡猾一笑。


    “不對不對,解酒的方子還是你自己準備,待會所有的酒由你來喝。”


    “我才不呢。”宸說著,對著遠處挑了下眉,“喏,人已經來了,你自己招唿吧。”


    岫羲聞言,轉過身,那並駕而行的一對璧人,可不正是湛暮宵和嬋兒,當然,旁邊還有一個原涵。


    正午的暖陽下,岫羲用力朝著來人揮了揮手,宸雖然心中暗笑,但臉上也有了喜悅之色。


    嬋兒和湛暮宵驀然與故友相逢,連日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把酒歡,江湖遠,親友何處,自問家宿何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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