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家子都聚在木棚屋裏,中間收拾出一塊幹淨的空地,堆放木柴點起了火,一個鐵罐子架在火上,裏麵沸騰著什麽。溫嫻湊近看了看,應該就是加了粗碾玉米的麵糊糊。有個女人用大勺子攪和著,向裏麵投進鹽塊。

    老婦人對那個掌勺的女人說了什麽,溫嫻見她切了兩小塊奶酪進去。

    溫嫻也拿出自己儲備的半袋子菌類,遞給青年:“放進去吧,洗幹淨的。”

    煮出來的麵湯糊糊自然給她分了一碗,法國主婦的手藝嘛,就算條件再艱苦也難吃不了。溫嫻安靜地坐在這家人中間,傾聽他們的對話。

    這家人是少數前往巴黎去的,聽情況不是去巴黎市,而是郊外的一個農場,老婦的丈夫和兄弟都在那裏,他們是去投奔家人的。

    溫嫻原以為自己能聽懂法語,那學起來肯定很快,不會像學波蘭語那麽痛苦。

    但是不存在的,這種操作是tan90°的。

    她是法語零基礎。不懂發音,就無法說話;不懂語法,就沒法把詞匯連成句子。溫嫻需要一本書,任何一本法語原文書,不是教科書也行,她得知道語法規則是什麽,他們的單詞到底怎麽寫。

    這裏唯一精通德法雙語的就是那個陽光健氣的男青年了,在老婦人的授意下,他主動來和溫嫻打招唿。

    “我叫瑞內。”

    “叫我嫻就好。”

    “你是去巴黎嗎?”

    “對,我的家人在那裏。”

    “那你為什麽不會說法語?”青年疑惑道:“你是常年不迴家嗎?”

    “對,我離家太久了。我聽得懂一些法語,但完全忘記了怎麽說。”

    瑞內用湯匙攪和著不鏽鋼餐盒裏的東西,了然地笑道:“我理解。那麽你是個自小離家的法國人?”

    “德國人。我和我家人都擁有德國國籍。”

    溫嫻見他的身體僵硬了一瞬,為了證明自己和侵略他們國家的德國人不是一夥兒的,她立刻說道:“我父親因為職業的原因,可以說是從德國逃出來的。”

    “你父親從事什麽職業?”瑞內果然有些興趣。

    溫嫻想了想,瞎給她爸胡亂安了一個職業:“社會學家。”

    她胡謅完才想起來,就溫家這一家四口都帶著靈性,肯定都是會說法語的,那唯獨自己不會,迴家不就全漏了麽?

    溫嫻見瑞

    內的樣子,就覺得肯定受過高等教育,於是嚐試問道:“你身上有沒有帶什麽書啊?”

    “怎麽了?”

    “路上無聊,想看看書而已。”

    “你一定是學生吧?”瑞內非常肯定的猜著:“一定是大學生。”

    對,波蘭大學物理係肄業……建築學院有個學位證書,但她對建築一竅不通。

    溫嫻就一直很奇怪,原本的溫嫻是怎麽做到一年內就學完了建築學的本科課程,而且既然都發學位證了,那一定考試合格論文通過,畢業證怎麽沒有?學分沒修夠?七十年前的波蘭大學也修學分嗎?

    “是的。你呢?哪所學校?什麽專業?”

    “我高中畢業後就幫著家裏做事了,沒有機會去讀大學。”瑞內從身邊的包裏抽出一本包著牛皮紙書皮的法語書。溫嫻拿過來,翻到扉頁,上麵是書名。

    這這這這這這是啥?

    “怎麽了?”

    “沒事。”溫嫻怕丟人,沒好意思問他這個書名怎麽讀。

    隻有讀出來的東西才會認識。溫嫻覺得自己還是需要先把字母和音標認全。

    在這家人外圍,傳來了稚嫩的童聲和一男一女念音的輕語。溫嫻找了半天才確定目標,正好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在教兒子學字母。

    那男孩兒也快到了上小學的年紀,父母正在給他做啟蒙教育,念了會兒音標,又教他簡單算術。

    溫嫻默默蹲到他們身後蹭課,結果被男孩兒發現了。

    年輕的夫婦覺得兒子的眼神不對勁,這才迴頭查看,發現溫嫻猥瑣地伸著脖子,他們也嚇了一跳。

    “抱歉……”溫嫻剛想解釋,忽然想起來他們不會德語。

    瑞內又被招唿過來當翻譯。

    “這位小姐離家太久,忘記了法語該怎麽說。”瑞內忍著笑意,說道:“想跟著小盧卡斯一起學字母和音標。”

    “能不能再幫我翻譯一下,就是吧……我數學學的特別好,我可以教他數學啊。”

    “有多好?”那對夫婦也和溫嫻開起了玩笑。

    溫嫻高中數學平均成績140。高考數學成績144,有一道大題沒讀明白,就做了一個小問。

    當然了,物理成績基本上也就是數學成績的零頭……

    “就是特別好……”

    溫嫻不知道怎麽跟他們解釋,

    那對夫婦笑的前仰後合,可能他們覺得溫嫻是在忽悠人。

    “好吧,你可要準時上課。”妻子假裝很嚴肅地拍了拍溫嫻的肩膀,說道:“來吧,我們從字母學起。”

    溫嫻一邊學,一邊試著模仿他們的法語發音,雖然還不會拚寫單詞,但教完了字母,溫嫻已經會說一些短語了。

    “看來你法語基礎還在。如果我的學生都像你一樣,那該多好。”

    “弗朗克夫人在誇獎你優秀。”瑞內還不知道溫嫻能聽懂法語,一直在勤勤懇懇地翻譯著。

    “謝謝。”

    “那麽,這位數學很好的小姐,要怎麽教學呢?”弗朗克夫人把在一邊玩土的兒子撈過來,那個小孩兒一臉懵逼。

    溫嫻撓了撓頭,內個……你們聽說過九九乘法表嗎?

    “我們走吧!明天早上要能趕到巴爾,就可以坐火車了!”

    老婦人和家人們商量完,過來通知溫嫻這邊:“在巴爾可以坐火車。”

    “是的,我看了地圖。”

    這家人大包小包的拎著,還要往推車上摞東西,最後拿繩子綁好,光是出發前的準備,就過去了半個小時。

    溫嫻身上負擔最輕,她想幫他們分擔些東西,卻被數次拒絕。

    理由是她腿傷未愈。隻有腿上深深的傷口作痛時,溫嫻才能記起來這才過去不到一個月,但發生的事情太多,她感覺像是支撐了一年之久。

    這還有五年啊……

    走出了小鎮,迎接他們的不是城市,而是大片平坦的農田和草地,農田基本荒廢,草地上隻有幾頭受傷的牛馬在吃草,地上全是混亂的車轍和腳步印子,以及被拋棄在路邊的家畜屍體。

    那些已經高度腐爛的屍體散發著惡臭,這一家人走過時,上麵鋪了一層的蒼蠅飛做一團,嗡嗡地吵著,他們走過後,這些令人作嘔的飛蟲再次重新落下,爭搶地盤。

    這幫人前進的速度比較慢,因為要照顧老人和孩子,男人們分成四部分,幾個走在最前麵開路,幾個走在後麵斷後,剩下的分別護在兩側,防止有人掉進路邊的水溝裏。

    忽然,這群人幾乎同時抬頭,溫嫻也一驚,抬頭看著一碧如洗的天空,什麽都沒發現。

    他們被空襲給嚇怕了。

    小盧卡斯被母親臉朝後方抱在懷裏,溫嫻正好走在弗朗克一家後麵,於是他一路上都對著溫嫻做鬼臉。

    緊接著,他豐富緊繃的麵部肌肉放鬆下來,眼神也不在溫嫻身上了,他指著後麵大叫:“追上來啦!追上來啦!”

    什麽?

    溫嫻和這一大家子集體迴頭,就看見一個軍卡向他們開過來,車速越來越慢,黑煙從車下向上飄起,發動機的聲音澀耳難聽。

    一看就知道出故障了。戰爭時期嘛,車的損耗都特大。

    這輛軍卡上的乘客少的可憐,三個德國士兵和兩個盟軍戰俘,勉強算上司機和副駕吧,五個德國士兵,其中一個是上士。

    溫嫻看著他們對廢掉的汽車一籌莫展,那名上士衝著這一家過來了。家庭中的男人首先聚在一起組成一道屏障,他們看得出上士想要和他們溝通,於是將目光統一望向瑞內。

    他剛邁出去一步,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溫嫻攔了迴來。

    她想讓德國人先開口。

    “你們都是一起的嗎?”

    “對。”瑞內說道:“我和我的家人與朋友。”

    “走你們的路!不要多看!”上士的視線環視了一圈,最終在溫嫻身上定格。

    他沒對溫嫻的身份提出異議,返迴去和小隊成員商量接下來的行動。

    “我們走。”瑞內憤憤不平走開了,趁那些德國人沒注意,他朝地上啐了一口。

    “呸!德國佬,什麽東西!”

    他們也不管那群德國人能不能聽懂法語,還沒走遠就開始議論起來了,說實話,溫嫻聽的心驚膽戰的。

    德國人的行進速度更快,他們馬上追趕上了這家人的步伐,他們在農田邊走著,形成自己的陣勢。兩個戰俘身上隻剩破爛鬆垮的單薄軍裝,寬鬆的軍褲掛在他們的胯上,其中一名戰俘的腰帶也不見了,他隻能用捆綁的紫紅的雙手捏緊褲邊,盡力向上提。

    戰俘不說話,士兵也不說話,這一家人更不敢交談,在到達下一個村莊小鎮歇腳前,這是一段最枯燥無聊的旅程。

    所幸到巴爾的一路不是荒無人煙的無人區,依舊有人堅守最後的家園。前麵的村鎮比上一個小鎮落後一些,這裏沒有散落的電線,想必不曾通過電,肯定也沒有自來水了。

    畢竟上一個小鎮挨著運河,經濟更發達些。眼前這個村鎮就完全是靠農業支撐了。

    “守在這裏的多數是農民,我們可以買他們的糧食。”瑞內說著,奶奶已經和身邊的婦女討論要怎樣準備

    晚飯了。

    溫嫻悄悄挪到外側走,她剛才好像聽見上士在下達命令。

    “在前麵的村莊修整。明日急行,一定要在明晚午夜前趕上部隊。”

    “我們一定要留著這兩個人嗎?他們拖慢了我們的速度。”其中一個士兵問道,走在前麵的上士迴頭看了看發問者,說道:“這是我們勝利的標誌。我們出色的完成了少校的任務。”

    “也讓他們法國人看看,英法同盟軍就是一個笑話。”走在最裏側的士兵故意朝這一家子法國人擠眉弄眼,說道:“英國人在敦刻爾克落荒而逃,那邊的部隊放走了我們的敵人,而我們能抓到一個英軍少尉。想想吧,這該是多麽大的價值。”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蘇醒三九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標準方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標準方程並收藏蘇醒三九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