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遷月睡夢當中隻覺得胸口像是壓著一塊石頭,唿吸愈發困難,以至於他明明還很困就已經醒了,醒了之後他才發現原來是商吾秋的胳膊正好壓在他的脖子上,而商少爺的大腿也十分豪放的搭在江遷月的肚子上,江遷月迴頭看去,商吾秋已占據了大半床鋪,身上的棉被早不知踢哪去了,就連貼身的中衣也敞開領子,露出結實的胸膛,他仰麵躺成一個“大”字,棱角分明的五官在晨曦中似是籠了一層細碎的光,他的頭發大部分都壓在身下,隻有額前的一溜遮住了一隻眼睛,另一隻眼睛的睫毛卻隨著唿吸微微浮動。這少爺平日看行事極為講究排場,所以也就養成了到哪都要把自己整理的一絲不苟,這兩年來無論他們是留宿客棧還是住在武林同道家中,因商少爺極為有錢,所以向來都是單人獨間的住,江遷月倒是沒想到睡覺的時候竟然如此豪放。


    昨夜喝到半夜方散,江家素來貧窮,自然做不到單人獨間,除了黃洛洛獨享一間廂房以外,其餘人難免要擠擠,江平帶著商淵和趙玄壇迴了屋,江遷月他們三個年輕人自然隻能在他的床上擠擠,白敬睡在外邊,此時隻能側著身子占據一條床邊,感覺好像隨時都會掉下去似的,但是他的唿吸卻極為平穩,顯然還在熟睡。


    江遷月躡手躡腳的將商吾秋的腿推下去,他卻翻了個身將手也收了迴去,江遷月悄悄坐了起來,他卻聽到白敬的唿吸變淺了一點,這本是極為細微的差別,尋常人無論如何都不能發現,但江遷月耳力過人,天性素來謹慎,故而便聽出了這一點微弱的變化,他知道白敬雖然看似睡著,但是已經醒了,隻是沒睜開眼睛而已。


    江湖中人無論是無名小卒還是名門弟子,過得都是將腦袋別在腰上的日子,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在江湖不可能沒有恩怨,有恩怨自然會有仇家,每個人都擔心著睡夢之中失去性命,所以武林中人大多睡得極輕,稍微有一點響動便會醒過來,這倒也算是江湖人的一個通病。商吾秋一定是將江遷月的家當作是極為安全的地方,所以他才能睡的如此安心,這倒是讓江遷月大為感動。


    果然,江遷月一下床白敬便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他雖然不像之前那樣叫人冷入骨髓,但是他現在的目光也有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清冷,仿佛這人沒有尋常人睡醒時候的迷糊,他要麽睡著要麽就是清醒,這兩者中間完全不需要過度,他自然不會像商吾秋那樣睡得衣衫不整,甚至他連頭發都一絲不苟,江遷月簡直懷疑他昨晚躺下之後,隻是保持一個姿勢躺著根本沒有睡著。


    “我們今日要去大報恩寺。”江遷月說道。


    “我知道。”白敬的聲音依舊還是冷淡的。


    “你不去?”


    “我不去。”


    “你要去找劍神前輩?”


    白敬沒有說話,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線,卻從鼻子中發出一個簡短的音節。


    “嗯。”


    劍神不是爽約之人,到了約定的日期他還沒有來,隻能說明他出了事,商淵雖然派手下調查此事,但他們明麵上一正一邪,這次兩人也是以約戰為名相聚南京,所以這事玄幽教隻能暗中進行,不能放開手腳的去查,這件事隻有白敬可以放手去查,他或許還可以叫上趙玄壇,但是趙玄壇素來與黑虎形影不離,若是在昆侖無人之處尚可,可是南京城中他連出門都不方便,更遑論查清白輕塵的去向,所以他從昨晚就決定自己去查。


    江遷月也想幫他,但是他如今實在是分身乏術,隻能靠白敬自己了。


    他開門的時候商吾秋兀自伸了個懶腰,江遷月見他醒了便道:”今日要上琉璃塔,醒了就準備一下出門吧。“


    商吾秋坐起來應了一聲。


    臨近新年的時候漠北的河上早已結了厚厚的冰麵,據說可以在上麵跑馬行車,南直隸雖然沒那麽誇張,但是早晨依舊很冷,外麵竟起了一層薄霧,銀杏樹上都掛了一層薄霜。


    江遷月兩指疊起在黃洛洛的門上瞧了兩下,裏麵立即應了一聲,江遷月沒等多大一會兒,黃洛洛便已開門出來,她竟然已經穿戴整齊,江遷月看著她的神色詢問:“昨晚沒睡?”


    黃洛洛點點頭:“昨天喝的開心,睡不著。”


    江遷月知道她是心中緊張,畢竟三人之中她的武功最弱,九層琉璃塔又是無數江湖人窮極一生都上不去的地方,這些江平昨日都跟她說過,她難免有忐忑之情,但是她也一再堅持要上,坎離生到死都放心不下她,所以她要像坎離生的在天之靈證明自己不是那個需要師父保護的小姑娘了,坎離生一輩子沒上去過九層琉璃他,所以她一定要上去。


    至於趙玄壇,他雖然也想為坎離生報仇,但是他自知年老功低,他又不像黃洛洛那樣精通奇門術數,上去了八成要淪為年輕人的累贅,所以他早早說明不去,現在還沒起來呢。


    黃洛洛看著院子中那顆光禿禿的樹不知道想什麽,平日裏她總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會兒突然安靜下來,江遷月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一開始看著黃洛洛陽光下的側臉,後來他也跟著看那顆銀杏樹,兩人就這麽站著誰也不說話,黃洛洛聽見門響響動,原來是商吾秋已經出來了,她唿出一口氣化作一團白色的水霧在空中飄散,江遷月正想說什麽,她便一蹦三挑的跑到院子中央:“人齊了,走,先吃個早飯去,餓死了。”


    商吾秋淡淡地應了一聲:“嗯。”


    他不僅衣服穿的極為規整,甚至江遷月看得出他還梳了下頭發,隻是臉上還有一點水跡未幹,想必是擦得太匆忙,但是他不過是把黃洛洛叫出來的功夫,商吾秋就又恢複成了平日裏的商少爺,誰又能想到他剛才還是那個霸占大半張床的人呢?


    江遷月帶著他們出了家門,這時候雖然時辰尚早,但是一些賣早點的鋪子也都出攤了,扇骨營中吃的不多,但是他們也都不是為了享受美食,隻不過是想要果腹而已,江遷月知道黃洛洛每到一處總喜歡找當地特色嚐嚐,故而便帶她去了離家不遠的一家臨街小店,這家店雖然門麵不大,但祖上五輩都是做灌湯包的,周圍的街坊鄰居都照顧他的生意,故而每天生意還不錯,屋子雖然不大,但是夏天的時候便在店外支起一個雨棚,也能多擺四五張桌子,這時候天冷卻早將外麵雨棚收了起來,門口隻放了一排蒸籠,上麵兀自冒著熱氣,門口還有一口大鍋,裏麵是雞蛋與海米煮的一鍋熱湯,早晨的薄霧在這滾滾熱氣之中幾乎可以忽略不計,黃洛洛離得尚遠便情不自禁的吸了一口氣,她已經聞到了鍋中的鮮香。


    “這樣的天氣有一碗暖湯倒是不錯。”黃洛洛滿意的品評道。


    “我自小便在他家吃,早已吃慣了嘴,今天也帶你們來常常我們金陵的灌湯包子。”江遷月道。


    “我隻聽過菜包、肉包,這灌湯包倒是頭一次聽說,怎麽?包子中難道有湯嗎?”


    “不錯,這店家頭一日便要用豬皮在屋外凝成皮凍,然後將皮凍與肉餡一起包進包子中,上籠一蒸便將皮凍蒸化,其中的油脂沁入肉餡當中格外肥美,而多餘的肉凍便化成了湯汁在包子中,許多第一次吃的人不明所以,便會被熱湯燙了舌頭。”


    黃洛洛光是聽他說著便仿佛已經將包子吃到嘴裏,勁道的麵皮混著滾燙的湯汁,葷香與麵香在唇齒間融為一體,正巧店小二出來揭了一屜包子,濃濃的煙霧隨著籠屜掀開冒了出來,隱約看得見其中薄皮包子晶瑩剔透。


    黃洛洛一手拉著江遷月一手扯著商吾秋的袖子:“我要吃,走。”


    他們倆幾乎是被黃洛洛拉著進店的,店裏這時候已經有了兩桌客人,其中一桌看上去也是武林人士,江遷月隻看了他們一眼便不再多瞧,屋裏人聲鼎沸更有幾分熱鬧,食物的香氣也遠比外麵濃鬱,江遷月一進來掌櫃的便熱情招唿道:“小月,有日子沒來了啊,聽你爹說是出門了?”


    “誒,宏叔您惦記了,這兩年在外頭就想吃您這口呢。”


    掌櫃的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姓李單名一個宏字,江遷月自小便管他叫宏叔,他是個老實本分的人,小時候江平若是罰江遷月,宏叔也沒少替他求情,暗地裏也請他吃包子。


    “得嘞,就你會說話,這兩位也是你的朋友吧?今天宏叔請你們。”


    江遷月知道無論他如何推脫,最後宏叔還是不會收他錢的,更何況多年老鄰居也實在不在意這幾文錢,便直道:“那多謝宏叔了。”


    “這孩子,跟我客氣啥,你們先坐。”


    三人隨便找了一張角落的桌子坐下,江遷月便道:“我出去一趟。”


    黃洛洛一心都在包子上便隨意的揮了揮手。


    江遷月方才便見到剛才不遠處的屋簷下坐著四五個小乞丐,他站在門口從腰間摸出幾十個銅錢衝小乞丐招了招手,那些孩子看見錢便都跑了過來,其中一個領頭紛紛道:“江爺,有甚麽吩咐?”


    江遷月蹲下來低聲道:“我要你們找三個熱,替我帶一句話,如若辦得到,這些錢就是你的了。”


    那小年拍拍胸脯道:“江爺,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呢,隻要是秦淮兩岸的地界就是皇帝老子微服私訪,我也能把他揪出來。”


    江遷月點點頭,開門見山道:“一人是個錦衣公子,名叫方千重,年齡在二十七八上下,隨著帶著一柄黑刀,另外一人是位年輕些的道長,道號龍玉生,此人師出武當,應該與武當的道長們在一起,最後一人是丐幫的何必強長老,若找到他們三人便告訴他們幫白敬一把,記住了嗎。”


    那小乞丐又重複一遍,方道:“記住了。”


    江遷月便將那幾十枚銅錢放在他手中,又額外從懷裏掏出一塊約有二兩沉得碎銀子:“這是賞你的,這件事需緊些做,做好了還有賞。”


    那人得了額外的錢便歡天喜地的去了,這群少年雖是乞丐,但其實都是衙門的眼線,江遷月在衙門裏供職自然知道,他們足有百餘人,南京城的大事小情都瞞不過他們的眼睛,江遷月自己沒時間隻能用這種方法幫白敬一把了,他歎了一口氣轉身迴去,熱騰騰的包子已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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