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遷月看到江平不禁一愣,他迴想起剛才兩人比拚輕功的過程,便覺得剛才此人對自己輕功十分熟悉,若說是長生殿之人能同修剛柔兩部武功倒也說得過去,但若是在輕功上有如此之高的造詣,而且還十分熟悉自己輕功的,普天之下也隻有江平一人了。


    可是江平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江平當年雙手被廢,由於多年未治,經脈之傷早已延至丹田,他的一身內功早都散去又如何用出這些精妙輕功?


    他心中這麽想著,不禁往他手上看了一眼,竟見他的雙手沒有一點受傷的痕跡,見此他心中大訝,腳尖一點,便已後退數丈,但是真氣始終在體內遊走不敢有絲毫怠慢,畢竟兩人輕功不相上下,如果他若突施暗手,自己若沒防備定會被製。


    “你是誰?”


    “我是江平。”


    那人的聲音也與江平一摸一樣,就算是林牧淵也隻能模仿江平的長相和聲音,而他卻連江平的武功都如數家珍,這簡直就像是林牧淵和江遷月的結合,江遷月實在難以相信世上有這種奇人,長生殿雖然是武林中無人敢提的禁忌,但他們也無非是人罷了,而眼前這個人如果是真的,那恐怕已經是接近妖邪的存在了,剛才事發突然江遷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如今冷靜下來其中的關節其實並不難想通。


    “你是江平還是我心中的江平?”


    “在這裏兩者又有什麽區別呢?”


    “江平”的說話的神情都像極了他記憶中的父親,而他雖然沒有正麵迴答自己的話,但是意思已經很明顯了,“在這裏”說明他不是外麵的那個江平,而“沒區別”則說明了他也有父親的本事。


    江遷月想通了之後,反而更加擔心起商吾秋,他又會遇到什麽樣的幻像呢,洛洛說過這陣法叫“七燈飛花迴影陣”,這迴影二字恐怕除了陣中詭異的燈影以外,說的就是心影了,他一直以超越父親為目標,不知不覺間父親已經成了他的執念,所以他才會在這裏看到江平,而商吾秋與自己差不多,他這時遇到的應該是商淵吧,不過,既然黃洛洛從始至終都沒管他們,這也說明這些幻像應該是沒危險的,畢竟盡管她心中十分掛念坎離生前輩,但是她也絕不會將朋友們置身於險地。


    江遷月想通了這些心裏也放鬆了不少。


    “你會讓我離開麽?”江遷月謹慎地問道。


    “不讓你離開的是你自己。”江平的語氣還是那麽平淡,好像天下間沒什麽能讓他驚訝地事,江遷月想起了院子裏陪父親吃的那碗飯,一晃竟然已經過去兩年了。


    江平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這兩年了你一直都想超越我,現在你做到了麽?”


    江遷月在家的時候,本來以為自己和江平也沒差多少,隻要自己多增加一些江湖閱曆再給自己一些時間,至於也可以與江平比肩,但是真正進入江湖之後,他才發現他對父親的了解實在太少太少,他與父親的差距不但沒有縮小,反而越來越大。


    江遷月搖搖頭,道:“還遠遠沒有。”


    江平點點頭,撩起袍子坐了下來,四周飛舞的桃花竟然變成了銀杏葉,而他的身前竟然也出現了江遷月熟悉的石桌石椅,甚至遠處還能聽到金陵口音的叫賣聲,連近鄉情怯的機會都沒有給他,他就已經迴到了熟悉的家中。


    不用江平說,他就已經坐在了江平的對麵,二十年來,這個位置始終是他的。


    “月兒,你知道為什麽你一直坐在我的對麵而不是旁邊嗎?”江平問道。


    江遷月搖搖頭,他一直把這當成一種利索當場,卻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麽,父親讓他坐在這,他就一直坐在這了。


    “孩子,我不想你走在我的老路上,你要走另外一條路去看我沒看過的風景,我希望你能超越我而不是繼承我。”


    “這些話與其說是父親想對我說的還不如說是我想聽到父親對我說的吧。”江遷月冷靜地說道。


    江平輕輕搖頭:“ 你了解他的性格,他洞悉世事但沉默寡言,不過,他心裏怎麽想的你從來都知道,隻是沒聽到他當麵說出來不甘心而已,所以我對你說了出來。”


    江遷月歎了口氣,說道:“跟自己的內心對話感覺真不好。”


    “那你所說的另外一條路又是什麽呢?”江遷月問道。


    “我當初在江湖上樹敵太多,所以不得不跟朝廷合作,將所有犯人都交給朝廷,這樣我才能絕對安全,但是你不一樣。”


    江遷月皺了皺眉說道:“你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不交給朝廷還交給他們的仇家?以牙還牙那一套不過是糊弄小孩的把戲罷了,每個人報仇的時候又豈能保持理智做到絕對公正?苦主總是覺得世道不公,到最後無非是冤冤相報罷了。”


    江遷月手指急促的敲的桌子,抬頭看了一眼對麵的人:“我現在懷疑你是否真的是我的內心了,我可沒有這麽傻,朋友。”


    江平的臉上依舊是古井無波,他點點頭說道:“沒錯,仇人不可能公正,可是國法就一定公正嗎?”


    江遷月聽到江平的話起初是憤怒,覺得對方越發不可理喻,可是轉瞬之間,他卻沉默了下來。


    江平沒有說話,桌上出現了兩杯茶水,江遷月知道這些不過是幻像而已,所以他並沒有去喝。


    江遷月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隻知道江平的一杯茶已經見底,道:“可是誰又能做到絕對公正呢?”


    江平搖搖頭,說道:“不知道,我們也不需要知道。”


    “什麽意思?”江遷月不解道。


    “仵作隻需驗屍,查明真相為苦主鳴冤,而如何處理真相卻不是仵作應做之事。”


    江遷月道:“我們受命於朝廷,所以需要將真相呈報朝廷,讓朝廷做出決斷。”


    江平欣慰的點點頭,道:“我這一輩子為了活下去,隻能受命於朝廷,但是你不一樣。”


    江平年輕的時候得罪了不少江湖門派,所以才不得不尋求朝廷的庇護,但是他做仵作以來,也一直也在平衡江湖上各大勢力,這其中就有為了讓江遷月日後可以脫身朝廷的打算,江遷月是聰明人,這些東西他平時雖然不會特意去想,但今日聽到“江平”這些話,他自然是一點就透。


    “所以我們需要的隻是將真相公之於眾,但是說實話有時候更難。”江遷月思索道。


    “想要說實話,務必要有實力。”江平接道。


    江遷月以前也有過類似的想法,但是他總覺得自己還年輕,考慮這些東西還為時尚早,他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通過和內心的對話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他當然知道如果這兩年沒有商吾秋在他身邊,他行事絕不會像現在這麽順利,他和商吾秋是真正的相輔相成互相成就,但是就算他和商吾秋是一輩子好朋友,他卻無法保證玄幽教永遠是他的朋友。


    自三皇五帝以來到今日的大明,就連朝廷都換了幾十個,更何況是江湖門派呢?他深深知道真正的實力隻有靠自己,他心中已有一個大致的打算,想要把江家的本事傳承下去,讓江家本身成為江湖上的一個最特殊的門派。


    隻有江家驗屍的本事能在他這開枝散葉,到那時他才不用擔心說真話的代價,一個人很容易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但是千百人就算遭逢大劫也總會有一兩人能生存下去,他們這一門不需要武功亦不需要天資,隻要有人有心,總能傳承下去,就算隻剩下一兩人,也總會變成千百人。


    江遷月正想將心中的想法說與江平聽,卻看到“江平”已經消失不見了,周圍的銀信和庭院也不見了,剛才經曆的一切仿佛是南柯一夢,他除了覺得頭有點暈以外,竟然真的找不到一點剛才那段經曆存在的證據,甚至他覺得剛才的記憶都越來越模糊。


    江遷月知道組建勢力之事需要從長計議,這事不是一時半會能考慮得清的,而眼下最緊迫的自然是坎離生和黃洛洛的下落,可是他周圍雖然依舊是桃樹,但是他卻感覺這與他見到江平之前也有所不同,這些桃樹看似沒有規律,但卻都有著微妙的變化,他現在甚至連找到自己來時的路都已是不可能了,更不用說找黃洛洛的去向,他腳尖一點,身形驟然躥起,連連在樹枝之上輕點,甚至連一瓣桃花都可以成為他借力的地方。


    他高高跳出桃林,江遷月想要像在清平鎮時那樣,用輕功跳出陣外,從而看出陣法走向和黃洛洛的藏身之處,但此時他低頭看去,卻隻能看到霧氣之中隱約有幾叢桃樹露出一個尖,別說是人影,就算是陣中的路徑他也看不清,而自己卻早陷入陣心,江遷月一聲歎息,身子一沉便又落迴陣中。


    他深知在奇門遁甲之中並不存在運氣,若是亂走的話,肯定會越陷越深,所以他也隻好原地等待,正在此時,他忽然覺得一陣輕風吹過,眼前的霧氣正漸漸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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