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按:本書接下來描述的巨鹿之戰的過程,可能會引起很大的爭議,其實筆者在動筆的時候也非常猶豫。原因就是項羽破釜沉舟這個典故實在是太有名了,筆者已經記不清自己是什麽時候第一次聽長輩講楚漢的故事了,但仍記得項羽破釜沉舟這個故事給筆者的震撼。項羽的英雄氣概,從那時起就深深打動了筆者,形成了難以磨滅的形象。


    現在輪到筆者寫楚漢的故事了,也寫到了巨鹿之戰這裏,筆者感到困惑的就是:《資治通鑒》指出,項羽是在秦二世三年十一月殺宋義,約十二月渡過漳水。漳水就是現在河北的漳河,漳河的封凍期是公曆1月到3月,平均75天。秦二世三年十二月大約是公曆一月初到二月初,是一年最冷的時候。筆者很難想象在這個時候會需要坐船過漳河。至於在這個季節,讓野戰軍砸了鍋吃冷食,與之相比反倒顯得是個較小的問題了。


    在這個問題上,《資治通鑒》給出的渡河時間,與同在其中“破釜沉舟”的記載,筆者感覺存在矛盾。如果《資治通鑒》的時間正確,那麽 “破釜沉舟”的故事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發生的,兩者似乎存在巨大衝突。


    筆者也曾考慮過,是不是秦末的氣溫較高,不過再誇張的溫差,恐怕也無法高達十幾、二十度,如果秦末的氣溫高到漳河都不結冰了,那當時兩極冰蓋恐怕也不存在了,海平麵都要過河南平均海拔了。


    再退一步,假設當時漳河有什麽地熱突發、岩漿、外星人什麽的,導致漳水化凍了。筆者覺得項羽麵對這種異乎尋常的現象,似乎也不太可能在那個季節忙著造船,而不是等幾天看看河水是不是還會凍上。即使不提在嚴冬裏伐木造船的難度,這種行為本身都是一件聞所未聞、匪夷所思的事,不是嗎?


    反過來說,筆者鬥膽,假如破釜沉舟的故事是誤傳,實際上不存在,那麽好像一切就都很通順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本來漳水是秦軍的屏障,保護了秦軍的糧道。現在漳水封凍了,楚軍踏冰而來,攻擊了無險可守的章邯軍。同樣,《資治通鑒》記錄的時間看起來也完全合理,十一月項羽殺了宋義,然後請求懷王任命,十二月接到懷王的任命後,項羽立刻就發起了對章邯的攻擊,他剛剛以逗留四十七天為名義殺了宋義,沒有可能自己反倒要逗留幾個月到春暖花開、漳水解凍才發起進攻吧?更別提造船的事,明明有冰可用,非要拖上幾個月等到冰化了再造船那才是豈有此理。


    因此,筆者在書中描述了另外一個戰爭過程,而放棄了破釜沉舟這個經典故事。畢竟,筆者還是要使用《資治通鑒》裏的時間線來構建這整本小說。“焚舟破釜”最早見於《孫子兵法》,用來指不留後路、殊死一搏的氣概,本書中,筆者描述項羽采用這樣的氣概和戰略,並用這個口號來激勵將士,但隻是一個口號,一個策略和比喻,而不是真的行為。


    還請讀者理解,並且,筆者非常惶恐地請求所有讀者指點,是不是筆者疏漏了什麽特別重大的原因,才使得《資治通鑒》的時間和“破釜沉舟”的典故這兩者無法共存。”


    感謝諸位讀者的閱讀。)


    ……


    才剛剛向北方進軍,劉邦就遇到了一場大雪。


    望著眼前白茫茫的大地,劉邦向蒯徹苦笑道:“不是我不盡心,這天氣實在無法行軍。”


    蒯徹看著地上消失得無影無蹤的道路,也知道這件事怪不得劉邦,他緊趕慢趕,但趕到劉邦軍中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了。


    “還請沛公派幾個使者去給魯公報信。”蒯徹最後無奈地說道。


    “這個自然。”


    劉邦當即拿出重賞,有幾個身強力壯的士兵眼饞這份賞賜,從劉邦手裏領了雙份的寒衣,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後就離開軍營,頂著咆哮的北風向白馬趕去。


    迴到自己的營帳後,劉邦的臉色有些難看,戚姬小心翼翼地問道:“夫君,有什麽不順心的事嗎?”


    “無法行軍啊。”劉邦火爐裏扔進了一根木頭,風雪讓砍伐變得困難起來,可軍隊對柴火的的需求量卻是大增。幸好周圍沒有敵軍,楚軍不需要費勁建立堅固營寨也不需要挖掘深溝,現在楚軍能夠把大部分人力都派出去收集柴火,保證了每個帳篷裏的溫度。


    盯著火爐看了一會兒,劉邦緩緩地對戚姬說道:“我義弟那邊應該更冷吧?這天氣實在不是打仗的好時候。”


    “魯公會有危險嗎?”戚姬問道。


    “是的,”劉邦重重地點點頭:“他剛剛以逗留不戰的名義殺了大將——天啊,他怎麽會用這樣的借口?這不是把自己的退路都堵死了嗎?這天寒地凍的怎麽打仗?可要是等到春暖花開那要等多久?九十天?一百天?那他豈不是更逗留不戰了嗎?”


    劉邦一邊說一邊歎氣:“現在我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及了,或許我當初不該聽大將命令來南邊的,有我在義弟不至於被逼到和大將翻臉的地步。”


    之前看到楚軍內亂後,魏豹也急忙把他的軍隊後撤幾十裏,和項羽的大營緊緊貼在一起。現在魏軍基本就是楚軍的附庸,要是楚軍退兵,魏軍是斷然沒法和秦軍作戰的。燕軍也差不多,燕國地廣人稀,又遠離中原戰場,接到懷王號召後,燕軍也就湊出了兩、三千人,還不到秦軍的十分之一,甚至都不敢說比魏國這個楚國附庸的實力強。


    看到楚軍、魏軍都遠離後,燕軍覺得自己獨自呆在秦軍麵前實在是太危險了,於是也瞅個空子拔營挪到了楚、魏兩軍的旁邊,共計四萬聯軍聚集在了一起。


    諸侯的救兵統統撤遠後,巨鹿的形勢頓時又變成秦軍和趙軍單挑,王離再次忙碌起來,急吼吼地打造器械準備再次強攻。不過天氣實在太惡劣,秦軍打造器械的進度不是很快,而守城的趙軍士氣依舊高漲,首先他們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室而戰,上次秦滅趙時進行的大屠殺沒過去幾年,很多幸存者還在世;其次,諸侯軍隻是退卻並沒有離開;最後,至少現在天氣還是站在趙軍這一邊。


    今天項羽正在營帳裏看書,項伯急匆匆地跑來見他。


    “大王的使者到了。”項伯一進門就叫起來。


    項羽抬起頭,看著項伯那染著冰霜的頭發和胡須,還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叔父,稍坐,不必如此。”


    “我怎麽坐得住啊?”項伯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要是宣布我們為叛逆可怎麽辦?我們項家可是世代忠良……”


    “叔父!”項羽提高了聲音,盯著項伯的雙眼,抬起手輕輕地向下按了一按:“鎮定。”


    項伯深吸了一口氣,對著侄子點了點頭。


    項羽站起身,一個門客把他的虎皮戰袍抱過來,披在族長的肩膀上。項羽有條不紊地把戰袍裹好、係緊,端端正正地戴好自己的頭盔,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己腰間的寶劍,然後邁開大步當先走出了營帳。


    跟在項羽身後的,是一隊項家的武士。


    守衛營門的士兵先是向項羽行禮,然後一言不發地為他們的統帥拉開了營地的大門。


    營牆之外,一小隊騎兵坐在戰馬上,為首者穿著華貴的袍子,他身後的騎士高舉著一麵大旗,旗杆的頂上是五色的牛尾裝飾,這麵土黃色的大旗正在北風中獵獵作響。


    項羽向著這隊騎士走去,雖然臉上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鎮定,但他緊握劍柄的手也情不自禁地越握越緊。


    看到項羽走過來的時候,本來安坐在馬鞍上的懷王使者也翻身下馬,迎著項羽大步而來。


    麵對麵站定的時候,項羽感到自己握劍的手好像又緊了一些。


    “長安侯。”使者再向前踏上一步,盯著項羽的眼睛問道:“卿子冠軍的虎符何在?”


    “稍等,已經派人去請範大夫了。”項羽答道。


    離開彭城的時候,宋義從懷王手裏拿到了虎符,宋義死後當然落到了項羽手裏,不過那代表著懷王的權威,項羽不可能抓過來就用,為了避嫌還放到了範增那裏。


    項羽和使者等了一會兒,範增也帶著隊家臣匆匆趕來。


    使者重複了一遍問題,範增瞥了項羽一眼,從懷裏取出那半隻虎符,恭敬地雙手遞給代表懷王的使者。


    使者接過虎符後,又從自己懷中掏出包得緊緊的一件東西,拆開包袱後使者從中拿出了另外半隻,將兩者對在一起,拚成了一隻嚴絲合縫的老虎。


    仔細地鑒定完畢後,使者一言不發地把範增交迴的那半隻小心翼翼地收進包袱,然後輕手輕腳地放到自己懷中。接著使者又掏出一捆用絲絹精心綁好的竹簡,上麵還蓋著鮮紅的楚王大印,一看就知道是懷王的任免詔書。使者左手拿著竹簡,右手托著他帶來的那半隻虎符,抬起頭和項羽對視片刻後,這個使者猛地一個躬身,俯下頭雙手把這包東西高高舉起,呈遞給項羽。


    項羽感到心髒猛地一鬆,不過依舊沒有鬆開劍柄,而是伸出左手把虎符和竹簡從使者手裏抓過。


    感到雙手一輕後,懷王的使者立刻倒退兩步,伸手撩起自己的袍子,毫不遲疑地單膝歸到在雪地裏。那些護送使者而來的楚國武士,也都做出了一模一樣的動作,集體向著項羽單膝下跪,深深地低下頭,就好像是拜見大王和相國時一樣的禮儀。


    “上將軍。”低頭的使者一動不動地保持著原本的姿勢,他的聲音既響亮又恭敬,在項羽接過信物後,他就不再使用之前的那個稱唿。


    “上將軍!”保護使者和虎符前來的楚國武士們齊聲呐喊,他們的聲音響徹在雪原上,被北風送向了天邊。


    項羽鬆開了握著劍的右手,從左手裏取過了虎符——這半隻用青銅鑄就的老虎。


    項羽把這半隻青銅老虎緊緊地攥在手裏,感受著它傳來的陣陣涼意:他的祖父曾經從楚王手裏得到過同樣的一件信物,雖然現在這並不是同一隻——那隻在項燕戰死後不知所終,項梁懷疑父親自殺前毀掉了那隻傳承數百年的虎符——項燕寧可毀掉它,也不願它成為敵國誇耀的戰利品。


    現在項羽手裏的這一隻是懷王重新鑄好的,不過它的功用和項羽祖父手裏那一隻完全相同:整個楚國,除了楚王和楚相,都要服從這隻信物的持有者的號令,向他獻上近乎麵對楚王時的禮儀和敬意。


    項羽忍不住仰天長嘯,季父項梁失去的權利,他已經取迴來了大半。


    和宋義統軍時不同,現在楚軍營地的占地麵積大了很多,大家各自分散開修築了很多營牆,彼此之間不再有通道聯絡,就連範增都沒有選擇和項羽住在同一堵營牆之後。項羽知道這個時候肯定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的後背,可能有些人在咬牙切齒地等著自己的失敗,不過一切都沒關係了,他們都看到了懷王使者向自己行的大禮,可能還有些人聽到了他們對自己的稱唿,而這消息肯定會像長了翅膀一樣地迅速地傳遍全軍,所有項羽的政敵,從這一刻起都必須要向他低頭臣服。


    ……


    “讓兒郎們休息幾天吧。”王離抬頭看著天邊銀色的烏雲,無奈地對身邊的人下令道。


    “至於楚軍那邊的偵查,也放緩一些吧。”接著王離又下了一個新的命令,冬雪一場接著一場,上一次的表麵還不曾化去,就有新的雪蓋在上麵,現在楚軍距離王離有幾十裏遠,時刻保持對楚軍的近距離偵查會導致斥候部隊的大量損失。


    楚軍那邊早就停止了對秦軍的緊密監視,把斥候部隊範圍迴縮到營地周圍,在這種天氣下,秦軍不可能離開駐地在曠野裏掙紮走上兩天去攻打楚軍的營寨,至少王離完全沒有動過這方麵的念頭。


    “是啊,楚國人很多都是江東來的,他們可能大都連雪都沒見過吧?”秦軍的幕僚也紛紛點頭讚同:“他們還不如我們呢。”


    這種天氣秦軍都不想出營,楚軍就更不可能了,秦軍探馬完全可以和楚國一樣,收縮到基地周圍二十裏左右,這差不多是步兵在這個天氣能行軍的極限,再遠估計不但望族子弟不肯跟隨,普通士卒也要嘩變了。


    “二十五裏。”王離最後下了命令,比幕僚推薦的距離還稍微遠了一些:“項羽把少府打敗了四次,對他我們要謹慎一些。”


    ……


    楚軍的帥帳裏再次擠滿了將領,這還是自宋義死後的第一次。


    “我軍要速戰速決,一舉打垮秦軍,解巨鹿之圍。”項羽大聲說道。


    呂臣身體一晃,就想張口說話。


    項羽舉起手,阻止了他的發言,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不過我不去打王離,王離深溝堅壘,絕不是輕易能打下來,我們去打章邯。“


    在項羽的背後,掛著一幅巨大的地圖,他轉身向地圖一伸手,就有個項家的衛士默默地把馬鞭指向了章邯營地的位置。


    “章邯在保護王離的糧道,他是沒法像王離那樣像刺蝟一樣團成一團的,他的營地分散而且拉得很散,是我們攻打的好目標。隻要消滅了章邯,王離半個月內就會斷糧,現在天寒地凍野外沒有吃的,他的大軍吃光了糧食就會潰散,根本沒有任何機會逃掉。”項羽大聲講述的時候,地圖旁的衛士無聲地在地圖上移動著馬鞭,配合著項羽的演說。


    “在下雪前,王離和章邯之間的距離隻有兩天的路程,而且他們的聯絡非常暢通,對我軍的偵查也很緊密。但現在不同了,相同的路程,現在王離要走上四天才能迴救章邯,以前他可以日夜兼程,還可以在野外露營,但現在這些他都不行了,他要緩緩行軍,還要紮營生火。最重要的是,現在他們不能立刻發現我們的行動,他們的偵查圈都縮迴了自己的營地附近,王離在接到章邯的求救信之前,根本不會知道我們已經向漳水出兵了。”


    聽到這裏,範增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亞父,”項羽把這兩個字叫得清晰又響亮:“您有什麽要說的嗎?”


    “大將等著下雪,還把營地挪出幾十裏,就是等這個時候嗎?”範增難掩臉上的異色:“還有漳水,現在漳水已經封凍了,我們可以踏冰而過根本不花什麽時間,章邯沒有屏障也沒有時間去警告王離了。”


    “亞父,”項羽溫和地說道:“作戰這種事,當然要提前仔細思量了。”


    “大將說的是。”範增點頭道。


    呂臣見狀又要發言,陳嬰也躍躍欲試。


    可他們兩個都沒有範增的待遇,項羽又是一抬手阻止了他們。


    接著項羽就點了兩個將領的名字,命令他們立刻帶領先鋒出發,中途修一座營地,然後渡過漳水後再在章邯營地外二十裏建立營寨,完成這一切後立刻迴報自己。


    “等他們建立好營寨後,我們就出去去攻擊章邯。”


    無論是被點名的部將,還是營帳裏的其他楚將,幾乎人人都是麵有難色。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這氣候攻打章邯也很難,可兵法有言:焚舟破釜,陷於死地而後生。”


    項羽不為所動,舉起青銅虎符對兩個將領說道:“等你們紮好最後一營的時候,你們也就該被章邯發現了,這時我會率領全軍跟著過去,離開這座營地後,就燒掉這座營地;接著是中間的那座,最後向章邯進攻的時候,最後一座也會燒掉,每一個士兵都必須知道:如果不能奪去章邯的輜重和糧草,他們就會凍死在荒野裏。對了,每個士兵,還有將領,也包括我,都隻能帶三天的糧食,兵貴神速,如果我們走得太慢讓王離及時趕迴的話,我們就攻不下秦軍的營地了。”


    “大將。”呂臣實在忍不住,不顧禮儀地大叫出聲:“孫子兵法上固然說過焚舟破釜,但隻是說說罷了,從來沒有人做過,或許根本行不通。”


    項羽一言不發地站起來,隨著他魁梧的身體拔地而起,帳篷裏頓時寂靜無聲,所有的人都屏住唿吸,望著恩威難測的項羽。


    至於呂臣,在被項羽瞪視了幾眼後,已然是驚恐萬狀。


    “你要違抗我的命令嗎?”項羽用低沉的聲音問道。


    呂臣聽到這問話後,立刻伏倒在地,額頭上的冷汗一顆顆地滴落:“臣不敢,大將。”


    “你們還等什麽?”項羽舉起虎符,指著被他挑出來的先鋒。


    “遵命,大將。”


    項羽這聲吼聲,讓眾人耳朵中都有嗡嗡之感,兩個先鋒急忙並肩單膝跪下,對項羽抱拳應諾:“臣等這就出發。”


    “你們可以帶五天的糧食。”項羽說道:“不用挖壕溝,修築營牆,隻要能避一夜寒就是大功。”


    “遵命。”兩個將領再次急忙應是。


    “傳令。”項羽的視線從滿營的將領臉上一一掃過:“從今夜起,口令就是:焚舟——破釜。”


    “都聽見大將的命令了。”範增手扶寶劍,長身而起,對其他人喝道:“還不去準備?”


    眾人都散去後,隻剩下範增和項羽還有項伯後,前者轉身輕歎道:“陷於死地而後生,還沒有人這麽做過。”


    “那我就來做第一個好了。”項羽輕鬆地笑著。


    “這一切,利用天氣掩蓋行蹤,拖延王離的行動,你都是殺宋義之前就想好了?”範增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切,項羽的部署一環套著一環:“你見過雪嗎?”


    “我很小的時候,季父帶我去會稽前見過,”項羽伸出手撩起他桌邊的蓋簾,露出了下麵堆得滿滿的竹簡:“不過我主要還是看書,我看了很多書,幾乎隻要閑下來就會看書。”


    範增欲言又止。


    “亞父請講。”項羽鼓勵道。


    “趙括也看過很多書。”範增輕聲說道。


    聞言項羽露齒一笑,雖然他的笑容很溫和,但這一笑竟然讓範增有寒毛倒豎之感。


    “隻有我輸了,才能把我比作趙括,而我是絕對不會輸的。”項羽說完,就客氣地問道:“亞父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想看書了。”


    範增走後,項羽一邊挑選著書,一邊對項伯笑道:“叔父,看剛才呂臣嚇得那個樣子?”


    “是啊,你季父都不曾把他嚇成那個樣子。”項伯感慨道,又想起了項梁主政的時候,那時項羽遠沒有現在這樣鋒芒畢露,現在沒有人能和項羽並駕齊驅,整個軍事會議就是他的一言堂,沒有人有資格和項羽討論,隻能勉強跟上他的思路並服從他的指示。


    “說起來,”項羽已經選好了一本書,正輕輕地解開這捆竹簡上的繩索:“好像也就是劉邦能夠頂住我的瞪視,我瞪過他一次,他身邊的人腿全軟了,可他居然沒有乖乖地把李由的屍體交給我,嗯,要是義兄在這裏,他應該能幫我把計劃改得更好吧?今天這些都是豎子。”


    項羽把竹簡翻開,在將全身心投入進去之前,他抬頭看著項伯,溫和地問道:“叔父還有事嗎?”


    “沒有。”項伯走出了族長的帳篷,輕手輕腳地把帳門放好,免得讓寒風打擾了裏麵讀書的人。


    ……


    聽探馬報告說楚軍過來後,章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冒著風雪親自去偵察了一番,果然看到一股楚軍已經度過漳水,正冒著風雪在不遠處紮起了成片的帳篷。


    “這,這……”雖然被項羽、劉邦打敗了好幾次,但入冬後章邯頓時覺得自己又有了優勢,項羽那麽年輕,還帶著很多從來沒有經曆過雪地戰的江西、江東兵。在今天得到報告前,章邯覺得自己還是很安全的,覺得至少在開春前沒什麽爆發大戰的可能。


    腳下的土地已經凍得如同鋼鐵一般,章邯實在想不通楚軍怎麽敢換營地,還膽大包天地把營地直接擺到了自己的營地旁。現在武器砸在地上也就是一個小點,章邯自問是絕對沒法修建起防禦工事來的,也不信這世上有任何人能在這種天氣裏做到。


    結果楚軍竟然就沒有修築任何防禦工事,甚至根本沒有任何嚐試的意圖,搭好帳篷後就四散開收集柴火。


    “要是我夜襲,他們打算怎麽辦?”章邯看得目瞪口呆,但越是這樣,章邯越不敢輕舉妄動;他不得不想到,現在秦軍行動起來其實也非常困難,章邯手下的不到兩萬軍隊分散在幾十個大小不一的勞工營和糧倉裏。章邯並不知道楚軍後麵是不是跟著援軍,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楚軍的疑兵之計,要是章邯派去的軍隊太少擔心遇上楚國的後援;要是興師動眾萬一楚軍隻是空營那秦軍就白忙一場,還可能導致露出破綻。


    “多派探馬。”章邯很快就有了決斷,同時他也冷靜了下來:“就算項羽真的率領大軍前來,他幾萬大軍的輜重也得堆積如山了,帶著這麽多輜重他一天走不了多遠。”


    “是不是立刻通知武城侯?”一個郎中問道。


    “不,”章邯果斷地搖搖頭:“還是一樣,項羽根本走不快。”


    帶著數萬大軍的輜重,項羽短期內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到章邯近前的,要是章邯大驚小怪,嚇得王離全軍迴救了,那搞不好反倒是中了項羽的計。章邯已經想到,說不定項羽就是在這裏故部疑陣,想引誘部分秦軍迴救,然後去給巨鹿解圍。


    雖然章邯不介意從巨鹿撤圍,但撤圍的原因肯定不能是他謊報軍情。


    “不用怕,不要自亂陣腳。”已經想通一切的章邯徹底鎮靜下來,對左右說道:“隻要我們不亂動,其實根本不用怕,無論如何,項羽走得都快不起來,等探馬找到他的主力到底在哪裏,我們就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


    “焚舟!”


    一個楚國衛兵警惕地看著向他走過來的一隊騎士。


    “破釜。”領頭的騎士答道。


    這個騎士被引到帳篷的深處,他向裏麵的將軍報告道:“大將已經帶著主力抵達,今夜之前全軍都會抵達。”


    “剛好。”將軍抬頭看了看天,半晌後轉頭對同僚說道:“要是明天開始連下兩天、或是三天大雪怎麽辦?我們還有一天的糧食,大將他們也是一樣。”


    “我不知道,別問我,我以前就沒見過雪,或許這東西就不會連著下。”


    第二天黎明。


    悠長的號角聲迴蕩在楚軍的營地裏,項羽大步走出營門,在衛士的簇擁下走出來,仰天看著萬裏晴空:“真是天助我也,比我希望的還要好。”


    說完項羽就迴過頭,對左右吩咐道:“讓全軍準備吧,把帳篷都燒掉,大家最後吃點東西、喝點溫水,暖和、暖和身體,今夜或是在章邯的大營避寒,或是葬身荒野。”


    “遵命。”左右齊聲答道。


    秦軍的情況也和項羽估計得差不多,章邯完全沒有想到楚軍會全師而來,他的營地依然分得很散,完全沒有把部隊集中起來。隻要項羽一舉擊潰章邯,那王離就插翅難飛。王離統帥的是秦國最有戰鬥力的野戰部隊,其中的軍官很多都有滅六國的經驗,這支部隊的重要性遠不是章邯的刑徒軍能夠相提並論。


    如果正麵對抗與這支精銳的秦軍對壘,就是勇猛如項羽也會忌憚三分,但無論多麽精銳的部隊,無論有多少經驗豐富的軍官或是多少久經戰陣的老兵,隻要沒有軍糧那都隻有死路一條。除了這支項羽必欲全殲的秦軍外,他們的統帥是項羽選擇行險的另外一個原因,王離是王翦的嫡孫,而項羽則是項燕的嫡孫,這不光是秦楚之間的國仇,王家和項氏之間綿延三代的仇恨也需要一個了結。


    “大將,”一個衛兵捧著捆竹簡出來,為了輕裝急行,項羽把他所有的書都扔給了魏豹去保存,隻帶了一卷孫子兵法在路上看:“這個也要燒嗎?”


    “燒了吧,我都看了十多遍了。”項羽自然不會帶本書上戰場,他隨手一拋,將這捆竹簡扔進了帳篷裏,竹簡在地上翻滾著散開,露出上麵的一行字:聚三軍之眾,投之於險,此謂將軍之事也……


    “從今天開始,陷於死地而後生,就不再隻是書本上的話了。”項羽大步走向營外,他的身後是紛紛被點燃的楚軍帳篷。


    隨著躍身馬上的項羽抽出寶劍,向著章邯的大片營地用力揮下,三萬再無退路的楚軍背對熊熊燃燒的衝天大火,發出了齊聲的呐喊聲……


    (筆者再按:重申一遍,還是感覺這個改動太大。


    請讀者理解,筆者是寫小說而不是研究曆史,筆者不可能根據千頭萬緒的史料裏提出幾種可能的解釋。筆者的小說裏隻能有一條清晰無誤的故事線,明明白白地告訴讀者:這仗的時間、地點、過程。這本書很多地方使用的是《資治通鑒》的時間線,有的地方因為劇情需要也含糊過去了,寫到後麵發現前麵有錯,筆者還會迴頭去改。但巨鹿之戰影響太大,必須要詳寫沒法含糊,宋義被殺這段曆史的時間白紙黑字含糊不過去;破釜沉舟也太有名了,一點兒也含糊不了。這就逼著筆者選一個,放棄另外一個。


    推翻時間線?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因為這就是推翻了秦末戰爭的已知曆史進程,未來是不是有人能做到筆者不知道,反正筆者是肯定不是那個前無來者的人。那推翻破釜沉舟這個著名典故?難度同樣很大,但仔細想想,似乎有點可行性啊。


    有人或許會說可能有小氣候什麽的,筆者不是地理學家不知道這種小環境氣候異常是否會出現,但即使、即使漳河某一段真的因為岩漿地熱或是其他什麽可能的原因小範圍化凍……假如讀者您是項羽,看到一條平均要封凍兩個半月的漳河,突然冰凍的好像不那麽結實了。你的選擇會是在寒冬裏急吼吼地造船,然後放著其他可以直接走過去的地方不走,非要花費精力造出船,然後非要從這段很配合一直沒有又凍上的地方渡過去,然後再刨個冰窟窿把船沉下去嗎?


    筆者很難想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所以本書中筆者假設:項羽隻是用《孫子兵法》中的焚舟破釜之計,並用這條兵法來激勵軍心士氣,但並不是真的去在冰天雪地裏砸鍋沉船了。而巨鹿大獲全勝後,項羽的勇氣和這條焚舟破釜之計廣為流傳,最後以訛傳訛變成了他真的破釜沉舟了——在河北一年最冷的時候。


    筆者第三次聲明:這本書是小說不是曆史論文,無法討論各種可能性隻能給出一個確定的說法,這個說法可能錯得離譜但給出一個經得起考驗的說法不是筆者力所能及的事情。至於為什麽時間和事件會產生這麽嚴重的衝突,隻能是曆史學家研究的課題,筆者作為外行隻能提出一個外行的問題:到底是史載的巨鹿之戰進程錯了,還是破釜沉舟這件事不存在?似乎兩者必居其一。


    不得已花費了這麽長的篇幅來解釋,巨鹿之戰真的沒法含糊過去了啊,再次感謝諸位讀者的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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