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這個問題,梅爾文本能地想要拒絕。


    往往越相似的兩個人才越了解彼此,所以正如希爾達對她的熟悉,她也很了解對方。


    眼前這個女人其實和她一樣偏執。


    能從地獄般的98號海島爬出來,希爾達所經曆的事遠遠超過寫在她臉上的。


    這樣一個人以並非戲謔的口吻說出這種話,梅爾文頓時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她不想趟這趟渾水。


    但是——


    “我還有拒絕的權利麽?”


    梅爾文冷笑道:“從你在眾目睽睽下走進了奧普瑞大廈開始,我就已經被牽連進去了。即使你什麽都不說,又有誰會相信真相如此?”


    希爾達盯著她看了會,忽然展顏一笑:


    “你真的變了,以前的你不會這樣。”


    “你是在變著花樣說我以前蠢麽?”


    “不,以前的你當然也能想到這一點,但無疑會發火,衝我大喊大叫,說我把麻煩引到了你身上,而非這樣冷靜地談。”


    希爾達眼神的變得微妙,仿佛看到了梅爾文的心底:“人的憤怒往往來自於無能為力,你之所以還這樣平靜,是因為有把握解決我帶來的麻煩——無論它是什麽。那麽,親愛的卡明斯女士,你這一趟遠航究竟認識了什麽人,給了你這樣可怕的底氣?”


    “我說我認識了神明你信麽?”


    梅爾文故意誇張道,但心裏還是咯噔了一下。


    她沒想到第一個往這方麵猜的竟然是對方。


    她坐迴到沙發上:“你可以拐彎抹角到天黑,但我不會留你吃晚飯的,我們口味不合。”


    “斯克魯奇閣下從我這裏要走了一盆三小時後綻放的夢蔚花,在它快要盛開前不久,我看見海倫達·奧奇走進了圖書館。”


    希爾達三言兩語說完了自己所經曆的事,包括最初那條隱秘的信息。


    聽完這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碎片信息,梅爾文微微皺眉:


    “你不會是想說,大法師是要用這個對付海倫達?僅因為一盆夢蔚花?”


    “我不知道。”希爾達搖頭道:“我隻是來告訴你我所經曆的——這些事有且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並且,我向你承諾自己絕不會‘自殺’,從事的研究內容也絕不危險——如果未來短短幾天內傳出了我因任何原因身亡的消息,那麽你便是唯一一個知道我‘死因’的人,僅此而已。”


    “所以,你要我為你做什麽?”梅爾文問:“陪你一起死麽?”


    “那倒不用。”希爾達聳聳肩:“你風頭正盛,親愛的,斯克魯奇舍不得對你下手,這會成為你手中的某樣武器,令他忌憚,以及……別相信海倫達。


    “我知道自己能最後獲得那個進入研究院的名額少不了你的幫助,但別指望我感謝你那隻為自我滿足的‘背後付出’,總之我把這個人情還給你了。”


    說完她便走了,幹淨利落,梅爾文欲言又止的挽留最終也沒說出口。


    她都快忘記自己幫過對方了。


    那是兩人關係鬧僵之後她為對方做的最後一件事,沒想到她還記得。


    而對方這樣做的真正目的,全部隱藏在那句“別相信海倫達”裏。


    自己曾向她表達過對“聖光大法師”的仰慕之情,並稱其為維利塔斯為數不多的道德高尚之人。


    此後站在局外人的視角來看,她的確和海倫達走得很近。


    隻是希爾達或許無法想象這位盧庫人在私下是何等的虛偽和野蠻。


    “如果她也能去一趟麥卡拉……”


    沒來由冒出了這個念頭,梅爾文把自己給逗笑了。


    從什麽時候起,麥卡拉竟成為了她心目中的神聖淨化之地,解決一切問題的有求必應之所……還真是諷刺。


    她走迴桌前,借助魔網發了條信息給威廉。


    【讓雷德來見我。】


    …


    半個小時後,多多聽完了梅爾文的講述。


    這次連她都有些撓頭。


    ——要是惠惠在就好了。


    她不禁想。


    作為一個“大地精玩家”,她對於“掀桌子”以及“盤外招”這種事有著天然的抵觸——生意場上所有人都抗拒這類瘋子。生意嘛,有贏有輸,但不能讓所有人都沒錢賺,那就是輸不起。


    因此在她看來,斯克魯奇怎麽著也不至於為了這麽點泄密的可能就讓一個研究員暴斃在實驗室裏……


    但是,考慮到希爾達身為亡靈法師的身份,這也就能說得通了。


    即如果她是斯克魯奇,她就會這麽幹——讓自己暴斃在實驗室裏。


    還真是推己及人,言行合一……


    亡靈法師真可怕!


    這麽說來,她應該已經做好了舍棄肉體、轉生成巫妖的準備,這也是亡靈法師的最後一張底牌。


    “她應該不是在騙你。”多多說道。


    “我也覺得她不會騙我……所以我們該怎麽做?”梅爾文問。


    “我們什麽都不需要做,隻需等待。”


    多多迴答道。


    反正麥卡拉那邊也會知道這件事——這麽重要的情報,希爾達一定會告訴“格雷”,也就是海涅。


    然後惠惠也能理所當然地知道,這種事完全輪不到她操心。


    “比起這個,我們更應該關注充能石的價格和麥旋風的訂單,然後適當幫助一下尚未走向天台的家夥們度過此次危機。”她正色道。


    “現在就要出手嗎?”梅爾文不禁疑惑:“我們難道不等到價格徹底崩盤嗎?”


    “不不不……那樣會摧毀維利塔斯的經濟,然後錢會在力量的分配下迴到它該去的地方。”


    多多認真地解釋道:


    “卡明斯女士,您一定要認識到一個事實——維利塔斯崇尚的自由與平等,是建立在六人議會不插手的情況下,一旦有些事真的侵犯到了他們的切身利益,那麽他們就會覺得‘這不夠自由、不夠平等’,從而改變遊戲規則。


    “過去近千年來的規則之所以一成不變,是因為從未有人挑戰過六人議會的權威,但現在,囤積了最多充能石的人恰恰是這些製定規則的人,如果他們真的成了‘空中飛人’,那麽一定會向我們俯衝而來,讓我們成為緩衝墊。


    “我不否認這是一種‘示好’,或說‘妥協’,客觀現實就是這樣,盡管法師們聲稱要讓金錢與超凡者的實力脫鉤,普通人也是這樣相信的,但我們不能信——我們必須見好就收,主動交出一些錢,而不是等到他們伸手來拿。”


    聽她這樣說,梅爾文隻覺得遍體生寒。


    如果六人議會為了其背後的利益親自下場,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希爾達所擔心的事會到處上演——法師最擅長讓人離奇死亡。


    屆時真理法庭會主持公道嗎?


    也不看看那是誰開的……


    她輕輕唿出一口氣,感慨地看向多多:“您真是時刻保持清醒。”


    多多臉上微笑點頭,心裏卻是一聲長歎。


    清醒啥呀,還不是吃一塹長一智……


    她在遊戲裏賺到的第一筆“大錢”來自雇用npc辦廠。


    彼時生產行業的下遊被維利塔斯人神秘的附靈工廠完全壟斷,中低級的煉金藥水甚至沒比街邊小店裏的咖啡貴多少,真正賺錢的是中高端的“私人訂製服務”。


    這個市場由玩家和npc冒險者共同支撐,前期是冒險者,後來就主要變成了玩家。


    玩家各式各樣的魔法裝備和道具用壞了要修,即使沒用壞也要保養。


    玩家拿到了稀有材料要立即使用,融合進自己的裝備裏變成即戰力,又或是有特殊需求也要設計師來滿足。


    這些都無法交給附靈工廠來完成,於是便催生出了“私人訂製服務”。


    這也是戰鬥職業玩家金幣消耗的大頭。


    一開始,這個行業幾乎完全被維利塔斯的高級商業技能npc們壟斷。


    一是因為npc們的技能等級高,二是因為他們背靠真理院和獅王貿易行。


    然而因為雙方的認知差距,以及npc對玩家這類“危險生物”的抵觸,雙方的交流往往很難進行。


    當時論壇上充滿了玩家對npc的抱怨,斥責這些乙方看不懂自己的需求,也不願意仔細聽,真是倒反天罡,乙方神氣什麽!


    於是,錢多多女士從中發現了盲點。


    她從論壇收集玩家的訴求,然後找了不少工匠npc討論修改圖紙。


    動動腦子在紙上塗改是個簡單的活兒,但想要真的“改良圖紙”就需要付出實踐,這也是大多數npc選擇背靠真理院的原因——後者會承擔研究的成本。


    但當時遊戲裏存在“製作失敗也給經驗”的設定,尤其是一旦“創新成功”後會給大量研究經驗。


    所以她把這部分任務交給了生活職業玩家,並且用遊戲外的貨幣來支付他們的物料成本。


    這樣一來,玩家在一次次失敗中收獲了經驗,而多多會拿到了圖紙的反饋,繼而將其打磨到成熟,供自己的npc雇員使用。


    最後,她就成了唯一能滿足玩家需求的“私人訂製服務師”,從而接單接到手軟。


    至於貢獻了討論的戰鬥職業玩家,在付出更低的價格後反而得到了更加滿意的服務。


    這無疑是一筆共贏的交易。


    而隨著多多把這一係列操作寫成攻略發到論壇裏,維利塔斯本地人對“私人訂製市場”的壟斷沒多久就被打破,平均服務價格也幾乎腰斬。


    甚至於,玩家群體中誕生了一些不屬於真理院的“全新圖紙”,一定程度上引領了技術革新的方向。


    這本是一件所有人都開心的好事,然而沒多久,多多和其他玩家老板的廠子便接二連三遭到心智癲狂的“瘋法師”的爆破。


    玩家是可以複活,可npc員工死的死,傷的傷,就算毫發無損的也被這種情況威懾,要麽辭職,要麽轉投他處。


    對此玩家們最初的確是憤怒的,然而這種憤怒卻是一盤散沙。


    並非每個人的切身利益都遭到了損害。


    對於支撐起了這個市場,並且真正掌握話語權的戰鬥職業玩家而言,他們隻是沒了消費的場所,隻會抱怨,但不會付諸行動。


    而且隨著法爺們陸續發布任務推進資料片,絕大多數戰鬥職業玩家的注意力迅速被吸引走,生活職業玩家的反抗也逐漸熄滅,到最後剩下一地雞毛。


    事後來複盤,這毫無疑問是維利塔斯人主動出手“幹預”。


    一方麵玩家們挑戰了真理院在技術領域的權威,另一方麵他們不能坐視“錢”被玩家賺走。


    尤其是後者。


    經濟製裁是維利塔斯最慣用的手段,他們在過去一直是這樣做的。


    可玩家不同,腦子裏沒那麽多有的沒的,隻想著拿錢投資辦廠賺錢,絲毫不在乎在哪裏辦廠,和誰交易,更不以維利塔斯人的身份自居,也不會傳播他們的思想。


    所以,也隻能撕破臉皮了。


    不過也正是這件事幫多多看清了這個遊戲的核心法則,以及這幫維利塔斯人。


    他們越是裝得文明,骨子裏就越野蠻,突出一個輸不起。


    之所以沒有暴露,隻是因為他們一直在贏罷了。


    因此這一迴多多不會再犯以前的錯,她會把握好水溫,讓這群自以為是的老爺根本察覺不到自己在輸。


    ……


    麥卡拉。


    正如多多猜測的那樣,感覺自己快要沒了的希爾達第一時間將這則消息轉達給了海涅和洛希安。


    她尤其叮囑海涅,這一條或許可以作為與吉蒂勒們談判的底牌。


    因為在她看來,斯克魯奇借著唐納德的名義對海倫達下手,無論最終是脅迫後者,還是通過某種方式控製後者,最終都是衝麥卡拉去的。


    吉蒂勒們自以為躲在麥卡拉很隱蔽,但實際上維利塔斯人已經察覺到了不對勁。


    越是這種時候,亡靈法師之間的超遠距離傳訊越能發揮奇效,這便是“亡靈法師格雷”最大的價值。


    “她還真是關心您。”


    在分析完了希爾達的心路曆程後,阿娜惠如此總結道。


    海涅翻了個白眼:“她這是鐵了心要轉職成巫妖了,估計還指望我幫她在納爾德萊做些什麽呢……你覺得斯克魯奇會對海倫達做什麽?”


    “這個我也不知道。”惠惠搖頭道:“我從沒聽說過法師們掌握著類似心靈控製的法術,他們的科技大都是針對魔導器械和傀儡,就連靈魂學的造詣也不如尼斯人……至於唐納德,在我所熟知的曆史中,他就像一粒沒入汪洋大海的砂礫,消失的無影無蹤。”


    聞言海涅靠在椅子上出神,嘴裏念叨著唐納德的名字。


    他沒想到這個原本寂寂無名的老家夥竟然會成為關鍵人物。


    “那在你們的時間線裏,斯克魯奇有什麽驚人之舉嗎?”他忽然問。


    就像希爾達頂替了柯林斯的教授職位一樣,時間線的收束不可避免。


    那麽斯克魯奇的發展軌跡應該也是相似的。


    “有。”


    惠惠點點頭,思索道:“斯克魯奇大法師主導了人類聯盟和龍島的建交,隨後借助玩…我們的力量肅清了變節者巨龍,所以後來反攻冥界的行動才有了巨龍的協助。”


    “這似乎沒什麽幫助……”


    海涅睜著眼看向天花板,歎了口氣。


    法爺們整合了玩家的力量,就像是開了掛,可以無限爆兵還不怕戰損。


    如果他是龍島的領袖,可不得和這群人交好?


    不然這群腳男分分鍾扮演哪吒衝上島來剝皮抽筋,想想都可怕的很。


    “算了,還是聊聊別的吧。”


    他坐直了身子,從麵前堆積如山的文件裏抽出幾頁,標題寫著《基於枯萎冥種的‘裏世界-物質世界傳送門’的可行性研究》。


    然而還沒等他開口,樓爾頓就忽然出現了。


    “哥德羅城發來了簡訊。”他說:“龍島方麵召集布齊娜女士迴島。”


    海涅微愣:“迴就迴唄,這不是龍島自己的家務事麽?”


    “但夏教官和大黃教官也跟著去了。”


    “哈?”海涅一驚:“他倆跟著去幹什麽?”


    樓爾頓攤手道:“他們沒有明說,隻不過他們委托我給伊恩·霍德爾發去一道簡訊。”


    “什麽簡訊?”


    樓爾頓張開手掌,銀色碎光在空中交織成一行字:


    【親愛的伊恩老登,麻煩你告訴奧拉夫前往那個約定好的地方,這一次,讓我們一起去獵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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