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鬼差見她倆爭了起來,也不相勸,袖著手兒在一旁看好戲上演。


    “我怎樣了?”那女鬼還在咄咄逼人。


    章清亭後退半步,似是怯弱,頃刻之間就換了副嘴臉,“這位姐姐,是奴家一時心情不好,說錯話了,請勿見怪。”


    見她主動服軟,那女鬼冷哼一聲,表示接受“敵人”的白旗。


    章清亭幽幽地嘆了口氣,“姐姐,實不相瞞,我是真羨慕你這樣的小家碧玉。像我,雖生在官宦之家,錦衣玉食,奴婢成群,奈何行動之間卻毫無自由,實似坐牢一般。”


    她一麵說,一麵注意地觀察女鬼的眼睛,黑漆漆的地府什麽也瞧不見,隻有一雙眼睛亮若繁星,藏不住的美麗。這女鬼如此想嫁有錢人家,果然在聽到“官宦之家,錦衣玉食,奴婢成群”時,眼神明顯地流露出一抹羨慕之情。


    “那你這麽好的條件,為什麽還想不開,要尋死覓活的?”


    “唉!此事說來話長。”見魚兒上鉤,章清亭心中竊喜,她自幼在深宅大院長大,父親妻妾眾多,家裏兄弟姐妹也不少,整日裏勾心鬥角,磕磕絆絆,這睜著眼說瞎話的本事便如吃飯睡覺一般,那是信手拈來,做得純熟無比,“母親為我定了一門親事,說起來還是我們家高攀了,乃是從一品九門提督之子,文武全才,在京中還頗有俠名。”她故意停住不說,等著人追問。


    “這麽好的姻緣,那你為何不願意?”


    “潘公子年少英雄,身邊怎麽缺得了紅粉知己?”章清亭含蓄地點出了原因,又表彰自己,“我實不願破壞他的大好姻緣,罷罷罷,隻得一死酬名士!”


    那女鬼怔怔地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過來,“啊!那你心地還真不錯!”


    “這隻是奴家的一點傻念頭,讓姐姐見笑了。”謙虛是美德,得了便宜時要謹記。


    “呃,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不如我代你迴去吧!你去我那兒好好活著,我的命可比你的好!”那女鬼很是直接地表現出自己的意圖。


    果然是傻頭傻腦的鄉下丫頭,還真好哄騙,章清亭當然不相信她真會去尋死,恐怕進了自己家門就捨不得出來了。她不無輕蔑的譏笑著,還要拿喬作勢一番,“隻不知,姐姐既然如此好命,卻為何也要自尋短見?”


    那女鬼嗐的一聲,跺腳道:“我也是婚事不順!我們鄰村出了個秀才,據說是什麽百年一遇的神童,人人都說他過幾年就要中狀元!村裏算命的說,我是旺夫命,誰娶了我誰就能升官發財,他就到我家裏來下了聘。可你知道,我大字都不識一個,嫁過去跟他怎麽過日子?哪裏講得起來話?萬一他日後真的高中了,做了大官,我就是那個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萬一那時他學陳世美,把我休了,我豈不是冤死?故此才尋了短見,免得日後還費人手腳。”


    哦?章清亭聞言心中一動,這種寒門學子想來定是發憤圖強之人,保不定日後當真飛黃騰達,若是此時做了他的糟糠之妻,日後夫榮妻貴,自己可不是那上不得台麵的愚婦蠢女。


    幾個鬼差彼此擠眉弄眼一番,獄吏適時插話了,“二位姑娘,那你們是否已經同意交換了?”


    二女對望一眼,同時矜持著微微頷首。


    “多謝二位深明大義!”獄吏轉頭吩咐二位鬼差,“麻煩二位辛苦一下,再把二位姑娘送迴去吧!”


    少言鬼差二話不說,拘了那女鬼的生魂就走。


    “迴見!”多嘴鬼差也拘了章清亭的生魂往來時方向而去。


    章清亭正慶幸自己的好運氣,忽見那獄吏又追了上來,她臉色一變,難道對方變卦了?


    “姑娘,有件事我隻偷偷地告訴你。”獄吏揚揚手中的簿籍,故作神秘地道:“這姑娘的命當真好得了不得,保你日後大富大貴!日後應驗了,你可記得要來城隍廟多燒幾炷香火!”


    “那是自然,謝謝大人提點。”章清亭不失優雅地客套著,內心樂翻了天。


    居然有這樣好命在前方等著她?她迫不及待邁著小蓮步,要快點奔去還魂了!


    第2章殺豬女狀元


    大意啊!


    真是大意了!


    一失足竟成千古恨!


    章清亭忿忿地一下一下揪著被角,心下懊惱不已。怎麽就沒想到問問那女鬼,她家境究竟如何?


    原本以為隻是普通農家,可瞧瞧這家窮得,簡直是家徒四壁,不!連四壁都不全乎!


    全家就一間土坯房,當中一條長炕,不知是哪一朝哪一代傳下來的,已經朽破不堪,兩邊牆上的窗戶紙破破爛爛地迎風搖擺,隨著搖搖欲墜的窗欞,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壽終正寢。


    牆角被老鼠掏了個洞,索性就著那眼又掏大了些,據說以前是養過雞,給雞留的門。現在雞早沒了,眼還留著,卻連老鼠都不屑於再來光顧這個窮得一毛不拔的家。


    環顧四周,整個家裏一件像樣的家具都沒有。這條燒得烏漆麻黑的長炕就承載家裏最重要的兩個功能,吃飯,睡覺。


    炕席爛得隻剩二尺來長的一條,正鋪在唯一的一床黑棉絮上,墊在自己身下。其餘地方隻鋪著稻糙,連床被單都沒有。


    掩不住的半扇門外,有個幹巴老頭蹲在水缸後頭躲躲閃閃地往門裏張望。窗下,還佝僂著個衣衫襤褸的老婦。怪隻怪她動作太慢,章清亭醒來時來不及撤退,所以隻好躲在近旁。


    再遠一點,還有兩個光著腳的半大小子在幸災樂禍地張望,眼前這兩個大點的孩子,是被那幹巴老頭硬踹進來的。


    起碼,我在這家裏還有些地位,起碼,一家子都怕。章清亭如是想。


    日已正中,陽光倒是不嫌棄這家的破爛,照舊從缺磚少瓦的屋頂漏了下來,光柱裏可以看到塵埃無聲地緩慢浮動。這幾根光柱,恰似不可逾越的柵欄,正好把她與對麵那一群人分隔了開來。


    章清亭覺得此刻的自己很有點母親大人在訓斥妾室子女和下人時的範兒,隻是手邊缺少那個鍍金的小銅火箸來撥弄凝神如意小香爐裏的香灰。


    她隻得繼續歪在炕上,用手指在磨得滑溜溜的炕席上打著圈,把臉板得死緊,半晌才斜睨著縮在牆角的兩個大孩子,冷冷地開了口。


    “說!我是誰?這個家到底是怎麽迴事?一五一十全給我說清楚!”


    男孩子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響。


    心下戰慄,我的娘噯!大姐怎麽上個吊醒來,變得更兇悍了?


    倒是那個女孩兒怯怯懦懦地叫了聲,“大……大姐……”用眼光表示心中的疑惑。


    章清亭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勉強解釋了句,“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大姐!”那男孩子驚叫一聲,話終於說利索了,“你可千萬不能拋下我們不管啊!”


    他作勢想撲上來,卻被章清亭眼睛一橫,給生生地盯在了炕沿旁。


    不過此時,不用她催促,這兩個少男少女嘰嘰喳喳,七嘴八舌地把事情交待了明白。


    她,如今仍叫章清亭。


    隻不過是張三李四的張,天上飛的一隻小蜻蜓。


    聽這姓,章清亭就不滿意,俗!


    那名兒的來歷就更讓人無語了。她娘,也就是窗下那婦人生她時,還在田間勞作,當一隻紅色的蜻蜓從她眼前飛過,她忽覺腹痛,生了她便取了這個名兒。


    這幸好還是飛過隻蜻蜓,要是飛過隻蒼蠅蚊子什麽的,那還要不要人活了?


    章清亭暗自腹誹著這一家子的沒有文化,但更讓她腹誹的還在後頭。


    這個張蜻蜓家裏一共七口人。爹,就那門外的幹巴老頭叫張發財,娘姓羅,名字不詳,簡稱張羅氏。她是長女,下麵還有四個弟妹。


    眼前這個又黑又瘦的男孩是她二弟張金寶,十七。旁邊這滿頭黃髮的女孩是她二妹,張小蝶,十五。外麵那兩個嘻嘻哈哈,打作一團耍猴戲的是十三歲的四弟張銀寶和十歲的五弟張元寶。


    張發財真是想錢想瘋了!要不怎麽給兒子起這名兒?


    他年輕的時候家裏倒還有兩畝薄田,拚死拚活幹上一年,一家子混個溫飽還是有的。可近些年,隨著子女越來越多,吃用越來越大,支撐這個家也越來越力不從心,這老傢夥居然學人迷上了賭博。


    開始還是小打小鬧,後來就越發的沒了個節製,十賭九輸,家裏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賣,連田地都賣了。現如今,除了這四麵漏風的破房子,和後邊那一小塊菜地,家裏就隻剩下這七張嘴了。


    “那你們靠什麽生活?”章清亭越聽越心寒,這樣子的窮法簡直是聞所未聞。


    張金寶和張小蝶麵麵相覷,心裏都是同一個想法,大姐該不會想撂挑子,不養活他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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