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是記住了,她表字堯薑,也是他的阿絳。


    阿絳……


    他永遠猜不透她,她虛虛實實如謎一般,蠱惑妖媚,無端教人沉醉,欲要一探究竟。


    那日醉仙樓前,生死相對,他本該殺了她,可他沒有,他留她下來,萬般周全,何止退一步?已是放低心,卑微姿態,千般忍耐,隻盼她迴心轉意,竭誠合作。他做不到拱手山河討她歡,也可保她一世無憂。


    可她如此決然,如此決然……


    鬼迷心竅,魅影翩躚,入迷,轉眼已被她一口吞了心肉,一顆砰砰直跳的心融入她身體,這下斷然是要,鑽進她體內尋找。


    他忍不住緊緊抱住那纖薄身軀,目光微瀾,淩波似錦,長嘆道:「阿絳,你留下罷。」


    她答:「我這一生,原本就是在找死呀。」


    他聽見自己低聲沉嘆,「何苦……」


    他鬆開她,往迴走,不留情。


    慕容衡聽見她哽咽一般的呢喃了一句:「誰又可憐過我……」


    那句話讓慕容衡愣了很久很久,誰又可憐過她?


    她是……在怨誰嗎?


    他沒有迴頭。


    謝喻自那夜梁帝猝死,被隔絕宮外,再見到堯薑時,隻敢倚在廊下,遠遠瞧見她單薄如紙的影。青綠色衫子,白紗裙,三千青絲紛紛擾擾,一根碧玉簪,鬆鬆挽一個芙蓉髻,慵懶姿態隨人去,耳邊散落絲絲髮,寥寥隨清風飛轉。


    她身後是蕭蕭瑟瑟一池濃秋意,青蕪紅蓼皆是慘澹光景,襯得那人如入畫中,煙雲飄渺,紫霧香濃,匆匆一瞥,便知其心傷,從此不忍,憐惜,難忘。


    殿下,應知花落如人,生死自有時,推手,隨它去。


    弘王殿下清洗堯薑殿下埋在宮中的棋子,當著她的麵,將一個個宮人內侍活活打死,她靜靜站著,隻渾身發顫,仿佛瞎了聾了,看不見血流成河,聽不見悽慘哭喊。


    她憤怒,傷心,悲哀,驚覺那顆心還活著,卻被無情碾磨,落地成齏粉,血枯血澀,每一次跳動,都血淋淋,黏糊糊。一條條人命換來的跳動,無比沉重,無比疼痛,無比悽惶。


    她想說,你們知道什麽,都告訴他吧,反正我大勢已去,怕是無力迴天了,可看到他們緊咬的牙,聽到他們不屈的喊,便再也無法出口侮辱。


    她終於發現,自己做不到,做不到不在乎,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死得這麽慘,死得這麽輕易,為著她的虛情假意,為著她的虛假諾言。


    她在看到歸柳的時候,終於崩潰大笑,她跪下,如註定倒下的危樓,抱住慕容衡的腿,像一隻臭蟲,不顧對方的厭棄,開始求饒。


    敏妃娘娘嘴裏被塞了布條,無法言語,好在衣衫完整,看樣子並未受刑。她在皇後麵前挑撥,舉薦了殺昔妃的樂師,聯繫當日姚監副主動與那樂師打鬥,實則共殺昔妃,弘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樂師是堯薑殿下的人,敏妃亦然。


    慕容衡捏住那隻臭蟲的下巴,怒火中燒,「為何每一迴,你拚命救的,都是女子,難不成你真喜歡女子麽?」


    堯薑握住他的手,忽然就笑了,一二縷青絲拂過麵頰,他目中複雜,仍伸手將碎發撥至耳後,未見她哭,未見她泣,那唇色卻蒼白得發紫。


    他說:「你越求我,我越要殺。」


    她唇角笑意擴大,終於不可抑止地笑起來,笑聲中透出刻骨的涼,寒森森更似秋霜,一層結一層,一層覆著一層,冰淩子緊緊貼著心,透涼透涼。


    她笑得他心中發涼,他瞥見她睫毛上凝了朝露,短短一瞬,卻又不見蹤影,似乎從未出現過。


    她說:「你要怎樣,才肯放過她。」


    他皺眉,不高興,她連與他周旋,打探他想法的心思都沒有,是有多不把他放在心上。


    他揮手,所有人都退下,歸柳被綁著,膝行著往這邊來,堯薑對她搖頭,眼中除了驚懼,還有哀求。


    慕容衡撫她的唇,沒有被翹起的皮刺到,眼神依舊愛憐,「你知道,該如何取悅我。」


    他這輩子都看不到她貞潔烈婦的模樣,此話一出,反倒惹她恥笑,他來不及懊惱,就高下立判。


    她甩開他的手,笑得更嬌媚,「殿下心誌,莫非隻在女色?那日我聽嘉寧公主的婢女說,她家公主收服裙下之臣的本事了得,朝中肱骨多為入幕之賓,來日未必不能成大事。」


    「殿下,禍起蕭牆,你何必與我這甕中之鱉計較?」


    她指指歸柳,「這個宮妃,助我殺了昔妃,可昔妃也是殿下想殺之人,也算有恩於殿下,殿下若真想殺她,來日登基教她殉葬便可,何必急於一時,弄髒了這華美宮闕。」


    慕容衡扔給她一柄劍,「你可以選,殺她,或是自盡。」


    還有一個選擇他沒有說,她或許也能殺了他,可殺了他,她也難逃一死。


    她若自盡,他未必能放過歸柳。


    看起來,隻有一條路可走。


    可惜堯薑殿下,向來任性,沒有人寵她,她自己寵自己,照樣寵得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


    她拾起劍,先試了試刃,割斷幾縷發,確認這不是一柄假劍,此舉著實讓慕容衡汗了一把。


    她跪坐在地,割斷束縛歸柳的繩索,握了她的手,然後一起站起身來。


    「人命本無貴賤,隻因匹配的人心,有髒有淨,才有了貴賤,才會有了取捨,以命換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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