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阿姊的腦迴路好可怕。


    他對上她淩淩的眸光,總算聞到了危險氣味。


    付小姐兇狠地掐了他頰肉一把,慕容蟠試探著睜開眼,就見她取下腰間一塊紫玉,放在他手心裏,「方才多謝你。並非所有女子都吃甜言蜜語這套,日後娶妻可要切記。」


    她自幼體寒,紫玉可驅寒症、養心脈。


    慕容蟠握著握著,手心的涼意就漸漸散去。


    真是個嘴硬心軟的阿姊。


    萬壽節上忠義侯救駕一事廣為傳頌,其英姿勃發、忠勇智敏,一時竟成京都好女恨嫁夫郎中,最炙手可熱的人選。


    忠義侯被擲果盈車的好女砸了個鼻青臉腫,一臉委屈向叔父嬸母訴苦,旁邊他堂妹不陰不陽來了句「得了便宜還賣乖」,他就更急切,唯恐真被賣了。


    他親父遠在黔州,親事隻能由叔父議定。


    付小姐被付總兵揪著,好生教育了一番。


    「七七啊,你自己避著黎顯,卻逼你堂兄娶他不喜的女子。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吶。」


    「一個君後之位,一個嫡子之位,我還是給得起的,而此後數十年的變數,就難說了。我能忍一時之辱,付錚身為男子,有何不可?」


    付總兵無奈笑笑,「你將婚姻視作籌碼,而付錚卻是要付諸真心的。」


    「我沒說不讓他用心,我隻要他的正妻之位,他三妻四妾盡管去娶!」


    付總兵終是動了氣,「你賣他一迴不夠,還想賣幾迴!」


    見她眉宇纏上糾結,付總兵不覺就緩了口氣,「你年輕,不知情之可貴,利益聯姻非但脆弱,且後患無窮。來日你垂垂老矣,身邊總要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這是多少權勢都換不來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


    付總兵拂袖而去,帶著落鑰的脆響。


    被關在書房裏的付小姐無語望天。


    她倒還真想了許多。


    想起前世她愛全甄,也曾決意為她散盡六宮,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她自是明白,情之可貴,隻因她求了一輩子,也沒有求來。


    兩情相悅是多麽難的事。


    從頭到尾隻有她一個人的刻骨銘心。


    她依然還愛她,卻徹底斷了妄想。她知道自己從來配不上那樣幹淨的懷抱。


    她總是被放棄的那個,她貪婪,她無情,她醜惡,每個人都能尋到放棄她的理由,她所能做的,隻是不給任何一人放棄她的機會。


    她真是怕了,怕從艷陽高照一下子跌到萬丈深淵。


    她這樣的人,不配任何一種結果。


    她抱緊了自己,拚命忍住淚意。


    她在這黑黢黢的方寸之間,忽而發覺,這世上她踽踽獨行,一條道走到黑,偶爾有光明刺入,卻什麽也抓不住。


    就連這個家,也是不信她的。


    她不相信愛,又渴求愛,她多麽可笑。


    她遇不上真正的愛,她太齷齪了。


    她閉上眼,做了場夢,夢見她還是那個庶皇子,沒有遇上孝昭仁皇後。她長大後一把火燒了冷宮,和母親逃出宮去,可沒過多久太平日子,就被流寇所殺。


    她清楚地看見,她死的時候,帶著笑意。


    她如夢初醒,自己為了活著,失去信仰,而從未抗爭,她陷入權欲的沼澤,以愛恨的名義,這多麽悲哀。


    她離死得其所,實在太遠了。


    這一迴,就讓她放棄自己罷。


    宋逍探上付小姐發燙的額,蹙緊了眉頭,脹紅了深目。他數度將藥給她灌下去,她卻總能精準無比地盡數吐出,明明燒得人事不省,偏偏抗拒的反應如此強烈。


    那時他真的認為,她不想活了。


    他麵無表情地下結論,極力克製嗓音裏的顫抖,「她不想醒。」


    全甄被抽去全身力氣,倒在付邃懷裏,連埋怨的心思都沒了,隻知一味抽泣。她心傷又心悸,這感覺像極了當年慕容雲去的時候。


    付總兵悔之不逮,想著想著也落下淚來,恨不得打死自己。明明知道她身有燒傷,還教她涼夜裏麵壁思過,如今舊疾復發,都是他這個當爹的過錯。


    付總兵沙啞了嗓子,握緊了拳頭,「難道就沒辦法了!」


    宋管事蒼白了臉色,吃力地搖頭,兩片嘴唇幹得粘在一起,張開了像撕下一層皮。


    他沒了說話的力氣,又或是,他不想說。


    他賴在床邊,以大夫的名義,感覺到心肝肺腑被攥出汁來,他日夜守著,就怕她一聲不響就這麽走了。


    他握著她的手,一遍遍給她講她幼時的故事。他眼看她一天天骨瘦嶙峋下去,在幾個無人的深夜裏,也講他自己的故事,挑那些最疼痛的迴憶,他疼得不行,可她毫無反應。


    終於有一個夜裏,他憤憤甩開她冰涼的手,肆無忌憚地灑出滾燙的淚來,他絕望地掐上她的脖子,想了結這場終成敗局的折磨。


    他掙紮得渾身濕透,他滿目悲涼,癡癡笑開,委屈心酸湧上心頭,他真的不明白,她為什麽要走,活著就這麽難嗎。


    淚痕斑駁,燙在手背,他終是鬆了手,捂緊胸口起伏的恐慌,肺葉裏的淚厚積薄發,嗆得他喘不過氣來,卻還死死盯著。


    有我在,你休想溜走。


    付小姐昏睡了十日,段刺史才帶著他段氏的神醫姍姍來遲。宋管事被強行隔開時,還是那副無謂的樣子,細看才能發現他眼角眉梢的譏諷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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