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長枝椏鋒利如刀,刺入沃土數寸;塵沙漫天飛揚,血珠不甘依附,轉瞬四濺成霧。


    紅豆染血,情人遭劫。


    許多來不及發出的叫喊,許多來不及逃命的步伐,許多來不及反應的驚恐。


    付小姐扶著她娘和八姨婆席地而坐,承受著生命流逝的窒息,無聲默哀。


    煙消雲散,大難不死之人迴頭去看,隻餘撕心裂肺的哭號,一切言語都無法表達愧悔傷心。早知道就不該放手,早知道就該生死與共。


    哪來那麽多早知道。


    古樹倒塌,曾經海誓山盟的情人各自逃難,落得天人永隔的下場,卻無人忍心苛責。隻看不顧髒汙擁緊餘溫的瘋狂、聲聲泣血以頭搶地的悽厲,你不得不信,那自責深憾,會是一生。


    血肉之軀,零落成泥。


    他們不過是棋盤上礙眼的落花,註定被拂去,何其殘忍。


    八姨婆一直坐著不動,靜靜盯著那片血霧。眸中空空蕩蕩,唿吸一同停滯,不似愧悔,不似感傷,什麽都沒有,什麽都執著。


    從天亮等到天黑,從天黑等到天亮。直到樹冠上現出一個金雞獨立的人影。


    俏麗眉眼彎彎,引來她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調皮」,仿佛再重一些,飛濺的晶瑩,就再也咽不迴去。


    付夫人見那對母子無事,握著千金的手,不自覺更緊了些,付小姐對上那淚光,頓覺酸澀。


    兩位夫人分量不重,付小姐一手一個帶得不費吹灰之力。而臨死還不忘擺款兒的文掌史,蘭花指襯得眼角眉梢一水兒的嫵媚,怎麽看也不像是要死的節奏。


    就差沒在臉上寫「別救我」三個字了。


    事實是,付小姐著實救不了第三人。即便他那作派,當真淒艷得很。


    誰不怕呢。怕也得忍著。


    文掌史拭去麵上髒汙、捋好淩亂髮髻、撲去袍上灰塵,倘若有麵鏡子,必可照見神氣活現的孔雀一隻。付小姐幾乎覺得,那閑閑一睇裏的感激,隻是她的幻覺。


    她這位表舅,可謂性情中人。


    早已摸清燕迴樓的底細,所謂兇手也是安排好的臥底,隻等命案一出、事情鬧大,堂而皇之地人贓並獲——捉著京兆尹這條尾巴,拖出一整個身子。


    文掌史是一把刀,也可以是持刀者。操縱他的人,許不止梁帝一個。


    燕迴樓的背後,究竟是不是隻有段刺史。


    文掌史這隻孔雀未成孔雀肉,自然有人不甘心。十數位男女信徒自祠後湧入,衣著如尋常百姓,不去尋罹難的摯愛,隻對退入祠內的文掌史感興趣。


    付小姐一笑粲然,付夫人站立不穩。交握的手,在分開的一瞬,定格成永恆。


    她一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偏偏笑容滿麵,輕鬆十分,好似在說,我是個義士,你若悲傷,就是看不起我捨生取義的心誌。


    門扉徹底闔上,光與影一起消亡,全甄的淚才下來。


    紫衣男子拾級而下,施然而往。數名死士未及拔劍,就死在他猝然淩厲的劍下。眾人抽出腰間軟劍,結成漫天大網,捕捉其間狡猾陰險的肉障。


    不料他招式詭譎,攻守多變,殺人於意料之外,戰勢膠著,竟被拖住。


    空氣中的血腥味兒,愈發地濃。男子紫衣染血,愈見從容。


    黎同知十分懊惱,怎麽每迴自己趕到之時,總晚了片刻。


    月老祠外的錦衣衛被人拖住,沖入祠內的廖廖無幾,黎同知本欲身先士卒,不料已有人搶先了。


    紫袍零落著血痕,髮絲被鮮血濡濕,滴答落在玉麵上,不知是旁人的,還是自己的,那柄短劍鮮血如注,猶在負隅頑抗。


    壯士,還真不怕死吶。佩服佩服。


    黎同知並數名錦衣衛應戰,壯士尋隙退迴祠堂。撲入祠內、利索關門的動作行雲流水,迴身還殺了個死士,哪像重傷之人。


    被隔在門外的黎同知:「……」


    好歹把我捎上罷qaq。


    黎同知戰至一人,心道救兵來得太慢,也決意惡戰到底,不料那門卻開了。


    「都住手!否則我殺了他!」紫衣男子持劍押著赭色錦袍的文掌史,對上一臉懵逼的圍觀群眾。


    這貨到底哪頭的。


    「實話跟諸位說了,這位是個摳門兒的主兒。諸位想要,給錢就行。」說著還羞辱似地拍拍文掌史的薄麵。


    文掌史文人習氣上來,急於捍衛顏麵之下,拽些士可殺不可辱的文辭就溜得很。


    總結起來就一個意思:本官沒錢。


    死士頭目也是這個意思,「你盡可殺了他,我等可沒錢。」


    文掌史聞言急了,掙紮著表明自我價值,霎時就跟他口中的無禮庶民達成一致——無禮庶民要錢,他要命。


    「閣下且慢,本官知道的可不少!殺了豈不可惜!」


    那叛徒樣,黎同知表示不忍直視,「文掌史,錦衣衛須臾便至,不必委曲求全。」


    「黎同知,救我!」


    頭目吃透了文掌史牆頭草的本質,笑得開懷。擲出一錠金子,跟狗骨頭似的引開了愛財如命的紫衣男子,輕輕一勾,那棵牆頭草就落到了手裏,趕來相救的黎同知被敲暈了一併帶走。


    祠外錦衣衛入內時,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紫衣男子藏身暗處,目送兩位夫人安然而返。


    誥命夫人最後那一眼,他看得明白,付小姐李代桃僵的救命之恩,日後總是要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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