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那個女聲不出所料,當是黎娘子男扮女裝博一笑的心頭好。


    「黎賀之!黎賀之!你在哪?磨磨蹭蹭怎麽還沒好!」


    「黎賀之!你在不在裏麵!」


    女子久不得迴應,幹脆一間間推門去尋。腳步聲由遠及近,催得黎顯百爪撓心,焦灼得咬牙切齒。


    黎同知的男子衣物怕是有人故意取走,篤定了他女子裝扮行動不便。而他偏偏出現在迴廊,想必錦衣衛已然盯上歸顏茶館,所謂英雄,也並非沒過美人關。


    胡亂塗抹的妝容一為掩蓋相貌,二為取悅佳人。寧願裝扮古怪也不肯換下,就怕心上人發覺生氣。


    真不知該說他聰明,還是愚蠢。


    難道醜到沒朋友的易容很高明麽!難道不會更引人注目麽!


    陰晴不定的妙目對上心虛躲閃的牛眼,蓄勢待發的狡猾很快演變成明目張膽的謀算。


    盤中餐黎顯捂緊襟口,滿臉提防。


    付小姐手起刀落,一把推他到角落。以為得發生點什麽的黎同知,在她利索推門而出的那刻樂極生悲,暗道要完,好在門扉立時闔上,力挽狂瀾,解救那顆撲通瞎跳的小心肝。


    聞聲而至的女子不見情郎,唯見一位顧盼生輝的姑娘。


    麵紗輕薄,蕩漾著一見鍾情的秋波。福身如靜花照水,端的好看;鶯啼嬌脆,鹿眸似水,人畜無害。


    「方才可是公子在喚人?可那音色,卻又不像……」美人蹙眉一樣好看,微微露怯勾人垂憐。


    女扮男裝的公子立時粗了嗓子,拱手作揖:「在下來尋舍妹,方才隻是玩鬧,不想擾了姑娘,還望姑娘海涵。不知姑娘可見著旁的女子?」


    「旁的女子,倒是不曾見著。不過小女子亦是來尋人的,不若同公子一道?」


    佳人相邀,豈有不應。便相攜而去。


    下樓時佳人假作暈眩,趁機倒在中意公子的懷裏,飛紅羞意也遮不住得逞笑顏。


    付小姐乖巧依偎在那片柔軟上,深嗅其間芬芳如醉。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


    可惜得意了沒多久,便被茶館門口的付夫人逮了個正著,嚇得趕緊從公子懷裏彈出來。活像受驚的兔子,垂眸絞著衣角,那委屈模樣,就不能更純良。


    好似方才蹭豆腐吃的人不是她。


    被揪著迴府的付小姐自然免不了責罰,即便她再三解釋那不過是個女扮男裝的女子,卻不料全甄更生氣,怒斥女子當清靜自重、品行端莊,不因男女而異。對著她滿目失望,巧舌如簧如付小姐,忽地沒了辯解的興致。


    如果你知道我做過的髒事,會否更失望,會否,嫌我髒。


    燕京付府雖無祠堂,好在有抄手遊廊。那穿堂風吹著,就不能更酸爽。


    抄錄《女誡》的某人連打了幾個哆嗦,清醒得睡意全無,待抄完最後一句,才軟了身子,倚靠在廊上夜觀星象。


    月明星稀,真真教人惆悵啊惆悵。


    此情此景,本該對月當歌,可惜某人牢騷滿腹,文采卻無,隻怔怔趴著,一字未吐就覺飲滿愁情,飽得很。


    不速之客翩然而至,於她對麵坐著,一同去賞今夜這大好月色。


    她是貪戀月色之人,無奈自身骯髒,心向光明,又怕被光明灼傷,隻能孤單盤旋,悵然若失,嘆一句愛恨茫茫。


    他看見那孑然背影倔強得近乎哀傷,好似卸去一切偽裝,他們都是落水之人,都渴求浮木,一旦找到就不肯放手,因為自己做不到光明正大,隻能把別人當作救贖,用來慰藉自己。


    他知道她積鬱難遣,不知如何安慰,不知如何教她放棄,卻也明白,故事,需要一個開端,無論結尾。


    他說出她所思所想,想要走進她心裏,「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喃喃低語,「明月照溝渠,明月…真的會照溝渠麽。」


    夜風冽冽,掩去他的深嘆,而她仍在自嘲,「明月連星子都容不得,溝渠多髒……」


    她如此輕賤自己,他猝然心疼,薄唇微啟,許多話幾是要說出口,卻終是垂了眼簾、止了妄念。他又開始迴憶,那些開在曠野的星光,鑽破霧瘴。


    「你九歲那年上元,非要爬到戲台上撫琴。」


    「當夜燈火通明,有人譁眾取寵,偏偏艷驚四座,一曲俠客行奏得鏗鏘有力,生生將旁人比了下去。」


    「那時我就想,是誰家小姑娘如此膽大。後來一瞧,不正是……」


    不正是我家的小姑娘。


    後半句吞咽得苦澀,好在自嘲一笑,也就算了。


    他的視線糾纏著她,再牽強的笑靨,終究找到了歲月作為藉口,他隻是緬懷時光,而不是傷情失去,更沒有苦於深情。


    他看著她,許多話說不出口,隻在心頭盤旋:你也曾肆意張揚,教天地失色,你是星河之中,最亮的一顆,髒了又如何,誰又不曾髒過,都是人過的日子,沒有什麽不一樣。


    他又嘆氣,想說你是星子,莫要凋落。


    她聽出那輕笑中的勸慰,頓覺被小瞧,心下氣惱,即刻抱怨起來。


    她從未深想,何必這般斤斤計較。


    「我娘還不是你引去的?如今裝什麽好人。」


    尖刻的孩子氣般的譏諷,破壞了這良夜促膝談心的氛圍。


    宋逍沒忍住笑出聲來,眼裏嘲弄如星子清亮,絲絲縷縷甘願遁跡,仿佛方才南轅北轍的深談,隻是一場胡侃,兩兩相望,又是毫不掩飾的剛強。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帝堯薑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九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九縱並收藏女帝堯薑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