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惠的心思飄走,而伯顏卻忽然大笑道:“哈哈哈,如今連海賊都看清了天下形勢,願為我大元傳遞消息,此足見民心所向也!想那南人偽朝卻猶自不休,還做垂死掙紮,真是可笑又可悲也!”


    那些都是海賊,和民心有個毛關係啊!


    細作頭目對右丞相的樂觀態度很是有些不以為然,腹誹了一聲,便趕緊強撐著一副笑臉,隨廳中眾人轟然附和,恭維丞相的明見。


    唯有張惠苦思不語,直待眾人的馬屁拍完之後,他才對細作頭目點了點頭,言道:“戰時從權,爾利用海賊來傳遞訊息倒也無傷大雅,反更見爾任事之用心,唔,不錯。”


    細作頭目王吏聽見張惠誇獎自己,登時渾身骨頭都輕了半截兒,心說丞相許了我官職,張參政又誇我不錯,嘿嘿,老子以前幹了那麽多事兒,卻天天挨罵,屁好處都沒撈到過一個,不想今天倒是走運的很,看來福禍相依,老祖宗的話一點兒都不假!


    大人誇你,那你也不能傻站在哪兒大咧咧地受著,王吏老於世故,自然明白這個時候要表達出謙遜和感激之情,於是王吏慌忙跪地拜謝,而不等他站起來,又聽張惠言道:“行了,我在問爾,就算廣東經略司收購火油之事頗為古怪,但爾方才所說的事關重大又是何意,莫非爾想到了什麽關聯之事?”


    有水平的人就是有水平!


    王吏暗讚一聲,心說滿堂重臣,就張參政是個明白人,一問就問到了點子上,唔,這些蒙古人都是四肢發達的莽夫,還是咱們南人的心思細膩。


    “參政大人英明,隻是......隻是......這事兒......”王吏欲言又止,故作為難,眼光瞄向高坐正位的伯顏。


    張惠知他心意,和顏悅色,言道:“右丞相既然許爾直言無忌,那爾有什麽話直說便是,莫再吞吐婆媽。”


    王吏等得就是這句話,聞言後,咬了咬牙,把心一橫,忽然朗聲道:“不敢相瞞諸位大人,據前往梅關查探的細作迴報,說梅關守將黃世雄雖稱是山火偶發,但其時滿山焦屍味道彌漫,且其中更有一股子煙油之氣,是以......是以......小的將這些串聯起來之後,大膽猜測,隻怕南人所購之油多半都用在......用在......!”


    王吏說道此處,忽然後悔起來,心說這麽大幹係的事兒自己若是猜錯了,那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也。


    王吏一邊兒暗罵自己得意忘形,一邊吞吞吐吐的不敢再說下去,不過他意思已明,隻聽伯顏怒斥道:“爾在胡扯些什麽!莫非爾想說是南人在梅關用猛火油伏擊了張榮實麽!”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小的不該胡思亂想!小的......”王吏被伯顏的怒斥聲嚇了一跳,知道自己所言已惹得丞相不喜,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趕緊先趕緊賠了罪再說。


    其實張榮實部入關無音,和梅關守將黃世雄的反常,再加上那場莫名其妙的山火......這一切的一切,早就讓伯顏和廳中諸人都有了張榮實部已經出事兒的心裏準備,隻是他們一直隱約地覺得這是呂師夔下的黑手,而萬萬沒想到此事竟和南人還有關聯。


    別說,用猛火油來燒山殲敵,這倒是個好辦法啊!


    眾人各有所思,廳中一時間靜默下來,唯剩下可憐的王吏還在不住地告罪。


    張惠和伯顏對望一眼,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之色,因為若張榮實部當真中伏覆滅的話,那恐怕就成了南侵以來最大的一次失敗。而若是呂師夔重新歸宋,或是自立為王,那就更是奇恥大辱了。


    伯顏和張惠,乃至廳中諸將都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可是,細作頭目王吏的猜測也是很有些道理的,若無確切的消息傳迴,那你真的很難推翻他的論斷。


    再想想,當初文天祥趁各軍整備,兵力空虛之時,突然率領督府大軍攻略江西之時,呂師夔身為江西江南大都督,本該堅守硬抗,可他卻突然棄江西而不顧,轉頭攻入廣南。當時很多將領都覺得呂師夔這是在避難取易,毫無擔當,紛紛出言指責。可是右丞相最終卻說這是圍魏救趙之計,為此事定下了基調,並命令鎮國上將軍張榮實率部入粵協作。而張榮實雖不敢直接悖逆軍令,但是卻推三阻四地就是不肯挪窩,當時諸將還都覺得張榮實因私怨而輕軍令的行為著實不妥,可如今看來......嘶,這一動就是個死啊!


    伯顏也越想越後悔,覺得張榮實一再說要觀望清楚再率部入粵,而自己當時隻以為張榮實是因為兩家的私怨而推搪,可如今想來,說不定張榮實當時是感覺到了什麽不尋常,可卻苦無證據......


    凡事都不能深想,尤其是這種不明情況下的猜測,因為變數太多的緣故,所以這一亂想之後,立刻就會疑心生暗鬼,再也刹不住車了。


    從伯顏至下,廳中所有人都越想越是麵色凝重,越想越是覺得這一切的一切都有著莫大的關聯。


    許久之後,張惠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望著都快把頭皮磕破了的王吏,心中不忍,言道:“行了,起來吧,既然丞相許爾直言,那便不會因此降罪於爾。”


    張惠這話一說,那伯顏就算是想降罪於王吏也是不能的了,王吏見張惠幫他解圍,當真是好不感激,於是借著機會,慌忙拜謝丞相和參政大人不罪之恩。


    伯顏也籲了一口氣,像是問王吏,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如今這天氣,梅嶺怕是還有積雪,若不用油,恐難燒山。張榮實甫一過關,便有山火現,此絕非巧合,怕是已兇多吉少也!”


    “丞相!”張惠想要提醒伯顏慎言,以免擾亂軍心,可伯顏卻對他搖了搖手,苦澀一笑,又言道:“鎮守梅關的守將是黃世雄不假,如此一來,呂師夔怕是與此事脫不了幹係,可如今,我等卻不知呂師夔到底是降了南人偽朝,還是有意就此自立;也不知道其到底是因私怨而蓄意報複,還是臨時與張榮實起了爭執......唔,總之,此事蹊蹺,必須查實。”


    伯顏的分析,幾乎囊括了所有的可能,眾人紛紛點頭稱善,而王吏也一咬牙,拍著胸脯說道:“丞相勿憂,小的這就加派人手,繞山穿林,哪怕是九死一生,也定要查出個究竟來!”


    伯顏點了點頭,竟難得地送了一個讚賞的眼神兒給王吏,直把王吏美得渾身酥軟,飄飄欲仙。


    而這時又聽見參知政事大人張惠言道:“即使如此,怕是一時間也難查到確切的消息,而且消息如何傳遞迴來也是難題......”


    王吏聞言,真想抱著體恤下屬的參政大人親上一口,你看看,我自己還沒叫苦,張大人就都幫我考慮到了,真是個好人啊!


    王吏正想再說上兩句什麽不畏艱險,誓死都得完成任務的話,來表表自己的忠心,可卻見丞相伯顏一揮手,言道:“無須這麽麻煩,既然一時間查不到嶺南的訊息,那就先查查呂師夔部諸將的家眷如今都在何處好了......哼,尤其是呂師夔和黃世雄的妻兒子女,爾都速速去查探清楚,不得有誤!”


    “諾!”


    伯顏揮手示意細作頭目王吏退下之後,又掃視了一遍廳中諸將,輕唿一口氣,言道:“本相以為,無論如何,這呂師夔怕是都難逃幹係,而吾等則不得不熟慮也!來人,將此事密報李恆,令他加緊逼迫文天祥退迴嶺南,而無論文天祥是走漳州還是走上杭,那他都要給本相假道梅州,去碰一碰廣東經略司的那對老兄少弟,看看他們到底有多硬!”


    正月十九日,廣州,西園。


    趙溍和方興坐在涼亭內,麵麵相覷,而亭內的石桌上放著一卷信劄,正是來自韶州的急報,大概內容就是說張榮實部已被侯燾設計全殲,而侯燾率領的梅州卒至此便功成身退,將梅關和南雄都交給廣中經略司駐紮在韶州的守軍,自行返梅去也。


    看過戰報,許久......


    趙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言道:“兩萬精騎俱成灰燼,這......這也太......太霸道了點兒吧!”


    方興盯著桌上的信劄,也怔怔地點了點頭,喃喃言道:“卓知州說有錦囊妙計,張榮實部不足為慮之時,吾本是不信,而見他信誓旦旦,吾又以為他暗藏了大軍在梅關上。可萬萬沒想到,竟......竟然還是用火!”


    “可不是麽!嘿,我說那小子的火可真是能燒啊!”趙溍繼續唏噓。


    方興望了趙溍一眼,大有同感,又言道:“那小子豈止是會放火,我看那小子根本就是個狂人,他竟真的敢放敵軍過關來燒,這......這未免也太懸乎了吧!要是早知道,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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