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鎮孫迴過神兒來,先望了望吳天,又神情複雜地望了望卓飛,微微搖頭,言道:“張某久經沉浮,名利生死皆以看淡,有何不能釋懷?今唯惜不能再報國侍君爾......”


    張鎮孫說完,扭頭便向城下慢慢走去,而當他走到城牆樓梯處時,忽然停住,竟迴頭衝著卓飛微微一笑,又言道:“卓大人斥責老夫之態,頗似吾當年酒後怒罵奸相之姿,甚好,甚好!哈哈哈......”


    張鎮孫大笑著步下城頭,而卓飛立在原地,心中五味雜陳,真是說不出的別扭,自問道:莫非今日我真的做錯了麽!莫非張鎮孫當真是個好官兒不成!莫非......不,我沒做錯!蒙元勢強,已是時不我待,管他好也罷,壞也罷,凡隻要擋著我,礙著我的,那就必須一腳踢開,否則又如何能來得及收拾這破碎山河!若隻知婦人之仁的話,那恐怕到時連自己都得搭進去了吧!


    唿~~


    卓飛想到此處,心結稍緩,長吐了一口氣,又忍不住仰頭望向初升的彎月,又暗想道:月有陰晴圓缺,這世間之事總難兩全,張鎮孫冥頑不化,剛愎自用,自有其取辱之道,否則又如何會落得個牆倒眾人推的下場,而我不過是適逢其會,做了根引線罷了......


    唉,話是這麽說,可是......


    ......................................................................................


    與此同時,梅州韓府,後園。


    “謝大哥,恭喜恭喜,這才幾日不見,不想謝大哥竟已高升擁隊之職了!”韓珂坐在涼亭的石欄上,對著剛升任北城營七隊擁隊謝多喜笑意盈盈地言到。


    再說謝多喜,他雖然已是第二次進入韓府了,但身份卑微的他還是會感到渾身都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連大氣兒都不怎麽敢喘。而此刻又聽見韓家長孫小姐如此客氣,驚得他慌忙從石凳上站起來,惶恐地說道:“謝某一粗魯武夫,何敢受韓小姐以兄稱,謝某......謝某多謝小姐的誇讚,吾實是愧不敢當......唔,不知小姐喚謝某來有何事?”


    韓珂見謝多喜一副惶恐忐忑的模樣兒,頗感好笑,又和藹地說道:“謝大哥武技強橫,小女子實是欽佩,敬稱為兄,又有何不妥?再者說了,似吾等這般的江湖兒女,素來灑脫,隻須意氣相投便好,又何必去計較那麽多的俗禮規矩。”


    謝多喜聞言,咕咚咽了一口吐沫,心說我是兵,你是名門千金,咱倆誰都跟江湖兒女扯不上關係好不好?而且不管是兵還是千金,似乎都有一大堆的規矩約束著,不計較能行麽?唉,這位韓大小姐的人倒是不錯,可就是似乎有點不太靠譜兒......。


    想歸想,不過由於倆人的身份相差太多,所以謝多喜還是隻有唯唯諾諾點頭稱是的份兒。


    “韓小姐折節下交,實令謝某感激,若有吩咐,請小姐盡管直言便是,吾必盡力而為。”雖然謝多喜對於自己能堂而皇之地走進韓府大門,受到韓家長孫大小姐的禮待,感到萬分的榮幸,但是他還是希望能盡快離開這個讓他拘束萬分的地方,所以忍不住又出言詢問到。


    韓珂笑言道:“今日小妹請謝大哥來並無他意,無非就是敘敘話,並賀謝大哥高升而已......唉,隻是不想謝大哥竟如此心焦,坐立難安......也罷,其實小妹隻是對韶州大捷頗感好奇,而坊間傳聞版本眾多實令我真假難辨,是以......咳咳,謝大哥隨軍出征,立下汗馬功勞,想必知之甚詳,不知可否為小妹解惑乎?”


    韓珂一句話足足轉了三個大彎,差點沒把謝多喜給繞糊塗了,不過還好,謝多喜雖然沒讀過書,但卻是個機靈人,聞言後登時想明白了韓家長孫大小姐請自己過府的用意,原來她是要打聽韶州之戰的細節啊!


    謝多喜知道,麵前這位韓家大小姐不愛紅妝,卻喜歡舞槍弄棒,所以她會打聽韶州戰事的情況,那還真是一點兒都不稀奇。


    “韓小姐客氣了,不瞞韓小姐說,此次出征韶州,謝某不過就是個搖旗呐喊的小角色,何曾有半點功勞可言......”


    謝多喜感慨地想到,而韓珂卻隻當他是謙虛,微微一笑,言道:“謝大哥能自火長一躍而為擁隊,想是立下了不少戰功,怕是最少也斬了三顆首級吧?”


    謝多喜聞言,臉一紅,說道:“韓小姐有所不知,此次韶州之戰,皆是卓知州一人之功,吾等隻是跟著搖旗呐喊助威,並無衝殺機會,而謝某之所以能升職,隻因......隻因本隊負責協助知州府親衛挖了個大大的坑而已......”


    “什麽?大坑?”韓珂和立在一旁伺候的小武同時驚唿出口。


    謝多喜見狀,更是麵紅耳赤,尷尬地言道:“正是如此。那日卓知州設下阻敵之計,於是命知州府親衛帶著我七隊一起在官道上挖坑......最後逼得敵軍無路可去,隻得歸降......至戰後敘功之時,知州大人卻不肯居功,反而將功攤於吾等身上,不管有沒有出力,皆記斬一級之功,而吾等因挖了個陷馬坑,算是有些苦勞,所以每人都多記了兩顆首級,如此一來,王擁隊升任營副,而謝某便提了擁隊。”


    韓珂和小武聞言,頓時麵麵相覷,韓珂又問道:“卓飛那家夥到底施了什麽詭計,竟能逼降萬餘韃虜?”


    謝多喜聽韓珂直唿卓飛之名,語意不敬,頓時頗為不喜,聳了聳肩,又言道:“豈止萬餘,是兩萬餘降軍,就是凱旋之日,跟在我們後麵吆喝的比我們還要起勁兒的那夥兒人,那可都是元卒,隻不過剛在韶州換上了咱們的袍子罷了。”


    韓珂聞言,驚得久久無語,而小武見狀,言道:“看來傳言似乎也不盡虛啊!謝大哥,請你再從頭細說一下此戰的經過可好。”


    “行!左右閑著無事,韓小姐愛聽,那我就說說好了。”謝多喜一想起韶州戰事,便熱血沸騰,頓時也不再感到拘謹了,隻見他一拍胸脯,侃侃而言,說到興起處,還要張牙舞爪地比劃兩下......


    “唉,迴想那日卓知州傲立山巔,扶劍搖扇,於談笑之間,便傾敵萬馬千軍,而骷髏黑旗一出,韃虜無不膽戰心寒,如此手段,如此風姿,唯昔日周郎可較其一二也!”謝多喜說道最後,竟搖頭晃腦地感慨起來了。


    韓珂和小武聽得也是心醉神搖,唏噓憧憬不已,不過韓珂把謝多喜的話念叨了兩遍之後,忽然迴過味兒來,奇道:“謝大哥,你不是沒讀過書麽?可這最後幾句話......”


    謝多喜聞言,登時鬧了個大紅臉兒,趕緊支支吾吾地解釋道:“韓小姐有所不知,其實這後麵幾句話是謝某聽茶肆裏的說書先生說的,隻是人家有學問,說的中聽,就跟咱們想說卻說不出來的一樣,所以我就隨口用上了......嗬嗬。”


    謝多喜尷尬地撓了撓頭,而韓珂聞言後,出奇地沒有說話,而隻是默默地點了點頭,又將目光飄向涼亭外麵,望著幽深的竹林發呆。


    謝多喜見狀,還以為是那句話得罪的韓家大小姐,頓時有些惶恐起來,而小武見狀不忍,走到他身前,輕聲道:“小姐怕是想起了心事,與謝大哥無幹,無須憂慮,而今天色已晚,不如小武先送謝大哥迴去吧。”


    “好!好!如此謝某就先告辭了!”謝多喜聞言大喜,隻覺得小武這丫鬟好不善解人意,慌忙行了一禮,算是拜別韓珂,便轉身隨著小武而去。


    謝多喜走出兩步,心中忽有所思,忍不住地又迴頭望了望韓珂,暗想道:“坊間有傳言說韓家孫小姐與卓知州大人有染,不,有情,莫非說得便是這位長孫大小姐不成?不會吧,據說這位韓大小姐已經和新鋪鎮史家結親了啊!可是,這架勢......咦,莫非她如此關心韶州戰事,便是因為卓大人不成......”


    謝多喜越想越心驚,雖然他也覺得這位美貌和善的韓家長孫大小姐可謂是卓飛的良配,但是世俗禮教的影響又讓他覺得如此不妥,於是一時間好不苦惱,趕緊加快兩步,追上小武,朝著府門外極速而去,是非之地,還是少留為妙啊!


    謝多喜走了,韓珂還在發呆,而竹林深處忽然轉出了兩個身影兒,其中一人對著另一人小聲說道:“大兄,依你之見,咱這妹妹到底對那卓飛有沒有......有沒有幾分情意?”


    被喚作大兄之人,正是韓府長孫韓英遠,隻見他猶豫了一下,小聲說道:“幾分肯定是有的,但是到底是幾分就真不太好說了,我看恐怕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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