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剛氣定神閑地驅馬來到費清和顏潤麵前,也不下馬,隻是一抱拳,說道:“在下李剛,見過二位萬戶大人。”


    “大膽!見了大人竟敢不下馬跪拜,莫非在找死麽!”顏潤的親兵首領大聲地唿喝到,顯然是想在氣勢上先壓住李剛一頭。


    李剛知道對方的用意,微微一笑,說道:“死到臨頭了竟然還有心情去講究這些虛禮,有趣,真是有趣啊!”


    “大膽!”親兵首領嗆啷一聲抽出馬刀,直接對著李剛就砍了下去。


    李剛全無懼色,看也不看揮刀砍來的親兵首領,隻是笑眯眯的望著顏潤。要說李剛最近也看出來了,其實費清和顏潤這倆人之中還是以顏潤為尊,費清大多數時候都很聽顏潤的話,隻不過顏潤敬費清如胞兄,執禮甚恭,所以二人才能全無芥蒂,和睦如親。


    鋼刀擦著李剛的鼻尖劃過,李剛卻連眼皮兒都沒眨一下,這個結果實在實令人泄氣的緊,親兵首領提著刀好不尷尬,而費清更是鬱悶地脫口問道:“小子,莫非你就不怕死麽!”


    李剛聽了這話,笑的更加地燦爛了,不徐不疾的說道:“其實我也怕死,不過我知道,隻要我死了,那這裏的一萬多人都會為我陪葬,所以也不知怎地,李某忽然就不怕了!嗬嗬。”


    李剛人畜無害地笑著,可他的話卻令周圍的元軍心神一顫。而費清則更是怒不可遏,卻偏偏還不敢發作,隻能色厲內荏的吼了一句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話,道:“大不了咱們就同歸於盡!”


    李剛對此嗤之一笑,轉頭向著顏潤問道:“顏萬戶也這麽想麽?”


    顏潤盯著李剛,所答非所問,陰惻惻地說道:“爾到底是誰?”


    總算是轉入正題了,李剛仰起頭,說道:“不才李剛,梅州步軍副將,北城營營正,授遊擊將軍。”


    李剛報的是技能大比之後,馬大公爺許諾他的官職,這倒不是他故意拿兵部還沒核準下來賞賜在炫耀,隻是因為他害怕因為自己的官職太低,以至於不能引起對方的重視,而事倍功半。


    李剛從來都不是一個死板固執的人,而拜了卓飛為師之後,在恩師他老人家的日日熏陶之下,他的心思就更加的活泛了,能省力的事,又怎麽會固執於一些小節呢?


    費清和顏潤相視一眼,均道這個李剛年不過二十餘,卻以副將的職司掌控著梅州的北城大營,而且還有從五品的散佚加身,這官職已經不算小了,而弱宋軍中講究按資排輩,以他這個年紀,若不是因家世顯赫的話,那便是其深得上官的信任啊!況且,從其置身敵營還能談笑風生的這份勇氣來看,此子倒也是個有真本事的。


    “李將軍年少有為,實是令人欽佩,卻不知來此何事?”顏潤問道。


    “李剛來此,隻是為了救人性命罷了。”


    “哦?誰人的性命!”


    “顏萬戶何必明知故問?”


    “嘿嘿嘿,有膽色,既然如此,那爾可做得主麽?”


    客套了兩句廢話之後,談判終於開始了,李剛聞言後,麵色一正,甚是自豪的說道:“李某因義兄之故,有幸結識不世大賢卓飛卓公子,並拜入其門下,行四,而二位大人想必也知道了,吾師月餘前已經被吾皇破格擢用為梅州知州,如今正在那山峰之上看著咱們。嘿嘿,李某不才,卻還是可以待恩師做些主張的。”


    顏潤聞言後暗想道:原來此子竟是敵軍主帥的四徒兒啊!咦,怪了,那個梅州知州不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郎麽?又怎會有這麽大個徒兒?


    而費清卻是在心中暗罵道:還說是什麽不世大賢,狗屁……我看是不世的鼠輩才對,天底下有這種隻會施展陰謀詭計的大賢麽!


    不過不管怎麽樣,費清和顏潤總算是相信了李剛的地位,相信了他有資格替山頂上那麵骷髏大旗下的敵軍主帥代言。


    “若讓吾倆倒戈,官授何職?”顏潤淡淡地問道。


    李剛正色道:“循舊例,授四品散佚,五品職司!”


    費、顏二人對望一眼,心說這個職位有點低,不過既然是降將,低一級也不算太欺負人,勉強還可以接受。


    於是顏潤又問道:“可統吾軍否?”


    “本軍自是不可!然循舊例,於大軍整備之後,二位將軍自可重領一軍。”


    李剛的迴答也沒讓費、顏二人有何意外,畢竟沒什麽人會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再許諾降將繼續帶領原來的兵馬,若李剛痛快地答應了,那這二人反倒是要開始懷疑對方的誠意了。


    顏潤問道:“吾等家眷全在北地,該如何是好?”


    “循舊例,我梅州將奏報二位大人頑抗不降,終致全軍覆沒,所以日後二位大人需改名重生,而這家眷自然是可以派人偷偷接迴來的。”


    所有降將的顧慮其實都是一樣的,而對方的這些問題都是恩師他老人家敲定的規矩,李剛隻是在套用,自然也不怕違背了恩師的本意。


    費清和顏潤再次對望,覺得若能如此,恐怕也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其實也就是他們這些將領才有家眷要顧慮,而一般士卒卻是不用太顧忌這些的,畢竟當兵聽令,就算是投降或者逃跑了,那統治者多半不會太難為他們的家人,至多就是發配給其他軍士為奴為婢,總也不至於死。


    再說了,新附軍大多都是南宋的降軍,他們當年投元的時候,這家人可多是丟在南宋的,早就已經是下落不明了,而就算家屬隨軍,那敗仗之後,也基本上都被蒙古韃虜給禍害了,如今家室健全的士卒,可謂是十不存一。


    費清和顏潤接下來又問了些交接的細節問題,而李剛也一一做答,或許是這二人感受到了李剛的誠意,或許是他倆覺得自己已經沒有了太多的資本,總之整個談判過程基本上沒有什麽討價還價,雙方越談倒是越融洽了。


    事情敲定。


    顏潤苦澀一笑,心說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竟然要投降兩次,唉,希望不要再有第三次了啊!


    而費清此刻卻忽然問道:“李將軍,你總說‘循舊例’,卻不知這舊例是從何而來?莫非已有先例了麽?”


    李剛哈哈一笑,說道:“自然是循吾師卓飛於韶州定下的舊例了。”


    “韶州?莫非……!”顏潤一驚,用疑惑的目光望向李剛。


    李剛點了點頭,又道:“不錯,呂師夔、史煊、納赤結部已全軍覆沒,李默千戶率五千餘輕騎棄暗投明,而齊凱萬戶率部倒戈之後更是親斬了達魯花赤納猛和斥候百戶巴根,吾師仁慈,便定下了這些規矩……”


    “大都督竟然已經死了!”費清和顏潤到如今才得知此事,紛紛不敢置信地驚唿出口。


    “正是!”


    費清和顏潤到了此刻才明白自己原來一早便已經沒了半點翻盤的機會,區別隻是程度上的不同罷了,而李剛方才隻字不提這些足以摧垮任何人心防的事情,這份誠意,已是難得之極了。


    咣當,咣當……


    費清和顏潤雙眼空洞,擲刀於地,而緊接著他倆的親兵也紛紛擲刀,再下來,便咣當咣當之聲不絕於耳也……


    ……………………………………………


    十二月二日,韶州城內,一片大戰後的蕭索之氣,雖然近郊四鄉的難民領了韶州州衙發放的少許救濟之後,已經開始陸續返鄉重建家園了,但是滯留在韶州城內無家可歸的孤兒和老人並不在少數,而這些孤兒和老人的父母子女多是被韃虜給禍害了的,再加上家園被毀,屋無存糧,所以這些老弱就算是迴鄉,那恐怕也仍是死路一條,還不如留在韶州,依靠官府每日發的救濟米粥活命,雖說不是長久之計,但是能喝一頓是一頓吧……


    不過此刻州衙之內,卻是燈火輝煌,梅州知州卓飛及其諸徒,還有梅州將領,以及一眾新降之將,除了侯燾奉命帶著五千人馬去奪迴南雄和梅關之外,其餘人皆齊聚一堂,推杯換盞,共慶大功。


    各色菜肴珍釀流水般的撤換不提,而席中更有歌舞雜耍娛賓,甚至還特意請來了韶州最大青樓翠衫院的頭牌紅姐兒崔月兒彈唱助興,可謂是極盡奢侈之能事,朱門酒肉臭也不外如此也。


    卓飛從來都不是個喜歡虐待自己的主兒,而他也不認為自己稍微放縱一下是什麽錯,因為在他看來,身為一個官,最大的職責是護衛一方百姓平安,是保證一方百姓衣食無憂,是引領著他們去致富進取的……而那種終日裏隻會標榜道德仁義,卻屍位素餐,屁本事都沒有的官兒,即使他再清廉,再無私,那又有什麽用?一個願意和百姓一起喝西北風的清官兒,和一個自己大口吃肉卻還能給百姓們留點肉湯的昏官,孰優孰劣,相信正常人都會做出正確的判斷吧?


    正所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所以卓飛覺得以自己的傲人戰績,和自己為這些同胞們所做的貢獻來說,置辦這麽一桌酒席,還是不算過份的。


    而且他還希望能借此次慶功宴會盡快地消融降將們的心理隔閡,將不穩定因素在迴到梅州之前徹底地消除。而從此刻賓主言歡的場麵看來,這宴會的效果還是不錯的。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歌舞暫休之時,齊凱起身代表一眾降將向卓飛敬酒,言道:“卓大人年少誌高,不但學富五車,且更是精通武略,吾等一幹降將,雖皆敗於大人之手,然卻對大人之智計謀略深感欽佩,而大人不但對吾等降將以禮相待,更是解吾等之憂,允吾等各自派人返北接迎家眷,此恩此德,實令吾等感動莫名也……齊某不才,願代諸位手足跪敬大人一杯水酒,以表吾等感恩之心也。”


    眾降將紛紛起身,隨著齊凱跪伏於地,納頭便拜。


    卓飛也不阻攔,端坐帥位,受了他們這一大禮,接著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之後,才笑言道:“嗬嗬,卓某素來不喜跪拜之禮,且日後大家便是同僚,無須太過客套,諸位還是快快請起吧。”


    齊凱等一眾降將再拜一下之後,方起身迴座,而顏潤也借著酒力,忍不住地說道:“顏某自幼習研兵書,行軍逢戰多能料敵於先,自負智計過人,可自落入大人之甕後,方知往日引以為傲之物比起大人來實如同螢火與皓月之差也,唉……”


    眾將紛紛附和,秦天雷是員猛將,且直人直性,往日裏最看不慣顏潤這種自負智計的家夥,聞言後更是把眼睛一瞪,說道:“卓大人那是文曲星和武曲星的合體,自然不是咱們這些凡人能比的,這點我早就看出來了,可你們卻倒好,不挨打都還不知道疼,還真是夠笨的啊!”


    這話說的有點兒不客氣,實在是破壞了和諧的宴會氣氛,場中一時間變得尷尬起來,唯有王挫和秦天雷臭味相投,隔著桌子,擠眉弄眼地拚命向秦天雷豎著大拇指。


    一眾降將這兩日已知道秦天雷這人是個莽撞的性子,對他說出這話也不以為奇,而且人家這句話雖衝,卻也說的沒錯,自己可不是不挨打不知好歹麽!


    諸降將自覺慚愧,紛紛低頭喝酒,不再言語。唯有性子較為火爆的費清大為不忿,反唇相譏道:“我們是笨,可難道你就聰明麽!若換了你是我的話,難道你一早就能看出卓大人的厲害麽?”


    “莫要胡扯,我又怎麽會是你!秦某雖然不聰明,可你也別當我傻啊!”秦天雷大驚失色,脫口叫到,顯然很害怕自己成為費清。


    費清為之氣結,覺得自己和這個摻雜不清的的家夥實在是沒法子溝通,於是把頭一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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