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將軍,為何不幹脆一把火把他們燒幹淨啊?”一名姓侯的知州府親衛隊長趴在吳天的身邊,不解地詢問到。雖然吳天並非是什麽將軍,但在身為卓飛愛徒的他,在這些親衛們的心裏,卻比其他正牌的將軍更像將軍啊!


    吳天由得這些親衛們叫自己將軍,既不反對,也不辯解,因為叫將軍總比恩師起的那個什麽‘顧問’要順耳的多吧!


    吳天微微一笑,說道:“這些元軍,背棄祖宗,助紂為虐,實在是取死有道也!隻是……這畢竟也是一萬多條性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豈不大善焉?”


    吳天滿臉皆是悲天憫人之色,直令侯隊長和一眾親衛們感動不已,心道卓大人師徒果然都是上天派下來拯救世人的,明明能將敵軍一舉盡殺,卻非要多費些周折地去收服他們,這還不算是菩薩心腸麽!


    卓飛師徒給了這些逃難的青壯們一條活路,而且除了訓練嚴格艱苦之外,一直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的,這種待遇在亂世之中那可是難以想象的,所以這些青壯對卓飛師徒皆是奉若神明,感恩不已。


    在他們看來,卓大人一把火燒光了一萬四千敵軍,以牙還牙,是好的;後來又逼降了李默部的五千多騎兵,這得饒人處且饒人,自然也是好的;而最後又詐開了韶州城,將滿城萬餘元軍全抓了俘虜,兵不血刃便收複堅城,那更是極好的。


    而如今,吳將軍也要學他師傅去逼降這一萬多的敵軍,拯救一萬多個墮落的靈魂,這果然是名師出高徒,好的不能再好了啊!


    總之,在這些知州府親衛們的眼中,卓飛師徒不管是做什麽,那總歸都是好的,是自己要堅決去擁護的,是自己要以死去捍衛的,是自己可以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


    眾親衛皆暗暗告誡自己,待會兒手腳定要利落一些,待會兒分寸定要把握的準確一些,待會兒逼降的聲音要喊得更有殺氣,更有磁性一些……


    眾親衛萬眾一心,可就在此時,忽然又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響起,道:“哼,依我看這些大逆不道的元狗就全該千刀萬剮了吃肉,真不知還饒他們一命作甚,吳……吳兄的慈悲心腸可不要用錯了地方啊!”


    眾親衛一聽這話,紛紛大怒,而那個侯隊長更是打算破口大罵了,可他一迴頭,卻突然發現說話的人正是卓大人的六徒兒梁順,於是他登時便敢怒而不敢言了。因為這梁順雖說是個不知好歹的小家夥,但不管怎樣,畢竟人家也是卓大人的徒兒啊!而且有這層名份在,那人家就是咱的主人,咱哪兒能去忤逆自己的主人呢?


    這便是大義的威力,這便是名份的威力,這便是儒家人倫五教理論推衍而生的社會行為準則,是封建王朝的道德鐵律,無論是君是民,皆不敢輕易違背之。


    算了,神仙鬥嘴,咱們這些凡人還是就別插口了吧。


    眾親衛皆不敢言,而吳天扭頭望了望身邊一臉不痛快的梁順,也不生氣,也不去計較對方那含含糊糊的稱謂,隻是微微一笑,說道:“嗬嗬,師弟倒是嫉惡如仇……唉,或許你是對的,師兄我確是有些心慈手軟,隻不過恩師說了,本門修煉當注重‘逍遙’二字,也就是說隨心所欲的真情真性最好,師兄我不忍見這些誤入歧途之人灰飛煙滅,是以才想方設法地放他們一條生路,這便是我之本性,若讓我強泯本性地去將他們斬盡殺絕,不是做不到,隻是怕心結一生,修為便難寸進了啊!”


    梁順聞言一怔,實在沒料到吳天會給出這麽個古怪的答案,修煉?這些人當自己是和尚還是道士啊!完了完了,本來還以為這吳天是個人才,可沒想到梅州的這些人裏麵壓根兒就沒一個是正常的啊!尤其是那個……嘶……


    如今梁順隻要一想到那個站在山頂,搖著折扇,眼睜睜地看著一萬四千大軍掙紮於火海之中,卻還能麵露微笑,貌似享受的人,便會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覺。


    梁順雖然嘴上說的兇,恨不得將所有的敵人都千刀萬剮了去,但他畢竟還是個少年郎,對於生命是充滿著期待的,也正因為如此,所以他不能對剝奪別人的生命的行為而做到完全麻木,無動於衷。


    不過草甸上的那把火,卻讓他親眼見識了一萬四千條性命的消失,也讓他見識了什麽叫做鐵石之心,什麽叫做睥睨天下,而從那日以後,他就不自禁有些害怕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了,因為他從他的身上看到了兩個令他完全不敢去直視的字眼---梟雄!


    所以從那日之後,梁順很想快些逃離此處,越遠越好,最好一世都不要再見這個可怕的人,因為在他麵前,梁順總是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可是,梁順的心底深處又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唿喚著他留下,留下盯著這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看看他到底能走到那一步,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能力挽狂瀾,驅逐韃虜,解民倒懸,重豎國祚……可是,若他真的做到這些之後,那這國還會是以前的那個國麽?


    說實話,卓飛的奇謀妙計,統兵之能,都令梁順大開了眼界,歎為觀止。同時,卓飛還深受著百姓的愛戴,麾下士卒更是願為其效死,而他那個人,似乎有一種可怕的吸引力,令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人都願意和他親近。


    總之,無論從何方何麵去看,那少年做的似乎都無可挑剔,而梁順也實在想不出來當今世上誰還能比那少年做的更好了。


    所以從感情上來講,梁順是很希望卓飛能幫著小皇帝驅逐韃虜,重整江山,救萬民於水火的;可是,從直覺上,梁順又實在不相信卓飛這種人會真的忠於皇上!因為撇開其可疑的來曆不說,就是通過自己平日裏對此人的觀察,也沒覺得他有半點兒忠君之心啊!


    梁順在卓飛的身上看到了救國的希望,但他也感覺到了卓飛那不可駕馭的本性,所以這讓他很是矛盾。吳天說本門修煉就是隨心所欲,可是,梁順如今還真的是有些搞不清楚自己的內心到底是想幹嘛了,他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想不想看著那少年力挽狂瀾於既倒,他想不明白那少年的心中到底是怎麽想的,他想不明白,這世上難道就沒有兩全之策麽!


    思前想後,最後梁順隻好安慰自己說,自己隻有跟在那少年的身邊,才能更好地監視他,若哪天真的發現他有不臣之心,那自己便可親手除了他去……


    梁順在胡思亂想,吳天又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道:“小師弟,你可別忘了,咱們四師兄如今還陷身其中,而這水火無情,萬一傷著他可就不好了啊!所以恩師特意吩咐過,要隨機應變,最好能逼降敵軍……”


    梁順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剛才那些廢話都是說給旁人聽的,而這句話才是真正的原因吧!可是……


    “兵家大事,豈是兒戲?莫非就為了他一人,便要更改初衷麽!萬一拖累了三軍,那不知又要白送多少條性命,而身為一軍主帥,豈能徇私,這也太……”梁順故意大聲嚷到,存心想讓身旁的知州府親衛們聽到事實的真相。


    吳天瞅了梁順一眼,也不生氣,隻是淡淡地說道:“若換了是你的話,那恩師也定會如此吩咐的?”


    換了我,也會麽……?


    吳天的話,令梁順突然想到若是自己陷身敵營,那在這種時刻,想必也會希望有人還顧忌著自己吧?


    梁順愕然無語,而此刻又聽吳天小聲地叮嚀著身旁的親衛隊長道:“來了,敵後軍已經快撤過來了,都別急,先放過去一部分,等他們兩部人馬交織在一起的時候,咱們再發動不遲……”


    “諾!”


    ………………………………………….


    “大哥,大哥果然安然無恙,如此一來,小弟便放心了!”顏潤驅馬迎上正向他馳來的費清,很是動情地說道。


    費清剛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見狀,也是很激動,說道:“多虧了賢弟,多虧了賢弟派人相救,否則愚兄怕是就要……就要被烤熟了啊!哈哈哈……”


    費清自嘲的大笑著,顏潤一聽,卻更是慚愧,說道:“都怪小弟疏漏,竟令大哥受此磨難,真是令吾無地自容也……”


    “嗨,賢弟說的什麽話,誰能想到那敵軍竟敢銜尾追來,而且還敢派快馬先頭阻擊我部…….嗯,說實話,敵軍的鬼火甚猛,而那些鼠輩也就是仗了這猛火之利,方敢如此囂張行事,否則吾等何懼他來。”


    顏潤點了點頭,他一向自負謀略,而這次他自問各方麵自己都算到了,而他唯一沒算到的便是敵軍的火太過於兇猛,兇猛到竟能硬生生地困住七千大軍。


    “唉,大哥說的也是。”顏潤紅著臉應了一句,接著又看了看山頂上斥候的手勢,說道:“大哥,咱們先不說這事兒了,如今後麵的敵軍已經快追上來了,所以還請大哥趕快出山修整,小弟在此結陣殺敵,定要為大哥出一口惡氣。”


    “好!好兄弟!愚兄便在山外等你的好消息!”


    費清打馬而去,顏潤再次奔上小山丘上,望著剛剛通過山路中段的敵軍,心中不屑地想到:哼,難怪會追來的那麽快,沒想到竟然都是些騎兵,我說這南朝什麽時候也有這麽多匹快馬了,莫非那梅州便如此地富庶,能買的起這麽多匹戰馬麽!


    有宋一朝,向來缺馬,北宋尚可,而到了南宋時,缺馬更甚,馬匹多是來源於川秦茶馬貿易,而自從張浚富平大戰丟了陝西之後,南宋喪失西北主要的馬場,隻好增加川馬購入額,而隨著戰事的發展,茶賤馬貴,其時有人言:“祖宗時一馱茶易一上駟,而今宕昌四尺四寸下駟一匹,其價率用十馱茶,若其上駟,則非銀絹不可得也”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北宋時換一匹好馬隻需一馱茶葉,可到了如今卻要十馱茶才能換來一批劣馬,而若想換好馬的話,那用茶葉還不行,隻能用銀兩和絲織品來交易啊!


    正因如此,所以顏潤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何梅州軍竟然能湊出幾千馬軍,銜尾追來,雖然看上去移動速度不甚快,恐怕都是些劣馬,但那畢竟也是馬不是?


    不過顏潤也沒把這些馬軍放在心上,而且在他看來,敵軍都是騎兵那就更好了,因為在這不甚寬的山路之上,馬軍不易展開,而兩邊的山坡雖然平緩,卻還是有些矮樹灌叢的,更是不宜馬軍發動衝鋒,反倒是步卒大占便宜,隻要擋住了敵軍的衝鋒,降下他們的速度,那他們就不再是騎兵,而是待宰的羔羊了!到時候,自己說不定還能活捉幾千匹劣馬,做大軍代步之用呢……


    顏潤想到此處,豪情勃發,哈哈一笑,自言自語道:“來吧,快些過來讓我顏潤會會你吧!”


    ……………………………


    砰砰砰!


    就在顏潤豪情勃發,激情無限的時候,突然又有三顆紅色的號炮衝上天際,而這一次,卻非像上次那般離得很遠,而簡直就像是在他的身邊炸響一般。


    顏潤愕然四望,忽見東側更高的一個小山頭上忽然冒出了一個個黑影,蜿蜒兩裏,一時間也看不清楚有多少人。


    顏潤大驚,又向西側望去,隻見西側較遠處的密林之中,也走出了一個個小黑影。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顏潤心中狂叫,他實在不相信敵軍竟然真的在此處藏有無數的兵馬,而自己還茫然不覺,一直都以為敵軍隻是從後路追來的。


    顏潤心中冰涼,而到了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在這兩座矮丘上結陣來對付後麵的追兵是沒問題的,可是這兩座矮丘的外側都還有更高一些的山丘,而敵軍隻要占據了這些山丘,那自己其實就和掉進了坑中的猛獸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了。


    後有追兵,兩側皆有伏兵,如今希望唯有前路,唔,已經有幾百兵馬衝出去了,應該沒有埋伏了吧!


    顏潤遲疑地扭頭望向前方山口,果然看見大哥手下的那些驚弓之鳥們正在玩命地衝出山口去…….


    唿~~~顏潤鬆了一口,心說總算是前路還在,敵軍雖然三麵合圍,令自己陷入被動,再也沒了一戰之利,但是,敵軍離得還很遠,自己還有很多時間可以從容地退出山穀後整軍再戰,到時勝負誰手,還說不定呢!


    砰砰砰!


    顏潤的念頭還沒轉完,便被三聲號炮徹底地粉碎了他的幻想。


    緊接著,顏潤看到,本已一馬當先撤出了山口的大哥費清,又帶著親兵玩命地打馬撤了迴來,而隨著他的後撤,山口外的己軍步卒也向潮水般地倒灌了迴來!


    “怎麽迴事!怎麽迴事!”顏潤馳馬奔下山丘,拉住驚魂未定的大哥費清,大聲地喝問到。


    費清見了自己兄弟,登時悲從中來,帶著哭腔兒大喊道:“敵軍在山口外挖了一條深溝,實在是過不去啊!要不是錢千戶拉住了我,那大哥差點兒也掉進溝裏去了啊!”


    “放屁!過不去也得過,否則咱們就得都死在這兒!”顏潤大怒,再也顧不得什麽尊重兄長,一把揪住費清的領口,怒喝到。


    費清此刻也無暇去計較自家兄弟的無禮,而隻是哭喪著臉h哀嚎道:“那溝太寬太深,一百多人掉下去連個底兒都沒填平啊!要真想填出條路來,我看最少也得兩、三千人才行啊!”


    顏潤聞言,徹底傻了眼,心說這得多深的一條溝啊!而且這麽深的溝,那絕非一蹴而就,敵軍必然是已經挖了好久了啊!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顏潤再次問自己這個問題,忽然他又想起一事,大聲叫到:“不對,咱們的斥候來迴探了幾次路了,為何沒人掉進溝裏,難道這些斥候都是在偽報不成!”


    費清聞言更是沮喪,說道:“那溝中以圓木為柱,上負薄石板,再蓋以厚土,數人踏過去則全無異樣,可是人一多,便會壓破薄石板,墜入深溝而亡,好不歹毒!”


    顏潤傻傻地聽著,他總算是知道了那片新伐下來的樹木去了何處,原來不是造閥,而是用來建溝的……


    顏潤苦澀的一笑,忽然,前方山口左側的山峰之上,出現一個纖瘦的身影,而緊接著,山口兩側山峰上的身影便越來越多,越來越密,越來越數不清楚……


    此刻,一杆無比巨大的黑底白骷髏大旗豎了起來,迎風飄揚招展,詭異而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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