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二十一日,辰時,大軍在河源縣補給之後,便拔營起行,浩浩蕩蕩地奔赴連平縣去也。


    據知情人士分析,連平縣位於韶州與循州的交界處,而廣南東路經略安撫使司衙門今次派出大軍駐守連平,則有幾個以下好處。


    首先,萬一元虜的呂師夔部因文帥的江西攻略而狗急跳牆,破釜沉舟地殺入廣南的話,那連平駐軍在必要時便可迅速作出反應,奔赴韶州以支援戰事;


    其次,則是即便韶州被韃虜偷襲而下,那連平駐軍至不濟也可守住轄境,威脅韃虜側翼,令其不敢孤軍過速地突入廣南腹地;


    至於這第三點嘛,有些複雜,主要是由於廣南東路今日已經一分為二,而韶州是廣南中路的轄境,如此一來,東路的大軍在未獲中路求援訊息之前,自然不便越俎代庖,直接過境禦守了。但又不能離得太遠,否則恐怕介時會援救不及,是以,最接近韶州的連平縣便是唯一的選擇了。


    當然了,廣南東路經略安撫使司此舉之中到底有沒有存了一些隔岸觀火打算伺機搶功念頭,或是因不滿本路轄境被一分為二而打算武裝遊行示威一番的心思在裏麵……那諸位可就不好妄自猜測了啊!


    ……………………………


    十月二十五日,黃昏,和平縣西,一處密林之中。


    “哈哈!小弟姍姍來遲,讓兄長久候多時了,慚愧,慚愧!”卓飛跳下馬來,拱手對著迎過來的義兄蔡蒙吉笑嘻嘻地打了個哈哈。


    “既是手足兄弟,那賢弟為何還如此見外呢?”蔡蒙吉也哈哈一笑,一把挽住卓飛的手,邊走邊說道:“這林中露重,易感風寒,來來來,賢弟與諸位且入帳飲杯水酒暖暖身子吧。”


    軍帳之內,擺了一桌酒宴,卓飛看了看,隻見都是些簡單吃食,都是肉幹,果脯,米餅之類的行軍食品,並無熱菜熱湯,想必是蔡蒙吉為了隱藏兵馬而不敢生火造飯。


    卓飛心中感歎,隨著眾人坐定之後,便言道:“嗯,在座的都是自己人,吾也不瞞諸位,此次的奇襲之策便是由小弟所獻上的,所以每當小弟想起蒙吉兄與諸位兄台匿藏於山中風餐露宿之時,吾也感同身受,寢食難安,直恨不能以己身替兄受罪啊……(此處省略三千字)


    罷了,罷了,小弟也不再廢話了,吾還是先自罰三杯以作賠罪為好!”卓飛舉起酒杯欲飲。


    蔡蒙吉一見大驚,趕忙拉住卓飛的手臂言道:“賢弟莫急,莫急,這軍中禁酒,賢弟身為主帥豈能壞了規矩?再者說了,這酒總共不過一壺,全做解饞之用,你一人便飲三杯,那其他人還有的喝麽!”


    “哈哈,蒙吉兄忒也小氣!”


    “嘿嘿,賢弟忒不厚道!”


    哈哈哈~~~!


    兩人相視大笑,而同席者也紛紛跟著起哄,氛圍立刻變得融洽無比,大家均覺得這位卓知州與往日所見的文官大不相同,雖然這家夥年輕,且為人油滑,但言語之間卻是坦誠無忌,風趣幽默,相當地合咱們這些武夫的脾胃。再加上這位卓大人和自家蔡頭兒是結義兄弟,那就更是親近了三分……


    於是,眾將官也不再拘謹,各個兒都活躍起來,舉杯的舉杯,夾菜的夾菜,打著為卓大人接風的旗號大飽口足之欲,吃的好不歡實,好沒形象。其實這也不能怪他們不懂禮數,實在是最近貓在山中的日子真他娘的太苦了點,而且據說後麵還有無數個這種日子要去煎熬……那一有機會還不得抓緊了多塞點兒麽?


    卓飛看的是目瞪口呆,略一想便知其中緣由,不免也著急了,心說你們這兩天苦了,但老子也沒過舒服啊!這可是給我接風,我還沒動筷子,你們咋滴一個個便吃的風卷殘雲了呢!不行,咱也得搶,不搶怕是吃不著了啊!


    於是,卓飛趕緊對著自己的幾個徒弟一使眼色,同時發難,齊齊殺向飯菜,加入了這場食物爭奪戰,毫無主帥風度,隻看得蔡蒙吉是搖頭苦笑,尷尬不已。


    總算是等眾人都酒足飯飽……呃,不足不飽反正也沒的吃了之後,蔡蒙吉便命人將碗碟都撤了下去,然後又鋪上一張簡易的地圖之後,這才直身抱拳,鄭重地對卓飛朗聲道:“梅州義兵總督蔡蒙吉奉廣南經略安撫使司軍令,統六千鄉兵來會,任大人調遣,還望大人示下!”


    “哈哈,你我兄弟何必如此鄭重,蒙吉兄太過嚴肅了啊!小弟……”


    卓飛笑言,誰知話還沒說完,卻見蔡蒙吉又猛地抱了一下拳,並打斷了自己的話,大聲說道:“大人,公事為先,私交後論,末將在此恭聆帥令,還望大人示下!”


    卓飛一怔,心中很是欣賞蔡蒙吉這種公事公辦的態度。說實話,在與馬大公爺商議人選之時,卓飛也是有過顧慮的,因為畢竟在自己還是個白身的時候,人家蔡蒙吉便已是梅州的第三號人物了,而如今自己一躍而上,成了對方的上官不說,還命令人家帶兵來自己手下聽差,雖說往日有些私交,但須知人的嫉妒心理卻是很可怕的,真要嫉恨嫉妒起來,莫說是義兄弟,便是親兄弟因此反目的也不在少數啊!


    可如今看來,蔡蒙吉的態度很端正,是個好同誌,是個可以好好團結的好同誌啊!


    卓飛心裏很清楚蔡蒙吉之所以搞得這麽鄭重,其中也是存了故意做給他手下的那些兵將們看的意思,因為連蔡蒙吉自己都表態願意服從卓飛的調遣了,那誰還敢不聽指揮呢?


    蒙吉兄可算是夠義氣了啊!而人家給咱臉了,那咱自己也不能辜負了人家的好意不是?


    “好!既然如此,那便傳吾帥令,速速升帳聚將是也!”卓飛返迴主位,猛地一拍案幾,大聲下令,氣勢煞是驚人。


    可惜話音落地,卻半響沒見有人聽令而動,台下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一臉茫然之色。蔡蒙吉的嘴角一抽抽,趕緊邁前一步,低聲道:“迴稟大人,末將麾下的大小將官皆在此處了,莫非大人麾下還有哪位將軍未在此列否?若是如此,請大人明示,末將這便派人去召……”


    卓飛一聽這話,登時便明白自己錯在哪兒了,心中忍不住大罵自己糊塗,你想啊,這本就是蔡蒙吉為自己設的接風宴,所以他手下但凡有點身份,夠資格參加軍議的將領,又有那個會不來呢?而自己手下,這次帶來的無非就是幾個徒兒,還有那個便宜的大侄子侯燾,一眼望去全都在這兒了,還聚個屁的將啊!


    想到此處,卓飛心中不爽,忍不住地嘟囔道:“他奶奶的,人家戲文裏麵的大帥哪次開會不都是喊這句詞兒麽?憑啥到了本大人這兒就不讓用了呢?你再看看人家當大帥的一聲令下之後,立馬山唿百應,八麵威風!憑啥到了哥這兒就像個傻帽了呢?”


    戲癮沒過成令的卓飛頗不痛快,腹誹了一通之後,這才灑然一笑,又對著蔡蒙吉和在座諸將自嘲道:“嗬嗬嗬,看來兄弟我這一路地縱馬急趕,不但把自己的屁股磨掉了兩層皮,而且竟是把自己的腦子都給顛糊塗了啊!嘖嘖,這下我可讓諸位見笑了,慚愧,慚愧!”


    哈哈哈~~~!眾將見卓飛說的甚是有趣,便齊聲哄笑,都覺得這位新來的少年主帥的言語是越聽越順耳,更無半點往日那些酸儒們的矯揉造作之態,甚是難得!


    蔡蒙吉亦是暗暗點頭,心中不由得又對他自己這個便宜得來的賢弟高看了幾分,暗思道:此子如今雖還略嫌稚嫩,又無甚戰功威嚴以服眾,但貴在平易近人,坦誠大氣,令人難免生出親近之心,僅此一點,已足見其賢矣!


    蔡蒙吉陪著笑了兩聲,退下不語,不過他望著正拍著腦袋,一副慚愧模樣兒的卓飛卓賢弟,不由得又有些迷惑不解,心說卓賢弟身具大才,賢名遠播,其文韜、武略、機謀、急策皆擅專,幾為完人是也……然,今日他怎地語無倫次,竟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呢?按理說這人糊塗或是不糊塗,那不該是由心來決定的麽?這就算是你一路急趕,馬背顛簸,那也該說是把心給顛亂了、顛散了才對,這又與腦子何幹……?再說了,那腦子裏麵本來就是一灘漿糊,能不糊塗麽?


    唉,想來賢弟本是一介書生,從未受過此般行軍征戰之苦,能苦熬至今,已是不易,又怎能奢求太多,唉,想當年,吾初次領兵之時,手忙腳亂的怕是還不勝他啊…...


    蔡蒙吉觀人省己,觸景生情,一時分了神,而就在此刻,突然又聽見賢弟卓飛朗聲言道:“既然諸位都在此處,那本官便將此次出兵的真實意圖如實相告,諸位將軍須守口如瓶,不得泄漏出去一星半點兒,否則的話,斬立決!”


    斬釘截鐵的語氣,再配合上冷冽逼人的眼神,登時就讓那些還在嘻嘻哈哈的將官們心神一凜,隱隱約約地開始覺得麵前這位貌似平易近人少年主帥似乎也不是真的就那麽好說話的,最起碼看這架勢就絕對不是那種什麽事兒都能忍讓的好好先生啊!


    蔡蒙吉的手下多是些混跡行伍多年的老丘八了,一見卓飛麵色一變,搬出了軍法律條來,就明白麵前的這位少年主帥是想要行那種恩威並施的禦下之策了。


    所以,聰明些的便暗中告誡自己千萬莫要去觸了人家的逆鱗,以免被人家樹立成了違反軍法的典型人物,萬一再來個殺雞儆猴,那自己豈不是冤枉的很?嘖嘖,這可算不得懦弱,君不見連那蔡總督都對這個少年俯首聽令,尊重的很,那自己還能逆了天去不成?


    而那些心眼實在些的家夥們卻又是另一種想法,他們總覺得卓飛這個毛還沒長齊的娃娃兒這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你想啊,有資格軍議的最少都是一營主官,領著一整營的兵,在軍中都是些有身份的人……所以就算是真的有人無意中傳出去幾句話,那至多也就是打兩板子完事兒唄,還說什麽斬立決,你這是在嚇唬誰呢?莫非你就不怕引起士卒嘩變不成?不過嘛,畢竟你是上官,有嚇唬人的權力,話說的雖然刺耳兒些,但咱一個耳朵進一個耳朵出也就是了,倒也犯不著去頂撞他。


    於是,在蔡蒙吉的帶領下,眾將都唯唯諾諾的應了,沒人敢跳出來唱反調。


    卓飛見狀,很是滿意,先微微沉吟了一下,這才朗聲問道:“梅州義兵總督蔡蒙吉何在?”


    “末將在此!請大人吩咐?”蔡蒙吉繃緊了身子,拱手應答。


    卓飛仔細地打量了他一眼,見自己這個結義兄長的麵上並無半點不滿委屈之色,心中亦是暗讚了對方公私分明,不會托大賣老,果然是個懂進退識大體的人。


    於是,卓飛臉色平靜地繼續說道:“蔡將軍,本官初至,還是由爾先來述說一下近日之軍情態勢為好。”


    “末將遵令!”蔡蒙吉大聲應了,又想了一下,這才說道:“迴稟大人,末將率麾下義兵本在鬆源鎮左近操演,於本月二日接獲大人的密令之後,便迅速集結,次日清晨出發,馬不停蹄,一路急趕,終於在本月十五日午後潛至此處。而這一路上為了掩飾行藏,末將隻能引軍避開官道大路,穿行於山林荒野之間,並多散斥候於外……如此這般,雖然多耗費了些時日與氣力,但想必能避過了韃虜的細作耳目,卻也值得。”


    “好!蔡將軍實是辛苦了,若此次凱旋,將軍可當首功!”卓飛狠狠地讚了一下很支持自己工作的便宜兄長,接著又隨口預支了勞動報酬,可謂是麵子裏子一起返利,也算是對蔡蒙吉投桃報李了。


    “此乃末將份內之事,實不敢居功也!”蔡蒙吉淡淡一笑,盡顯寵辱不驚的良好素質,先拱手謙遜了一下,又接著說道:“啟稟大人,前出的斥候今早已經傳迴了信兒,據說韃虜駐守在梅嶺北側的呂師夔所部因受到文帥江西攻勢的壓迫,似乎也在集結之中,恐欲圖反攻。然其部僅有三、四萬兵馬,且多為新附軍,而韃虜做為督軍的探馬赤軍也不過僅有三個上千戶而已,雖然韃虜彪悍蠻勇,戰力可觀,但若想力抗我朝督府大軍,卻無異於以卵擊石也。是以,其部欲作何圖,一時間實難判斷,須等後續訊息傳迴方知。”


    蔡蒙吉的報告卓飛還是聽的明白的,他無非就是說嶺北呂師夔所部有了異動,正在集結,一共有三,四萬人的兵力,而其中探馬赤軍,也就是真正的蒙古韃虜最多不過是三千人罷了,因為元朝沿用金朝軍製,其軍製千戶設“千夫之長”,隸屬於萬戶,按兵力分為上中下三等千戶所,設達魯花赤與千戶各一名,前者相當於監軍,地位在千戶之上。而一個上千戶所的兵力最少在七百人上,所以蔡蒙吉說三個上千戶所的探馬赤軍,那便是指有兩千一到三千蒙古韃虜的意思了。


    至於新附軍則是由蒙古收編的宋朝降軍組成,據傳蒙古滅宋,共收編了宋朝降軍百萬,其實這個不太可能,因為當時南宋末隸屬兵籍的人口不過七十萬,大部分被元軍擊潰或消滅,真正降元者估麽著至多也就二、三十萬而已。當然了,若是算上被強抓的青壯和民夫,那還真的就不知道有幾百萬人了哦……


    了解了敵軍勢力之後,卓飛心中有了數,想了想,又淡淡地說道:“文帥督府大軍整備多日,此次反攻江西,上下將士皆明死誌,而初戰得利,更是氣勢如虹。那呂師夔出自將門世家,自不會行那螳臂當車的無謂之舉,而本官與馬大公爺合議之後,覺得呂師夔恐怕會破梅關南下,或據守韶州,或迂迴轉戰閩南,襲擾督府大軍後腹,是以,使司衙門才派出大軍,駐守連平,以備支援韶州之需也。對了,廣南中路諸軍可有動作?梅關一線可有防備?”


    在座的都是老兵頭了,其實即便是卓飛不說,他們一個個也早就猜到使司衙門這般部署的用意,如今隻不過是再從卓飛的口中得到證實罷了。


    蔡明吉點了點頭,又迴答到:“大人與公爺所慮甚是,廣南中路經略安撫使趙溍趙大人想必業已料到此點,十日前便命熊飛與夏正炎為將,領兵北上禦敵,算算時日,想必眼下距梅關已不遠矣。”


    卓飛點了點頭,自言自語地嘀咕道:“好,有了防備便好,否則我這兒還真的不太好辦了……”


    蔡蒙吉麵露疑惑之色。卓飛見了,微微一笑,目光掃過場中諸將,說道:“在座的諸位都是沙場老將了,吾等此番潛隱於山中所為何事,想必諸位亦能看出一二吧?來來來,大家不妨都猜上一猜,看看誰猜的最準嘛,嗬嗬嗬……”


    眾將聞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知這位卓大人此問何意,雖說這題不難,但觀卓大人那一臉壞笑的德性,卻也沒人敢挺身搶答。再者說了,答錯了丟人,答對了又沒有啥獎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誰有閑工夫搭理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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