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八,正午時分,卓府書房。


    “師傅~~師傅~~~!”


    人未至聲先到,王挫大唿小叫地衝進書房,也不顧自己氣還沒喘勻,便嚷嚷道:“師傅,可是要去打韃子了!這迴您老可要帶上我,否則我就…我就……”


    卓飛端坐書案之後,望了一眼其他幾位徒弟,指著王挫笑罵道:“否則爾就待怎地?你們看看,這夯貨才剛被放出去了幾天的功夫,不成想他竟然都敢來要挾為師了,嘿嘿,挫兒啊挫兒,吾看爾倒是長本事了嘛。”


    李結聞言,不待王挫反映,便立刻衝出來對著王挫屁股就狠狠地踹了一腳,而且邊踹還邊笑罵道:“臭小子,見了恩師非但不行禮,且還敢出言不遜,真是找打!本師兄要待恩師好好地管教管教一下你,還不給我跪下!”


    “我這不是心急麽!咋就動手打人了呢!”王挫憤憤地抱怨了一句,不過還是趕快聽話地拜倒行禮。


    卓飛哈哈一笑,揮手說道:“行了,行了,挫兒且先起來吧,為師也不過是說笑而已。”


    王挫聞言,趕忙笑嘻嘻地一骨碌爬了起來,先和幾位師兄弟打了個招唿,接著又討著好兒地問道:“師傅,咱這迴是要去打哪兒啊!”


    卓飛一樂,在場的都是自己徒弟,於是他也不瞞著,便言道:“也罷,說說也不妨事,隻是爾等切記莫要外傳便好。咳咳,此次為師率軍出征,倒不是要去打哪兒,而是想借此機會…….”


    卓飛將此戰的目的詳細地說了一遍,又著重闡述了此戰的重大意義,順便還描繪了一下勝利地美好畫麵,總之,最後直把幾個徒弟激動的是熱血沸騰,恨不能馬上就把那呂師夔的腦袋摘下來當球踢……


    唯有李剛皺眉苦思,說道:“恩師,小徒聽聞閩地多山,龍南與南雄之間的山路堪比蜀道,若是大軍穿行,恐糧草物資難以接濟啊!”


    “剛兒所言甚是,不愧是為將之人!”卓飛點了點頭,暗說這當武官的徒弟就是想的比較多。於是,他讚了一句之後又接著說道:“嗬嗬,其實為師和馬大公爺也想到了此點,認為這穿山奇襲之軍的人數實不宜太多。所以決定待大軍出征之後,先西行經龍川,直至河源地界。稍事補給之後,再分出兩萬大軍北上連平,做出隨時支應韶州之態,以求惑敵耳目。而介時為師則親率一萬精兵分道秘往龍南縣而去,穿山而過,最後藏兵於南雄城東三十裏外的青嶂山內以伺機而動。嗯,大體便是這樣,剛兒以為如何?”


    “原來如此!”李剛恍然大悟,細一思索,又拍手說道:“恩師此計,確是精妙非常也!借山林掩護,中途分兵,想必多半能瞞過韃虜的耳目,介時則可攻敵於不備不察,一戰競得全功矣!”


    眾愛徒聽了之後,皆點頭稱善,不過小徒弟吳天想了想,又好奇地問道:“恩師,那呂師夔所部約有四、兩萬大軍,而我隻得萬餘精兵,奇襲之計雖妙,然畢竟兵力懸殊,介時一來恐殲敵不利!二來若是不能一舉擊潰強敵的話,恐遭反噬,豈不危矣?”


    “好!”卓飛讚許地點了點頭,讚道:“善用兵者,不慮勝先慮敗。天兒雖習文,然思慮細密,行事謹慎,暗合統軍之要義……嗯,看來你那些兵書沒有白讀,果然是有些心得嘛!哈哈哈哈!”


    吳天被恩師又表揚又打趣地弄得很是不好意思,麵色泛紅,撓了撓頭,正想謙虛兩句,卻聽卓飛又正色說道:“世間事,千變萬化,成事者,除多思善謀之外,還當有決斷之心方可!不然,則淪為亂思空談之輩矣……”


    “恩師所言甚是,不過……”吳天欲言又止。


    卓飛明白自己的小徒弟想說什麽,於是擺了擺手,打斷他又說道:“莫急!且待為師把話說完。方才為師所言,看似矛盾,其實不然也。嗯,爾等可知決斷之心何物乎?”


    眾徒紛紛搖頭,卓飛又言道:“都說成事在人,而謀事在天,此言雖略顯偏頗消極,但卻也不是完全地沒有道理。嗯,為師以為,唯有思謀已盡,無以複加之時,方為決斷之機也!而審時度勢,能當機立斷者,則無論成敗,皆可無愧於己心矣!”


    卓飛這段話的意思便是在說:隻有當你把所有的可能性都考慮到了的時候,才是做出最後決斷的正確時機;而能夠按著形勢,在該決斷的時候便做出決斷的人,那無論他最後能否成事,也都算是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可以無愧無悔了。


    “徒兒受教了。”幾個徒弟聞言後幡然悔悟,紛紛躬身受教。


    卓飛見徒兒們的學習態度很好,也很是滿意,又笑著說道:“天兒的顧慮是對的,為師也和馬公爺就此次奇襲到底該出兵多少做了一番考量,馬公爺本是打算與我兩萬兵力,而為師初時卻隻打算引兵五千,藏於山中,畢竟人越多就越難遮掩與給養不是?”


    “五千!”


    “這麽少人!”


    “~~~”


    恩師他老人家真是藝高人膽大啊!幾個徒弟聞言後麵麵相覷,暗自咋舌。


    卓飛得意地一笑,又說道:“爾等都隻考慮到了敵我兵力的懸殊多寡,卻忘記了正麵迎敵的可是那廣南中路經略安撫使司麾下的兵馬,和那南雄、梅嶺一線的守軍啊!


    嗬嗬,韃虜雖勇,然呂師夔麾下多是本朝降卒,其戰力鬥誌本就與我相當,就算其有韃虜督戰,或可稍逞勇力,但殺敵一千則自損八百,想必廣南中路的兵馬既便是不敵,卻也能與敵拚個兩敗俱傷,消耗一下敵軍的體力與鬥誌吧!


    至於吾等嘛……嘿嘿,吾等既是為奇襲而去的,那自然是不到時機成熟之時,便絕不會逞強出手嘍!”


    ……眾愛徒無語。


    恩師的這番解說,那言下之意明顯是在告訴大家,我們這次就是去撿便宜、摘桃子的嘛!原來恩師打得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的算盤啊!


    黑……實在是夠黑……!


    眾愛徒恍然大悟之後,皆暗自腹誹,而卓飛也能猜到他們在想些什麽,心中冷笑道:為師這點心思又算個啥!豈不知真正黑的卻是那個老不死的大馬猴……奶奶的,昨天那老家夥先用了一招拋磚引玉,害得我自以為獻了妙計,而洋洋自得;接著他又以進為退,誘導本公子幫他找到了無數個不能親自領兵出征的理由;到了後來,老家夥更是不露痕跡地將所有能帶兵出戰的人選全都給排除了之後,這才使出一招激將法,直接就把本公子給套牢了……嘖嘖,都說薑是老的辣,此話果真不假!那老馬猴處心積慮,使了好妙的一出兒連環之計呀!唉,想本公子英明一世,此次卻也不能幸免,當真是悲催至極,嗚唿….哀哉也……


    ……………………………….


    “卓公子要出征了!卓公子要出征了~~~~!”


    同是十月初八的這一天,同樣的一句話,在梅州城的無數個地方的無數幕場景裏麵無數次的重複地上演著!轉瞬之後,梅城的街頭巷尾,坊間酒肆,便無人不在議論此事。


    有人歡喜,亦有人發愁……


    ……………………….


    “小姐,我就想不通了!你說那個薄情郎何德何能,竟能一躍衝天,執掌一州!”弦雨嘟著嘴巴,很是不忿地抱怨到。


    趙清凝眼眺窗外,頭也不迴,隻是暗含幽怨的輕輕嗔道:“莫要瞎說,什麽薄情郎不薄情郎的,傳出去沒得讓人笑話……唉…….”


    見小姐麵色更加不快,紫煙也狠狠地瞪了弦雨一眼,接著又似抱怨,又似勸慰地嚷嚷道:“卓公子本是大賢,官家破格啟用也就罷了,但如今怎地好端端地又傳說要讓他領軍去出征呢!你們說說,咱這梅州城裏又不是沒有其他的武將了,怎麽就要用上他了呢!”


    “唉……”趙清凝輕歎了一口氣,幽幽言道:“怕都是上次臨江文會上的言語惹的禍吧。如今戰事危急,正是用人之際,而他又熟知韃虜的習性……驟登高位,也不一定是什麽好事啊……!”


    “小姐說的對!”弦雨猛點頭,又言道:“依我看皇上這就是先給他封個大官,收買一下,然後再派他出去打仗,這樣不就名正言順了麽!嗯,沒錯,沒錯,升官、打仗,你們看這兩件事連得這麽緊……依我看說不定皇上還下了個密詔什麽的啊!”


    紫煙瞪了一眼弦雨,卻出奇地沒有反駁她,隻是皺了皺眉頭,說道:“小姐,弦雨這話也有幾分道理。這兩天我聽外麵的人說,那個前來傳旨的小太監竟然是皇上身邊的當紅之人。你說皇上會不會是真的下了什麽密詔,遣其出征,所以才特意派了心腹的太監過來……嗯,說是拜師,其實也是可以監軍的……”


    “哦……?”趙清凝目光一滯,旋即又淡淡地說道:“不會的……若他本心不願,怕這世上也沒什麽人能逼得了他吧……”


    “小姐,你也太抬舉那個家夥了吧!”弦雨不滿地叫到,接著又嘟囔道:“那可是皇帝的密詔,他敢不接麽!”


    趙清凝迴頭望了氣鼓鼓的弦雨一眼,嫣然一笑,猶如冰雪初融,又笑罵道:“卓公子出山入世不過二十來日,便已是名聲雷動,一躍而登高位了。如此本事,豈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又豈是我能刻意抬舉的了的呢!”


    弦雨聞言,猶自不服,又嚷嚷道:“小姐,就算他是個有真本事的人物那又怎樣?正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下可好了,憑他那副小身板兒居然還想要學人家率軍出征,先不說他有沒有與敵廝殺的能耐,依我看僅那行軍之苦恐怕便不是他能捱的過去的啊……”


    “閉嘴!”紫煙狠狠地怒斥了少不更事的弦雨一句,同時生怕自家小姐憂心,於是她又趕緊安慰道:“小姐莫聽弦雨的胡言亂語,想那卓公子文韜武略俱精,就連征伐了一輩子的馬大公爺都對其讚不絕口,偶爾率軍出征又有何妨?想必以卓公子的本事定能所向披靡,凱旋而歸……”


    “誰說我胡言亂語了!”紫煙的一番好心安慰,趙清凝還沒來的及有所反應,旁邊的弦雨反倒是憤憤地大聲抗議了起來,隻聽她理直氣壯地言道:“這些話可不是我說的,昨晚我路過前院之時,就聽到好多公子們都在議論此事了,他們都說知州大人定是得罪了朝中的什麽人物,所以才會攤上個率軍出征的苦差。你們且想想,那些韃虜豈是好打的?依現如今的境況,那能據城死守就很是不錯了,竟還要去主動出擊,這簡直便是與送死無異嘛!”


    “弦雨!”紫煙大聲怒斥,恨不得立刻撲上去堵住小丫頭那沒有邊際的大嘴巴。


    而趙清凝卻雙目一亮,揮了揮手,示意紫煙稍安勿躁,又淡淡地說道:“哦,弦雨你接著說,他們還說了些什麽?”


    弦雨畢竟年少,且處在逆反期,她見自家小姐沒有生氣的跡象,便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絕非像紫煙所說的那般在胡言亂語,於是又接著說道:“還有很多人在擔心,說若是知州大人此次有個……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話,那恐怕即將成立的清議司便要立馬夭折了,所以很多公子都在商量著是不是要一起去使司衙門請命,懇請馬大公爺改派他人統兵出征……


    嗯,對了,還有就是我無意中聽到花掌櫃的丫環們閑聊,說花掌櫃自從聽了卓公子要率軍出征的這個消息之後,便閉門不出,茶飯不思,似乎還落了淚呢……”


    “竟有此事?”


    “竟有此事!”


    趙清凝和紫煙都很是有些意外,紫煙關心的是花三娘落淚的八卦,而趙清凝本是才女,心氣兒較高,思考問題的方式也與常人不同,而且在她看來,卓飛是近乎完美的,引得無數女子仰慕,那也是應當的,所以她對這些八卦倒是不以為意,反倒是很驚訝那些讀書人的反應,因為由此看來,卓公子獻策成立清議司的舉措果然是搔到了那些自命清高的文人們的癢處,否則他們又何至於要生出聚眾請命,攔門上書的心思呢!


    ……………………..


    城南,韓府。


    “小姐,卓公子已經走了。”小武站在門口很有些鬱悶地匯報著。


    韓珂坐在窗前,聞言後微微一怔,雙目變得有些黯然,接著他又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之後,便起身摘下掛在牆上的寶劍,打算到院中去舞舞,也好發泄一下自己心底深處那股子沒來由的煩悶。


    而就在她經過小武身邊的時候,隻見這小丫環又麵無表情地說道:“卓大人在臨走時還曾托我給小姐您傳封信,請小姐過目。”


    “信?什麽……信……?”韓珂心中一緊,止住腳步,猶豫地問到。


    小武仍是麵無表情將信遞給了韓珂,又冷冰冰地答道:“卓公子說是致歉信。”


    說是信,但並未套上信封,自然也沒有什麽火漆封口之類的保密措施,說白了,其實也就是一張折疊整齊的紙而已。韓珂疑惑地展開一看,數行大小不一,排布詭異的墨字登時便映入了眼簾,直教人目眩神迷,反胃欲嘔,實不忍卒睹也。


    嘶…….


    韓珂倒吸了一口涼氣,差點要質問自己的丫環小武是不是拿錯了東西,因為像這種鬼畫符般的玩意兒,若說是哪個家丁護院寫給小武用來表達愛慕的東西,那倒還說的過去。可你若走到街上,大喊一聲,說這玩意兒是卓飛卓公子,不,是當今梅州父母卓飛卓知州大人的親筆致歉信的話,那恐怕會被旁人當成誹謗生事的小人而活活地給拍死吧!文冠梅城,賢名直達天聽的卓公子的這筆字,實在是……咳咳,實在是驚天動地啊!


    韓珂強自忍住心內的驚訝,又忍著惡心開始看信的內容,隻見信上寫到:月前得遇小姐之後,卿不以飛身卑而輕,言笑無忌,援意至誠,足見卿之心純善。飛心生仰慕,視卿為摯友矣。


    飛入城之後,本當即刻應邀赴約,然惜其時尚寄人之籬下,生計未靠,不得不謀存活之法也。


    如是,且吾心亦存執念,實不欲以己落魄之身而輕吾友之望也……”


    信看到此處,韓珂總算明白了卓飛遲遲不肯登門拜訪的緣由,信裏說的很明白了,一來是因為對方入城之後,寄人籬下,不得不盡快為生計操勞忙碌;而更重要的則是對方自感身份卑微,擔心因他自己的落魄模樣兒而損了友人的名望,說白了,也就是怕給朋友丟臉的意思。其實對於這一點,韓珂也能理解,記得當時在坑村的時候,克虜哥不就是因為自己結識了落魄不堪的卓公子師徒而怫然不悅麽……嗯,這就難免卓公子對身份之別而耿耿於懷了……


    總之,韓珂終於搞明白了卓飛入城之後遲遲不肯登門造訪的緣由,也覺得對方的顧慮的確是有情可原,所以她心中的不滿也少了一些,於是又繼續往下看到:…….飛自幼隱世而居,不解人情,行止難免偏差,若有失禮之處,實非吾之本心,還望卿能諒宥則個。此非托詞,卿若不信,一觀吾獨門運筆之法便知吾所言非虛也……”


    “噗哧~~”


    韓珂忍不住地笑出聲來,暗想道:天啊!這個人字寫得這麽醜,偏偏卻還不以為恥,反倒是引以為榮,不但專門用這一缺點來反證自己的與眾不同,更離譜的是他將自己的那一筆臭字美其名曰為什麽獨門運筆之法……呃……這……這……你說他這得有多厚的臉皮才能做的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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