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塞羅那遠離城市中心的邊郊道路上,兩個少年和一個少女正騎著自行車迎著海風比賽,他們的身前是一望無際的平坦小道,左手邊是鬱鬱蔥蔥的森林,右手邊便是海天一色的地中海,在全球科技一齊迅猛發展之時,這個海邊小鎮仿佛被放置在與世隔絕的玻璃罩子裏般亙古不變,古老的樹木與房子,剝落的樹幹與殘破的磚牆,以及躲不開的潮乎青草和鹹腥的海浪氣味,空氣裏全是歲月靜好的恬靜氣息。


    少女是金發碧眼的本地人,磕磕巴巴地朝前麵兩個東方麵孔喊著中文,“不比了!不比了!我輸!”


    騎行在中間有著小麥色皮膚的男生也終於氣喘籲籲地認輸,朝遠遠衝在前麵的纖長身影喊,“梁易琛,停下,我騎不動了!”


    梁易琛發出一長串的得意大笑聲之後,一隻腳猛然踏在地上,單車後台在地麵上劃出一個漂亮的圓形後,他岔開一雙長腿站直了,挑起眉毛看向兩個手下敗將,他的臉和十幾歲時的易學佳生得幾乎是一模一樣,隻是輪廓更深一點兒,易學佳的眼窩鼻梁像柔滑的水晶,而他像是棱角分明的黑曜石。


    三個人於是推著單車往家的方向去,金發少女對梁易琛的喜歡溢於言表,為了能與他走得更近才努力學習的中文,“今天,你還可以,來我家,教我嗎?我媽媽,做了大蛋糕,你來吃。”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裏吐出詞匯,隻有在叫他的名字時候卻異常流暢,“好嗎?梁易琛。”


    “對不起啊,lris,今天我不能去你家裏。”梁易琛轉過頭去綻放出笑臉來,雖然開口是抱歉但卻藏不住語氣裏的開心,“因為周阿姨要過來,我媽媽叫我早些迴去。”


    “又是她!”lris跺了跺腳,又“啊啊”叫了兩聲,揉亂了原本就已經蓬亂的頭發。


    黑皮膚的男生於是伸手去安慰地拍了拍lris說,“你就別想了,琛琛的心裏,隻有他的那個周阿姨。”說罷,他轉過臉來好奇地看著梁易琛問,“可是,那個周阿姨距離你們家也就一個街區,平時不是每周都會過來麽?你少見她一次也沒什麽呀。”


    “就是!”lris立即附和地叫一聲,隨後看向黑皮膚的男生比出大拇指,“小明,好朋友。”


    小明擠出一個假笑,隨即低頭失落地小聲嘀咕,“誰想跟你做朋友……”


    “你覺得一周一次很多麽?她現在是華人領袖了,以後要忙的事情多得很呢,不見得能經常見麵了。”梁易琛看向遠方劃過海平麵的鳥群,向往地感慨,“你不知道她有多厲害,我感覺時間總是不夠,她身上有好多我想學習的地方……”


    “喂,我覺得你思想很危險哦,周阿姨再漂亮再耀眼,她也是阿姨。”小明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以半開玩笑半警告的語氣說,“你的阿姨遲早要結婚的,小朋友。”


    “她才不會結婚——”梁易琛著急地駁斥道,“哪裏有配得上她的人?她眼界很高的。”


    見到他竟然真的有一絲動怒,小明和lris都嚇了一跳,無辜地眨了眨眼睛。


    梁易琛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換上笑臉將剛才那一瞬給遮掩過去,“那我先迴去了,今天還會有三位貴客要來呢!”說罷,他跨上座椅,騎著自行車一溜煙的消失了。


    關於周禮諾和裕琛的故事,梁易琛很小的時候就聽媽媽反複地說過,那時候她經常抱著他說,“你要謝謝周阿姨,也要謝謝裕叔叔,因為你住的房子是他們送給你的。”


    在裕琛立下的遺囑裏,他委托代理人售出他那一套獲獎作品《太陽係》以及《月亮》,將所得到的錢償還完所有的債務之後,全部交給周禮諾。


    當律師出現在周禮諾麵前請她簽字辦手續時,她收到的是兩千多萬人民幣。


    就像他說的,這個錢足夠保證她再也不用努力了。


    然後周禮諾在西班牙買了一棟公寓用來出租,在巴塞羅那買了一棟獨立別墅用來自住,同時在隔著一條街區的地方,買了一座農場送給易學佳和梁楓。


    裕琛叔叔和周禮諾阿姨的照片一直擺在家裏的顯眼位置,所以梁易琛對他們的相貌已經很熟悉了,但是第一次見到周禮諾時,還是被她的美貌給震撼到,媽媽總是把她誇得天花亂墜,在以前,梁易琛並沒有當迴事兒,聽說她滿世界地跑商貿,隻在他剛出生的時候,為了照料他的媽媽而在西班牙呆了一陣子。


    那年的梁易琛十二歲,當時三十七歲的周禮諾終於決定要迴到西班牙定居了,一大早,易學佳就激動得滿屋子亂躥,好像她才是十二歲的小孩子,而梁易琛則百無聊賴地站在客廳玩著vr遊戲,聽見易學佳從玄關裏走進來叫道,“別玩了,周阿姨來了,快,快摘了你那個傻透了的頭盔,來打個招唿!”


    他磨磨蹭蹭地摘下頭盔,告別了立體環繞的4d遊戲世界,迴到了枯燥乏味的日常裏,一扭臉,在見到周禮諾那瞬間,隻覺得一種介於魔幻與真實的現實世界感被幾番折疊又打開,洶湧地襲擊了他。


    秀發如瀑,白膚勝雪的周禮諾穿著素雅的過膝長裙,裙擺下能見到一條纖細的腿,以及一條陶瓷質感的義肢,因此她走路時會有輕微的起伏,但是她昂首挺胸的驕傲姿態,足夠說服人們,她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輕盈地起舞。


    “你好,梁易琛。”她向他打招唿,笑起來的時候,和他熟悉的照片不一樣,照片上的她是一個被禁錮在平麵裏的無聊美女,活生生的她,就像是從雲裏抬頭的月亮。


    那個裕琛和自己的媽媽為什麽會以命愛她,梁易琛在這一刻終於懂得了。


    還未騎到家門口,一台能載八人的農用大卡車從身後無聲地靠了上來,梁易琛迴首一看,停在原地,招了招手喊,“爸爸!”


    梁楓將車靠路邊停下,從車窗裏伸出手衝兒子做出“上來”的手勢,於是梁易琛把單車放在堆滿了一籃藍各色鮮花的車兜裏,再繞到前麵拉開車門,坐進去,見到了何子萱和柯鴆飛,還有他們的女兒柯丘吟。


    “哦喲,叔叔,阿姨!你們這就到了?”梁易琛興奮地搓了搓手,繼而衝柯丘吟亮出手掌道,“小柯老師,好久不見!”


    十八歲的柯丘吟,穿得好像馬上要開演唱會一般浮誇,她抬手與他擊掌之後,抬腳踹了一下他說,“叫姐姐,垃圾。”


    梁易琛委屈地抱緊自己,“幹嘛?幹嘛?這麽久沒見,開口就罵我。”


    何子萱和柯鴆飛一左一右,得意洋洋地以雙手環抱著柯丘吟說,“因為我們家小小柯,考上劍橋了。”


    梁易琛一怔,鼓起掌來,“切,難怪了,瞧瞧你這小人得誌的嘴臉。”


    “易琛……”梁楓充滿擔憂的低沉嗓音從駕駛座飄了過來。


    “我知道了啦!”梁易琛心虛地大叫,眾人哄笑起來。


    梁家的房子很大,開進花園之後還要繞兩道彎,把車停進了已經停著三台車的車庫,梁楓下了車問柯鴆飛,“帶來了嗎?”


    “一通好找。”柯鴆飛從懷裏掏出一把石子,一共六個,歲月沒有在上麵留下痕跡,上麵的刻痕都透著昨日的新鮮。


    梁易琛見到了周禮諾的跑車,撒開腳邊朝屋裏跑邊喊,“周阿姨!”


    柯鴆飛看著十七歲男生的背影,嘖嘖感歎道,“諾諾的魔力……不減當年啊……”


    “什麽啊,畢竟是易學佳的基因啊。”何子萱翻個白眼,一笑,“命犯周禮諾。”


    除了售出的那兩套之外,裕琛在世上還留下了一件作品,也注明了送給周禮諾,此刻正靜靜地擺放在易學佳的工作間裏,那是一棵半人高的樹形雕塑,一條金毛犬用大尾巴繞著樹在轉圈,樹枝上停著一隻鳥兒,正低頭看著試圖爬上樹的小兔子,一輪月亮懸在樹上,一顆呈星星模樣的小鑽石貼在了月牙尾巴上。


    在雕塑下方的底座處有一個抽屜,打開來可以看見裏麵有一層淺淺的圓形小坑,大家很快就琢磨出來,有六顆小石子正好能放在裏麵,果不其然,這會兒,終於團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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