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皖軍地界,接連的魯東省正是直軍地界,謝澹如雖然不好貿然帶兵去找倪東風要人,但卻是早早便帶人等在徐州城。


    因為,按照他跟張鼎雲和某事的竹桃的約定,他們會安全帶著廖婉玗來到徐州城。


    可他在城裏生生等了好幾日,也不見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並且,他還嚐試過聯絡張鼎雲,結果發現,早前留下的聯絡方式,一直也沒有迴應。


    他怕他們和廖婉玗雙雙遇到危險抽不出身,正耐不住打算親自帶人去找倪東風要人的時候,整日裏輪班等在車站的人終於報了消息迴來。


    謝澹如欣喜若亂,親自驅車前往徐州火車站,見到廖婉玗全須全尾地走出來,激動地跑過去將她抱個滿懷。


    原來,廖婉玗跟著竹桃和錢二起初走的還算順利,他們到了蚌城車站後雖然遇到了盤查,但並不十分嚴格。


    可車子不知出了什麽毛病,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停了許久,一車的人被困住,卻也沒個人出來說明情況,幾個小時過去後,就有些不耐煩的人吵吵嚷嚷,矛盾漸漸生起來,這才有個不知道什麽身份的人出來說是車子壞了。


    謝澹如聽著廖婉玗的話,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看,等到她說完了,兩人一時間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


    “你在……還好嗎?”


    廖婉玗不想把事情說的太過驚心動魄,故而換了一副開玩笑似的語氣,“挺好的,倪東風待我們不壞,又總要擺出一副紳士的做派。做什麽之前總要問問,征得同意才會有動作。”


    她把被困的事情講的輕飄飄,仿佛倪東風真是什麽正人君子似得,有仿佛她不過是去友人處遊玩了幾日歸來,一切都並沒有什麽值得抱怨與哭訴的。


    車子從車站到謝澹如臨時住處原本不過十幾分鍾,因為剛下過雨路麵有許多水坑,那汽車兵怕顛了督軍和剛接到的小姐,車速不快,卻很穩。


    “出發前我讓人燒了水,你先收拾收拾。”謝澹如扶著廖婉玗的手,將人帶下車來,門口站崗的四個小兵見到長官迴來齊刷刷地敬了個禮,那聲音喊的震天響,原本是為了顯氣勢,現在卻生生嚇得廖婉玗一哆嗦。


    謝澹如正牽著她,感覺到之後改有左手去攬住她的肩膀,同時還輕輕地拍了兩下,安撫道,“沒事了,如今已經在我的地盤了。”


    廖婉玗抿著唇,臉色不大好地連吸了幾口氣,末了給自己找了個話題,分散注意力,“你去東北,沒有受傷吧?”


    謝澹如攬著她跨過門檻往院子裏走,“我沒有受傷,隻是子俊受傷了。”


    廖婉玗見過黃彥之,對那個年輕人有幾分印象,“傷的嚴重嗎?”


    謝澹如覺得此刻不適合講這個話題,將她送到西屋門口後便催著她梳洗,“你先好好洗個熱水澡,換身幹淨衣裳,這些事情,等會慢慢講給你也不遲。”


    廖婉玗在三等車廂裏坐的一身汗,細聞覺得自己還有一股子鴨屎味,聽謝澹如這樣說,也不再拖延,跟著等在西屋門口的一個大丫頭進了屋,等到她洗好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一個鍾頭又過了半刻鍾之後了。


    她的頭發雖然不長,但因為比較厚而十分難幹,那丫頭幫她擦了半天,也還是潮乎乎的,但餐廳裏八仙桌上熱乎乎地飯菜正一道一道地送上來,謝澹如擔心等會飯菜涼了,再熱不好吃,派了個丫頭來催。


    “好了好了,就出來!”


    剛才伺候她沐浴的丫頭名叫黛子,是謝澹如臨時落腳借用的宅子裏的家生丫頭,這邊不必上海,還保持著許多傳統的老習慣,大戶人家裏家生子很多,都還是又身契在主人手中的。


    廖婉玗從黛子手裏接過毛巾,自己有互換擦了兩下,“方才真是謝謝你。”


    黛子看著年紀不小,又挽了發,顯然是成過親的,她微微一笑,露出一對麵窩來,“小姐客氣了,能伺候小姐是黛子的福氣。”


    廖婉玗站起身來,正想叫她不要“小姐小姐”的叫,叫她名字就好,可話還沒開口,門外的丫頭又敲了一遍門。


    廖婉玗知道謝澹如這是等急了,打開門閂後拉開木門,一遍擦著還未幹的頭發,一遍跟著來敲門的丫頭往飯廳走。


    這家的八仙桌平日裏能做個七八口人,一張桌擺十幾個菜輕輕鬆鬆,可這會隻擺了兩張木繡墩,卻堆了一桌子的菜。


    廖婉玗一看那菜色,沒等謝澹如說話,她就已經先笑了,“怎麽準備了這麽多東西,我們兩個根本吃不完啊?”說道著她想起自打車站上車後就沒見到竹桃和錢二,“竹桃和錢二呢,不一起來嗎?”


    謝澹如站起身來,繞過半張桌子走到對麵的廖婉玗身邊,推著她做到雕花鏤空的繡墩上,拿過她手裏的毛巾,無比自然地繼續幫她擦起頭發來,“我給他們另外安排了別的住處,等到過兩天安排他們水路迴上海。”


    廖婉玗不大好意思叫他擦頭發,歪著腦袋躲了兩下,最後都被他按著肩膀正了迴來,“濕著頭發吹了風,以後老了要頭痛的。我阿娘年輕的時候就不注意,現在老了,總是偏頭痛,藥吃了一副又一副,苦得要命。”


    謝澹如總覺得廖婉玗還憋著一股勁,仿佛是提著氣並沒有放鬆下來,所以他閉著蚌城的事情不再問,隻是閑聊些別的。


    “可你總晃我腦袋我也不能吃飯啊?”


    “哦……”謝澹如停下手,將毛巾疊著丟到一旁,“那先吃飯。”他走迴自己的位置做好,對著門口喊了句“關門”,理解邊有人將敞開著的對開木門給關了個嚴實。


    “現在行了,沒風,先吃飯。”


    廖婉玗也不知道謝澹如從哪裏請來的廚子,一桌子菜全是鷺州菜色口味,她吃了幾口後嗓子眼就被梗住了,含著一口菜埋頭看飯碗,忍了又忍的眼淚還是落下來。


    這口味她到上海後再也沒嚐到過,此時嚼在口中,對比起之前的遭遇,不免想起生母尤小妹來。


    她的生母並不是什麽大家閨秀,隻是廖家一個洗腳婢,因為姿容出眾,廖湛山才抬做了妾室,所以,尤小妹不但會做許多粗活,甚至也做的一手好菜飯。


    廖湛山還在的時候,白秀珍雖然不待見他們母子三人,單薄聽不曾明著為難,甚至還允許他們私開小廚房。


    每天吃著尤小妹親手做的飯菜,那真是他們姐弟最開心的時候。


    謝澹如見到她哭,並不勸,他覺得遇到那樣大的事情她需要哭一哭,一個人不能總端著,他最近見過她的次數雖然不多,卻總覺得她仿佛接人待物都隔著一層紗似的,雖然客氣周到,但總歸不太像她從前的樣子。


    她那時候跟他見麵總是很不順眼的,兩個人少不得要拌嘴,後來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再見的時候,謝澹如就總覺得她少了些許的人氣。


    廖婉玗始終埋著頭,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飯碗裏,漸漸在青花白地的瓷碗中形成了淺淺一小窪,謝澹如站起身來,從褲口袋掏出一方帕子,走到廖婉玗身邊將她手中的飯碗拿走,換成幹淨細軟的帕子。


    然後他伸手攬住她,將她圈在懷裏,一下接一下地輕輕拍著。


    廖婉玗自打記事起就被阿娘教育著要乖巧聽話,所以她自幼便很少大哭大鬧,有印象的大哭除去尤小妹被害的時候,和從無邊無際的大海裏爬上荒島陸地那次,就是師傅唐亭歐去世時。


    但這些時候謝澹如都沒有在場,他自從被家人送到北方之後,每一次見到廖婉玗,都是一派的禮貌與客氣。


    那副模樣雖然看著也不錯,可謝澹如卻覺得怎麽都不如他在廖湛山生日也是忌日那一天初初看見她時來的驚豔又生動。


    “你哭大聲些無妨,這會院子裏應當沒人。”


    廖婉玗被他這句話氣笑了,抬手錘了他胳膊一下,“你不是人啊?”


    謝澹如手上動作沒停,仍舊輕輕地拍著,“也不知道誰,罵我是條狗。”


    這話廖婉玗記得自己卻是說過,但又想不起是什麽場景下講得,所以她幹脆拒不承認,“反正不是我。”


    謝澹如並不同她爭論,隨她不承認,“是我對不起你,我不知道你要到天津來,若是我早些發現,興許不會讓你被困多日。”


    廖婉玗推開他後抬著頭看他,“你什麽時候從東北迴來的?你說子俊受傷了,你是半點傷也沒有嗎?”


    謝澹如搖搖頭,“我都是些皮外的小傷,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但是子俊……我們當時彈盡糧絕,藥品也沒有了,根本沒有手術的條件,他的手受傷後沒有得到妥善處理,他又扛著不肯說,迴到天津後……已經不能留了。”


    “不能留?”廖婉玗想了一下黃彥之要被截掉一隻手,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抹去臉上的殘淚,吸了吸鼻子,“我這次帶了些西藥來,也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謝澹如聽說她好不容易逃出來,還不忘將西藥也帶出來,心疼地又伸手抱住她,輕輕歎了一口氣,“不論你要照顧多少人,你的弟弟也好,你的工人們也好,但是,我希望你能給我一個機會照顧你。”


    他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手上力道緊了緊,“你不知道我聽到消息的時候有多害怕。我在東北遇見日本人的時候都不怕,可我聽見你被扣在蚌城,我接電話的手都在抖。我擔心你害怕,我擔心你被欺負,我擔心……”


    謝澹如的後頭哽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才繼續說道,“從前沒有講給你是我不對,我不想後悔,不想遺憾,所以,小婉……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後,讓我照顧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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