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東風不像黃彥之是接替自己老爹拿到的軍權,他的出身並不算好,沒有殷實家境,也沒上過軍校學堂。


    所以,四十出頭的他在管理部隊的時候隻信奉兩點,一是錢,一是槍。


    聽話的,那大家和和氣氣,我給你軍費你聽我管理,不聽話的,倪東風也不在意,畢竟還有那麽多肯定話也肯為他拿槍打仗的。


    這種心態後來從部隊裏延續到他的後院,二十幾年間來來迴迴有過的女人沒有五十也有三十,聽話的,不論如今喜歡還是不喜歡,月錢總是沒有少,食住也安排的不錯。


    至於那些個不聽話的,則全都是“出了遠門”再沒有迴來過。


    他這兩日閑下來的時候想起廖婉玗,一時間說不好她是聽話的,還是不聽話的。


    所以,這天早飯時,就忍不住多看了她好幾眼。


    他平日裏也看,但不會一個每隔三五秒就要瞧上一眼,所以,要說廖婉玗完全沒發覺,那可除非是瞎了。


    可就算明知道倪東風在看她,在摸不透這人想幹嘛前,廖婉玗也還是決定不搭話。


    他埋著頭,默默地喝完一碗粥,吃掉一隻小肉包後,便客客氣氣地說了一句“我吃好了,督軍慢用”正要起身離開,便被倪東風給叫住了。


    “小婉……”


    倪東風打從昨日起,也不知道抽了什麽風,不叫她婉玗改叫小婉,導致廖婉玗每次聽來都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督軍還有什麽吩咐?”她停下動作,站在桌子邊上看著倪東風。


    倪東風這樣的“洋派紳士”自然是連早餐也慣用西式的,他放下手中刀叉,盯著廖婉玗眼睛看了好幾秒,見她神情坦蕩,似乎不像是有意不肯“聽話”,就覺得她應當是對男女情事尚未開竅,並未理解自己所作所為的種種深意。


    “晚上俱樂部放電影,飯後我們一起去?”


    廖婉玗下意識搖頭拒絕,見倪東風神情冷了兩分,隻好解釋道,“雖然不曉得晚上放什麽片子,但電影我平日裏是極其喜歡看的。在家也常同朋友……或師兄去劇院觀看。晚上就在俱樂部方我當然是想去的,但這幾日後院做工程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灰塵,整日裏鼻塞頭痛,實在沒有精神。”


    倪東風難得聽見廖婉玗對他講這樣長的一大段話,歸納後總結出兩點自己關心的事情,一是她閉塞頭痛,二則是跟朋友和師兄常看電影。


    “你跟你師兄關係很好?”倪東風決定先不提請醫生的事情,因為他覺得,一旦提起醫生來,另外一個他好奇的問題,興許就要錯過提問的機會了。


    “是,師父在的時候師兄對我就很好,後來師傅不在了產業分給我們二人,師兄不爭不搶,仍舊還是幫助我。”


    她其實並沒有跟師兄看過電影,但她方才也說不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講,反正猶豫過後,話就那樣說出來了。


    解釋之後,倪東風並未在追問,而是提起叫軍醫早些來,頭痛這種事情可大可小,早些看了求個安心。


    廖婉玗沒反對,想著枝鳳昨日中飯過後跟她傳迴來的話,想著等那軍醫來了,她在假裝的嚴重些,反正那是個西醫,下診斷需要拍拍愛克司光之類的東西,那玩意倪公館肯定是沒有,說不定她就能有機會被送到醫院去。


    按照張鼎雲的計劃,他希望廖婉玗能夠帶著倪東風離開公館,最好是去個醫院、戲院、劇院這種人又多又雜的地方,方便他們兵分兩路,將人同時帶出來。


    方才倪東風提起看電影的時候,廖婉玗搖頭的原因,正是因為不想去俱樂部。那裏有便裝的暗哨,她聽周芝萍無意間提起過,這才繼而講出鼻塞頭痛的話來。


    得了倪東風的命令,軍醫到的很快,廖婉玗跟她接觸了這麽些天,也隻是知道這人姓孫,人人都叫他孫醫官,再多的,她在孫醫官口中問不出來,枝鳳在倪家其他人那邊也打聽不到。


    “聽督軍說廖小姐頭痛?”孫醫官拿出聽診器來,說了句“失禮”,便隔著她身上薄薄的旗袍仔細認真地聽起來。


    “還有其他症狀嗎?”孫醫官聽了十來秒,側著頭看廖婉玗。


    “鼻塞,還覺得鼻塞。”


    孫醫生收起聽診器,明白了似地點點頭,“想來是因為唿吸不暢,導致的頭痛,問題不大。”


    廖婉玗一聽見問題不大,趕快又補了一句,“我還心慌的很。”


    “心慌?”孫醫官把原本已經收好的聽診器再次拿出來,他方才聽心音的時候,頻率和聲音都很正常啊?奇怪……


    廖婉玗不懂醫學知識,此刻的症狀全是信口胡說的,她忐忑地看著孫醫官,生怕對方再說“問題不大”。


    對於麵前的這位小姐,孫醫官是不敢怠慢的,所以他微微蹙著眉頭仔仔細細地聽了半天,把行醫將近二十年的經驗都迴憶了一遍,心裏頭確實覺得廖婉玗心髒沒什麽問題。


    可他不想打包票,也不敢打包票,畢竟心病這東西古怪的很,有些毛病,不犯病的時候,半點蹤跡也尋不到,所以,他衡量再三,決定去跟倪東風反應一下,最好還是將廖婉玗送到有大型檢查儀器的縣醫院去檢查檢查。


    倪東風這人也是不通醫理的,聽見跟了他許多年的孫醫官都建議去醫院檢查一番,自然不疑有他,趕忙叫副官跟醫院那邊通了電話,叫人準備接待。


    廖婉玗的頭一步成功了,第二步,則是要在枝鳳和小巧之中,帶一個人出去,她覺得這事情應當不困難。


    畢竟,不論是做什麽檢查,她總還是需要身邊有一個人跟著,就算倪東風也一道去醫院,總不可能寸步不離地跟著她們。


    而留下來的另一個人,則負責去馬上通知張鼎雲,兩路同時盡快尋找合適的機會。


    去醫院的車子很快備好,廖婉玗在枝鳳和小巧間猶豫了一下,決定帶著小巧去醫院。


    枝鳳與公館裏的仆人們更熟悉,長走動,行動起來不大容易引人注意,畢竟,公館裏的警衛很多,稍有異常,她們就走不出去了。


    至於醫院那種地方人多嘈雜,國人洋人都有,患病的無心他顧,陪床的也要仔細伺候,小巧一對鴛鴦眼,沒有那麽顯眼也興許根本就不會有人關注。


    去醫院的路上,廖婉玗一麵假裝頭痛不已,一麵用右手捂著心頭,她將頭埋得低低的,生怕倪東風看出什麽破綻來。


    此地的醫院雖然有些設備,但跟上海或天津比不得,就連醫生也不過統共父子兩個人,聽說倪東風帶著患者來了,都跑到醫院門口迎接。


    年紀長些的看起來跟得有五十出頭,他身邊站著個年輕些的,廖婉玗隻是匆匆一瞥,連樣貌都沒看清楚。


    “太太何處不舒服?”他們不曉得廖婉玗跟倪東風的關係,隻見到督軍似乎十分焦急,想當然以為麵前的漂亮小姐是督軍新寵。


    按理說這個思路也不算有錯,隻可惜,廖婉玗本人可並沒有打算跟倪東風再有什麽更進一步的關係,但是,此時此刻,她聽見那年長些的醫生這樣講,並沒有急於否認。


    她心裏頭始終提醒自己,她是個身體不舒服的病人,除了疼痛,眼下對任何事情都是無暇顧及的。


    見廖婉玗沒有否認,倪東風心裏頭別提多麽高興,他忽然感謝起廖婉玗這場沒頭沒尾的病來。


    “到底是個什麽毛病?”


    倪東風跟醫生講話的時候習慣性板起麵孔來,那醫生看的一愣,連連說要先做兩樣檢查。


    抽血化驗這種事情,倪東風自然是方便跟著的,所以,機會一直到去拍攝胸部的愛克司光,才算是終於來了。


    這種機器由於有些輻射,出去病人外,最好是都不要跟著進去,但小巧表示自己實在放心不下,不過賤命一條,並不怕什麽輻射不輻射的,強烈要求要跟進去。


    兩個醫生這時候誰也不敢說話,均是心有靈犀地看著倪東風,等他開口吩咐。


    輻射這種對身體有傷害的事情,倪東風是當然不會去的,但他瞧著廖婉玗坐在醫生推來的輪椅上似乎十分難受的樣子,最終還是允許了小巧跟著她進去。


    對於大多數的男人來講,憐貧惜弱是他們骨子裏頭就帶著的情節,所以,廖婉玗鬧了這麽一出病來,倪東風著急之餘,也就記不得要貫徹嚴密的看護,以防逃走。


    再說,公館裏還有辛小月和枝鳳,說難聽點那就是人質,他確實是不怕廖婉玗跑走的。


    他算是看透了她的性子,就是打算利用她有情義這點來限製她。


    畢竟,若是要跑,早前她跟周芝萍獨自去俱樂部時也並不是沒有機會,所以,倪東風想當然地認為,廖婉玗一是病者,想來沒有精力逃跑,二來也是公館裏還有兩個舍不下的人,心裏頭也就放鬆了警惕。


    而他這種心理,恰是張鼎雲所預料到的,也恰是廖婉玗所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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