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棄抵抗的通電寥寥數百字,選用了最文明的方式闡述著南方政|府的態度。他們再次闡明自己秉持國際友好以及共同繁榮的理念,希望遠在東北的日本友人能夠與當地人民和諧共處。


    並且,在文末明確指出,要求東北各地政|府和駐軍,放棄抵抗,暫不撤退。


    從東北與日軍交戰至今,南方方麵從未撥發過一分糧餉與槍彈,早前答應謝澹如的援軍也遲遲沒有動作,加上現在的友好通電,顯然是有意犧牲所有東北駐軍。


    電文一出,國內各界一片嘩然,主戰人士更是公開在報紙上發表筆伐南方政|府的文章,文章聲稱南方與日本政|府再次簽訂條約的日子隻怕不遠,到時候,整個東北,應當都會變成日倭的囊中物。


    政客們為了一己私欲,爾虞我詐中堂而皇之地至領土與將士百姓的生命與不顧,實在枉為人。


    由於電報機的故障問題,謝澹如和黃彥之並沒有第一時間收到電文內容,他們在通化一麵修整一麵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等到小分隊迴來的時候,已經是電文公開後的第四天。


    麵對這樣一個暫不撤退又要放棄抵抗的命令,謝澹如是拒絕接受的。但他是來支援黃彥之的,所以,究竟如何抉擇,黃彥之的態度很重要。


    隨身攜帶的香煙早就抽光了,黃彥之手中夾著的是一根自己卷的煙,煙葉還是路過某地時跟老鄉買的。


    他一口又一口沉默地吸著卷煙,很快,他跟謝澹如的臨時帳篷裏就被淡淡的煙霧籠罩了。


    “我拒絕執行這樣的命令。”黃彥之負氣,如果現在就放棄抵抗,那跟投降有什麽差別?他要怎麽跟犧牲的弟兄們交代?


    謝澹如垂著眼,目光定在帳篷的一個角落裏,“如果拒絕執行命令,那麽,往後我們麵對的情況會比現在更糟糕。不但日軍是我們的敵人,或許那些執行命令的我方部隊也會變成我們的敵人。”


    到時候不隻是物資補給,一旦南邊又跟日本人簽訂了什麽條約,那麽等待他們的也許是違抗軍令甚至是叛國罪。


    想到這裏謝澹如嗤笑了一聲,放棄抵抗的人高高在上地生活在安全區,麵對危險時要做的僅僅是撤離,而他們這樣冒著生命危險,為保護國土和人民戰鬥在第一線的人卻可能麵臨著叛國的罪名。


    這仿佛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黃彥之在卷煙燒手之前將其丟在了地上,之後他站起身來狠狠地踩上去,“撤吧。按照我對他的了解,他是不會冒風險的。”


    謝澹如知道黃彥之口中的他是誰,也知道整個東北的幾十萬軍隊實際上大部分還是掌握在黃彥之父親手中,所以,如果那邊幾十萬人都選擇放棄抵抗,他們這幾萬人究竟如何選擇,在大勢上並不重要。


    盲目選擇不撤退的繼續抵抗,不過是製造不必要的犧牲罷了。


    “那你怎麽辦?”他可以選擇迴到直隸,畢竟那裏有他的大部分兵力,但眼下的情況看來,就算黃彥之選擇撤退,首要的也是跟東北軍大部隊迴合。


    “我需要想想。”


    就在黃彥之決定想想的這天夜裏,日軍飛機再一次飛過通化縣城上空,隻是這次並不是進行空隙轟炸,而是趁著夜色,投下了近萬分花花綠綠的宣傳紙。


    其言詞隻虛偽,無不透露出日方對於此次南方當局命令的讚許,仿佛隻有跟著天皇的腳步,才能實現大東亞共同繁榮。


    並且,就在宣傳紙的最後,日方宣稱給所有東北駐軍和各地政|府五天時間,徹底執行放棄抵抗政策,五日之後,日本軍將全麵接收哈爾濱、吉林、盛京、錦州等重要城市的軍政管理。


    接管後,任何形式的抵抗,都將遭到日方無情剿滅。


    錦州府與直隸有很大一片的交界區域,謝澹如看到宣傳紙後蹙了眉頭,他從不認為那些日本人會滿足於東北三省,按照目前的情勢來看,他確實不能被拖在東北,不然,人家開始對直隸動手動腳的時候,他甚至不能在最快的時候做出應對。


    放棄東北的人不是他或者黃彥之,他們也都清楚這片土地上生活著許多普普通通的人民,那些人祖祖輩輩都在這裏,頭頂著青天,腳踏著黑土,雖然冬季寒冷但食物充足,雖然地處偏遠,但也快樂自由。


    眼下,在駐軍撤退之後,等待他們的究竟是什麽樣的生活,謝澹如不敢想象。


    根據黃彥之告訴他的消息,早前日方就在東北建立了所謂的“石井部隊”,對外宣稱研究防疫疾病和飲用水淨化,造福東北地區民眾生活,但實際上,這支部隊更多時候隻是用抓獲的當地人來進行細菌實驗。


    更有無聊之人,為了驗證人體在寒冷天氣下的耐寒程度,將人淋濕後關到令下三四十度的室外,隻為了觀察記錄死亡過程和死亡時間。


    現在,留在這裏無處可去的東北人民,將要麵臨的隻會是更加可怕的未來。


    ###


    喬敏芝在接到貫徹和平宗旨,避免衝突的命令送到謝宅的時候,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她自幼在練兵營裏長大,非常清楚這個命令頒布後謝澹如將要麵對的是什麽局麵。放棄抵抗可能會被遺臭萬年,堅持抵抗又不過是徒增犧牲。


    他不過是黃家的援軍,比這其他幾支除了電文慰問之外毫無作為的軍隊付出太多了。她替謝澹如覺得有些冤枉,這不該是他得到的結局。


    電話響起的時候喬敏芝已經在地上坐了幾十分鍾,屋子裏氣氛壓抑的很,誰都不敢上去跟她搭話,更別說扶她起來了。


    管家小跑著接通了客廳的電話機,聽到對麵是廖婉玗後長出了一口氣,“夫人,是廖婉玗廖小姐。”


    喬敏芝仿佛聽不見似得,她姿勢變都沒變過,管家又小心翼翼地叫了倆聲,她才木訥地動了下頭,並且伸出手來。


    “有消息嗎?”


    喬敏芝無聲地搖搖頭,後來可能是想起電話機那邊的人並不能看到,才又補了一句“沒有”。


    電話兩端默契地保持著沉默,誰都沒有提起關於放棄抵抗的那則電文,幾分鍾後廖婉玗輕輕咳嗽了一聲,“你要保重身體,我想……他過不了幾日就能迴來了。”


    喬敏芝眨了眨眼睛沒說話,就在廖婉玗準備掛斷電話的時候,她才忽然開口了,“我一直都布喜歡你。”


    電話那頭的廖婉玗沉默著,站在喬敏芝身邊的管家倒是很有眼力見地帶著屋子裏的人魚貫而出。


    “但比起討厭你,更多的應當是嫉妒。我跟他成親的時候,是高興過一陣子的。人嘛,妒人之能,幸人之失,我不怕承認。”喬敏芝講話慢悠悠的,仿佛每一個字都十分消耗她的力氣,“但事情並不是那個樣子的,愈是時間長了,我愈是知道我們不可能。”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勸他不要去的時候,你想的卻是要尊重他的選擇。你瞧,我們完全不同。”


    廖婉玗張了張嘴,選擇打斷她的話,“如果沒有謝霄,你想過你要怎麽生活嗎?”


    “我沒想過。因為我一直都以為,沒有這個人,我是活不了的。”


    廖婉玗聽她這話忍不住蹙眉。


    “但後來我發現不是的。你知道嗎?昨天夜裏我睡不著的時候,就在想,如果他留在東北沒有迴來,我要去哪裏。生出這個想法的時候我自己也愣住了,因為在我的意識裏,我首先並沒有要等他,其次也不是想我原來以為的那個樣子,如果他不在了也跟著去死。”


    喬敏芝空著的左手抓著電話機身,因為用力過大指尖泛白,“然後我就發現,他跟我小時候得不到的玩具沒有什麽差別,我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愛他。”


    廖婉玗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些什麽,再說,她認為喬敏芝隻是單方麵想要說出一些話來,並沒有真的要她有什麽迴應。


    “所以我就想,我是不是應該長大了。雖然我一直以為我爹死的時候我就已經長大了。可後來經曆了這些事情之後,我覺得我還是什麽都不懂。”喬敏芝頓了頓,“而我唯一看的懂的事情,我又並不想去麵對。”


    廖婉玗不明白她說的事情究竟是什麽,也不敢妄加揣測,“有時候,不去麵對也並不是膽小或者沒有勇氣。”


    電話那端的喬敏芝像是聽了一個笑話,她的聲音隔著千裏傳到廖婉玗的耳朵裏,人聲都有些失真。等到喬敏芝笑夠了停下來的時候,電話裏傳來幾聲“刺啦刺啦”的雜音,雜音過去之後,廖婉玗隻聽到她的後半句話。


    她說,“……見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到天津來。”


    廖婉玗疑惑地“嗯”了一聲,“剛才線路不好,我沒有聽清。你能再說一遍嗎?”


    喬敏芝隔著電話輕笑了一聲,之後又緊接著是一個長歎,“沒什麽,我隻是希望你能到天津來一趟。不論他是不是能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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