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船隻已經恢複正常行駛的消息,廖婉玗終於鬆了一口氣。


    “師兄,沒有人受傷吧?貨物呢,有沒有損失?”


    張鼎雲麵上也是一派欣喜輕鬆的樣子,但心裏卻是既然相反地充滿了疑惑與不安,“聽說隻有輕傷,貨物被搶走了一些,不過沒關係,損失並不是很大。”


    話音剛落,張鼎雲辦公室的外線電話響起來,他看了一眼廖婉玗,拿起話筒,廖婉玗就聽見他對著電話“嗯”了一聲,表示知道了,很快便掛不斷。


    “師兄,又有什麽消息嗎?”


    “沒有,是別的事情。”張鼎雲張口就來,借口說的半點也不猶豫。


    徐州的人撲了個空,車上根本沒有謝澹如,隻有幾個他手下警衛團的士兵,動了毫無意義。


    整件事情,直至此刻,才終於被他串聯起來。


    船上莫名其妙奪迴的控製權,想必就是謝澹如本人的傑作。他根本就是沒有完全信任他,所以,才化名便裝上了船。


    貨物,是他們自己一路押送迴去的。


    他盯著廖婉玗看了幾秒鍾,想要從她臉上確認這件事情,她是否提前知道。


    “師兄?”廖婉玗被他看的莫名其妙,“怎麽了,還有什麽事情?”她下意識就覺得是不是還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隻是張鼎雲沒有告訴她。


    張鼎雲搖搖頭,微微笑了一下,一貫的溫潤,“沒事,你快迴去吧,後麵的事情我來處理。”


    廖婉玗也沒有多問,因為她知道,若是謝澹如的那批貨出了問題,張鼎雲是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她的。現在他提都沒提,就證明那些東西,安然無事。


    “那就辛苦師兄了,我迴去跟師傅說,也好叫他老人家不要擔心。”


    張鼎雲看著廖婉玗走出辦公室的背影,說不上心裏是個什麽滋味。


    他這人心思深沉,算計起人和事來很少有失手的時候,這次他的人分明是看著謝澹如一行人上的車,也就完全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


    手指輕輕地在辦公桌上敲了敲,十來聲之後,他拿起內線電話叫來一個人。


    既然謝澹如的種種職權全是拜夫人喬敏芝所賜,那麽,隻要他失去了這一切,也就再不會掀起什麽風浪了。


    他實在有些看不慣,他利用自己師妹的樣子。


    太難看。


    這邊的張鼎雲做足了師兄的姿態,護小雞似得操心著廖婉玗的事情,而廖婉玗本人,此時才剛剛迴到唐家。


    唐亭歐得的是肺病,湯藥和西藥都吃過,然而效果都不怎麽好。咳嗽起來有時候一日裏隻能睡兩三個鍾頭,人很熬的很難受。


    廖婉玗站在床邊上,就連唿吸都不由自主就輕慢起來,講話的語調,也是低低的,柔柔的。


    她將船隻脫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學了一遍,老頭捂著帕子,是不是咳嗽著點點頭。


    他因為睡的少,眼周是咖啡色的,原本就偏瘦的一個人,現在兩頰已經凹陷下去。說是一層皮包著一把骨頭也不為過。


    “有你師兄打理,我倒是不擔心的。”他常常咳嗽,嗓子已經咳破了,講起話來聲音啞啞的。


    “師父,等到過幾天,這邊沒什麽事情了,我想迴鷺州去,您要不要跟我一起?”


    落葉歸根,唐亭歐不是沒有想過。林克己實在唯一親近些的血緣關係,他早就動了想要迴到鷺州的心思。


    但……


    唐亭歐連著悶咳了好幾聲,停下後順了順氣息,才緩慢地擺擺手,“你想迴去的原因,老頭我是知道的。我前些日子跟他通過電話,多多少少聽說了。”


    廖婉玗沒否認,她抿了抿唇,有些猶豫不決,“師父,您覺得我這樣做對嗎?”


    唐亭歐看了一眼床頭邊櫃子上的杯子,廖婉玗眼疾手快地幫他遞了過來,唐亭歐喝了一點川貝水潤喉,才有緩慢地開口,“不管你想要做什麽,人有個目標終究是好的。隻要,別去傷害無辜的人。”


    他抬眼看了看廖婉玗,輕輕地歎了口氣,“其實,你並不時候做個生意人。你跟你師兄,完全是兩種人。如果以後有一天,你遇到一個合得來的好人,不必在意自梳不自梳的。”


    廖婉玗聽到他這話怔了一下,隨即莞爾,“在沒有比師父對我更好的人了,我才不要離開師父。等我把心願了了,我就陪著師父。我還有好些東西沒學呢!”


    唐亭歐幹瘦的,布滿皺紋的臉笑了一下,他伸手拍了拍徒弟的手,“別怕,不論師傅在不在,他和你師兄,我都會交代好的。”


    這仿佛遺言似得話,叫廖婉玗忍不住紅了眼圈,她反手拉住唐亭歐幹瘦的手,“師父,您別這麽想。我還能陪您好幾十年呢,您一輩子那麽多的經驗,都得慢慢教給我。”


    唐亭歐這次沒有在說什麽,隻是靠著床頭軟墊子閉上了眼睛,他因為夜裏誰的少,一旦犯起困來,非常快就會睡著。


    但是,相應的,隻要一咳嗽,也許隻能睡三五分鍾也未可知。


    屋子裏靜悄悄地,隻傳來唐亭歐均勻綿長的唿吸聲,廖婉玗不想打擾他難得的睡眠,一時間竟是不敢動了。


    人不敢動,腦子卻還靈活著,她先是想了一下自己若是離開上海迴鷺州去,有什麽事情是需要提前交代的。想完這事情有開始思考要帶點什麽東西給林家澍,畢竟,上次打電話迴去,她聽說,小澍已經搬迴家裏住了。


    她們那麽久沒有見麵,想想就很開心。


    廖婉玗微微翹著嘴角,可那笑容,並沒有保持幾秒鍾。


    她覺得自己在動搖,她的心態,與在孤島時候的決絕完全不同。


    人一旦按一下來,確實容易懈怠。她明明那時候每一日都想著,若能活著出去一定要白秀珍和甄顧等人收到懲罰。


    現在為什麽又偶爾還是會升起想要算了的心情呢?


    不應該計較嗎?


    還是她自己也害怕那個猜想被驗證呢?


    如果白秀珍給弟弟下毒的事情能夠被證實,那麽是不是也可以明確的知道謝澹如的母親有沒有參與呢?


    她想起自己在謝澹如假死期間幫他送迴家的禮物,想著那個女人難過的眼淚,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她是一個那樣歹毒的人。


    不是沒想過不要在意的,也不是沒想過要將她和謝澹如分開來看做兩個完全沒有關係的人。


    但是,怎麽能夠真的沒有關係呢?就算她跟謝澹如沒有什麽可能,她也仍舊還是希望,他的母親,跟自己父母的死,毫無關係。


    放在膝蓋上的手攥成拳頭,廖婉玗搖搖頭,將所有的想法都從腦海裏清除。


    她不必顧忌這麽多,她已經死過一次,難道重活還要為了別人考慮嗎?比起擔心她要如何麵對謝澹如,她更想知道的,是真相。


    四日後,懷著這樣的心裏,廖婉玗踏上了從上海迴鷺州的客船。


    辛小月第一次出遠門,放好行李就跑出了客艙,她站在甲板上對著碼頭岸邊的人胡亂地揮手,有那麽一瞬間,廖婉玗覺得這個場麵很熟悉。


    “小婉,等會我們出發了,真的能看見海鳥嗎?”


    辛小月年紀比廖婉玗大,本來她自認是個丫頭,要叫廖婉玗做“小姐”,可她出身書寓,這麽一叫,廖婉玗就想起含香館的姑娘們,說什麽也不準辛小月這樣叫自己。


    在說辛小月現在是自由人,她們之間不是主仆,誰也不比誰高一等或者低一等,最後一商量,互相都叫名字就好了。


    “你腳才好些,按理說不應該叫你長途跋涉地陪著我。”


    辛小月能跟著出遠門做海船,高興還來不及,聽她說這話扶著欄杆抬起一隻腳來,“沒關係的。你瞧,我適應的挺好。現在走路也快了。”


    廖婉玗看著她不在纏足的腳,微微一笑,“等到了鷺州,我帶你去看海。我們鷺州的沙,跟上海是不一樣的。”


    辛小月小腳裹了十幾年,現在雖然是放開了,但那骨頭卻已經定型了,好在她適應的不錯,廖婉玗也舍得花錢給她定做合腳的鞋子,這次出門還不嫌棄她走得慢,願意帶著她,著實叫她高興。


    她低頭看著岸邊的人,想著等到自己從學校畢業,一定要好好工作,一輩子死心塌地地跟著廖婉玗。


    “我不想看海,也不在乎沙子是不是一樣的。我隻是,想看看你生活過的地方。”


    廖婉玗輕輕地“嗯”了一聲,嚴重有光轉瞬即逝,“我小時候生活過的地方並沒有什麽叫我留戀的。”她想起自己跪在海卵石路上找南珠,想起被絆倒在花園裏摔破手,“我懂點事情,有記憶開始,就生活的小心翼翼。大約還沒有你過的快樂。”


    “我聽說,有錢人家的小姐少爺們不是都會早早定親嗎?你那時候在家裏,難道沒有合意的人選嗎?”


    “怎麽想起問這個?”


    辛小月並沒有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有什麽不妥,“我聽張先生說過,他在家裏原本是有個未過門的妻子的。後來他跑了,家裏頭才無奈退了婚。”


    廖婉玗莞爾,“這事情我都不知道。我隻曉得師兄不愛做官,才從家裏跑出來,沒想到還連帶著逃婚。”


    辛小月聽了她這話哈哈大笑,“所以啊,你是不是也逃婚了?”


    汽笛聲連鳴了兩聲,辛小月隻看見廖婉玗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聽清楚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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