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澹如心裏麵有個猜想,但他又覺得鄭佩蘭不像是這樣的人,他們在北平的時候見過一麵,她對他就是普通朋友一般,既沒有想要在結親的意思,也沒有怪他鬧得他們兩家人隻能悔婚的意思。


    小士兵本來跟在他後麵走,眼看到門口的時候有跑了兩步,趕在他前頭將門又開大了點,謝澹如前腳邁出門去,一抬頭,就瞧見黃包車上探頭探腦的喬敏芝。


    她從保定來,要到上海去轉做海輪船,但上海的天氣依舊比鷺州冷些,她穿了一套厚妮子的西裝衣褲,雖然是男人的款式,但剪裁上是做過改動的,反而將身材襯托的十分不錯。


    她看見謝澹如“哎呀”了一聲,從黃包車上跳下來,三兩步撲倒他身上,“你可算出來了,這裏的天氣真是熱死人了。你瞧!”她扯著自己的襯衫領口給謝澹如看,“都出汗了。”


    這位活祖宗怎麽就突然來了,謝澹如不得而知,但這其中少不得是馬甫華應允的,監視他與否倒是不重要,他就是覺得她太麻煩了。


    喬敏芝的行李很多,多到除了她自己乘坐的那輛黃包車外,後頭還跟著兩輛是隻放行李箱子的,謝澹如微微蹙著眉,看了一眼她的東西,對著身後一揮手,立時便有人上來給喬敏芝搬行李。


    廖婉玗這會已經吃完了,從餐廳裏出來就見陸陸續續有人往客廳裏搬行李,她雖然好奇,但看了一眼落地的西洋鍾,瞧著時間要到了,又實在不便停留。


    於是,這一天早上,謝家有人來,有人走。因為喬敏芝的到來,謝澹如甚至連個單獨同廖婉玗說話的功夫都沒有。


    他站在大門口,眼看載著廖婉玗的車子開走,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對付這位半點也不見外的喬小姐。


    喬敏芝沒想到他家裏居然還住了個年輕女孩子,很顯然,這個女孩子是要走的,不論她來不來,她應該也都是要走的,但她側目看了一眼謝澹如,忽然就不滿意起來,“那是誰啊?”


    謝澹如也不看她,轉身往迴走,喬敏芝小跑著跟在他身後,鍥而不舍,“我爹還說你一個人不容易,叫我來看看你,我要給他派電報,我要迴家去!”


    他猛然間停住腳步,喬敏芝的重心卻是來不及收,結結實實撞到謝澹如的胸膛上被金屬扣子劃了一下,她伸手去摸自己有些疼的左側臉頰,抹下一撇血色來。


    喬敏芝因為小時候常在軍營裏混,其實並不嬌氣,但對於女孩子來說,傷在臉上可就是另外一迴事了。


    她驚恐地看著謝澹如,講話都不利落了,“出血……”喬敏芝的手一直在指著自己的傷口位置,“我……我是不是破相了?啊,破相了?”


    謝澹如比她高,這會貓腰低頭去看她臉頰上的傷口,手在軍裝褲子口袋裏掏了一下,才想起手帕給廖婉玗了,她沒還,他也不記得要,於是手又收了迴來,拉著喬敏芝的胳膊大步往屋裏走,一邊走還一邊吩咐人去請大夫。


    馮誌清是個很懂看顏色的人,謝澹如拉著喬敏芝才進屋,他已經抱著醫藥箱從樓上跑下來了,“旅座,小姐。”


    謝澹如是不打算伸手的,他看了馮誌清一眼,眼珠子一動,意思表達的很明顯,馮誌清開醫藥箱的手滯了一下,硬著頭皮剪下一塊幹淨的細綿布,給喬敏芝清理傷口。


    傷口又細又小,喬敏芝對著西洋鏡看了半天,打了一下馮誌清伸來的手,自己接過沾了藥水的細棉布,小心翼翼地又擦了兩下,“剛到這裏就受傷了,你說,我是不是八字跟這地方不合啊?”


    謝澹如背對著她,剛點了一根煙,他吸了一口,側頭徐徐吐出斷斷續續的煙氣,不像是在吸煙,倒像是在玩,“那我給你訂船票。”


    “不要不要!”喬敏芝舉著手裏的鏡子和棉布兩步走到謝澹如麵前,“你急著趕我走是因為她嗎?”


    謝澹如不愛同她談論廖婉玗,並不接話,喬敏芝等了一會不見他迴答,自己又換了個話題,“我不管,反正我不走的。”她轉頭去看馮誌清,“小馮,我要住在他隔壁的房間。”


    馮誌清聞言看了一眼謝澹如,見他沒什麽反應,又看一眼二樓的方向,他在心裏麵盤算著,廖婉玗走了,謝澹如就肯定要搬迴自己的房間,那他現在住的,就可以給喬敏芝住了,“是,小姐,我這就叫人去收拾。”


    小芝送廖婉玗走後,就在屋子裏收拾房間,鋪好了謝澹如的床單,就見馮誌清愁眉苦臉地跑來進來,“小芝姐,隔壁的房間也麻煩您都整理下。”


    本來也是要收拾的,小芝點點頭,想起自己送廖婉玗出去時看見的小姑娘,拉著馮誌清打聽,“真是他夫人?”


    小芝可沒忘了門口站崗的小士兵進來時是怎麽匯報的,可她瞧著謝澹如對這個自稱“夫人”的小姑娘態度並不熱切,想著這事不免要同薑知荷匯報,此刻正好拉著馮誌清問問清楚。


    馮誌清撓撓頭,“嘿嘿”笑了兩聲,“那啥,我們司令倒是有這個意思,但我聽說旅座拒絕了,至於小姐怎麽想,哎呀……”他搓搓手,“這不是挺明顯的?”


    ###


    廖婉玗看著麵前桌上五顏六色的香皂盒樣品,覺得自己有點眼花,正好古永愖到辦公室來取文件,被她眼疾手快地給攔住,“古經理,盒子設計出來了,您也幫著看兩眼?”


    古永愖看著桌上的厚紙板,隻見上麵印的花花綠綠,“你要用這種東西包香皂?”


    廖婉玗拿起一個已經剪裁好也貼好形狀的空盒子,遞到古永愖麵前,“我是覺得瓷盒子會增加成本,隻要我們儲存的時候注意防潮,厚紙板也應該可以的。現在洋胰子將近一塊錢一塊,包裝是一層有一層,都加到客人身上去了。”


    古永愖接過盒子擺弄了一下,又用手敲了敲紙板,最後還拿起桌上還沒裁開的紙板片彎了彎,“這也確實是個辦法,許多人家本來也有能放胰子的地方,並不是非得要盒子。但是……”他對這樣單薄的包裝,還是有顧慮,“鷺州多陰雨,一旦潮濕,可能就會融化變形,這些問題你都要考慮好。”


    “您說的問題我也考慮了,晚上我就帶幾塊咱們自己生產的香皂樣品,裝好盒子找個最潮濕的地方放幾天,我還打算在找快華立公司的香皂,和咱們的同時泡在水裏,也實驗實驗。”


    古永愖覺得她想的還挺細致,想起陳淑仁前幾天同他說的話,“你最近跟陳先生相處的還好吧?”


    想起陳淑仁,廖婉玗就覺得頭疼,她苦惱地歎了一口氣,“陳先生還是不大信任我,時不時就提醒我雖然是新時代了,但是作為女性還是要相夫教子,拋頭露麵實在是不大好。”


    古永愖輕笑了一聲,“倒也真像是他說的話。”廖婉玗登報自梳這件事情,當時幫林克己調查的是顧誠岩,所以他並不知道這件事情,順口就問了一句:“廖經理家中沒許人家嗎?”他問完也覺得自己唐突了,再想到林克己晦暗不明的態度,更覺失言。


    “我和陳先生看法很不一樣,如今都在說民主,談平等,不隻是讀書識字,我想生活上的一切事情應當都是可以民主、平等的。”


    廖婉玗並沒有迴答他那個問題,古永愖也就當從未提起過,兩個人又對包裝盒的設計和色彩交換了下意見,就又個忙個的去了。


    製藥廠年前就已經開工了,招工的時候很是熱鬧了一番,那邊的事情雖然不歸廖婉玗管理,但招工的時候,她還是去了,為的就是想看看古永愖是怎麽招工的。


    廖婉玗這兩天已經不怎麽去生產間,一來是陳淑仁不願意看見她,二來那邊的技術已經熟悉了,她還有很多別的事情要做。


    她對這次機會很珍惜,對成本和其他花銷也很在意,畢竟,她這邊現在花掉的每一分錢,都是製藥廠的盈利補貼來的。


    她現在,急於擺脫這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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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克己並不知道她這一日要迴去,所以也就沒有車子來接她,從工廠出來的時候,廖婉玗一手提著行李箱,一手提著竹籃子,她站在門口等了好一會,才等到一輛空著的黃包車。


    上車報了地址,她便閉目養神,那車夫因為勞作了一天渾身都是汗津津的,一股子汗味被風吹過來,熏的廖婉玗睜了眼睛,她在竹籃子裏挑揀了一下,拿出一塊紫羅蘭香的藕荷色長方形香皂來,想著一會要送給這個車夫大哥試試。


    車夫沒想到自己拉了一位客人不但能收到車費,還能收到洋胰子,很是感激,廖婉玗指著他手裏的香皂囑咐道,“大哥,這不是洋貨,是我們自己生產的。我送給你,但也不是白送你,你今日迴家一定用一用,洗麵或者洗衣裳都行。明日,就到你接我的地方,在來找我,就跟我說說你覺得好用不好用。”


    車夫連聲應是,保證晚上一定會跟家裏的婆娘都用用,臨走的時候忽然又停下來,詢問廖婉玗的姓名,廖婉玗報了一個姓氏,那車夫大哥好一陣點頭,裂著嘴笑嗬嗬就跑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廖婉玗忍不住歎了口氣,她一定要做又好用有便宜的香皂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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