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澹如看著鏡子,停下刮胡子的手,在心裏對自己提出了一個問題,他怕什麽?


    他去殺齊繼仁的時候都沒有害怕過,為什麽一聽林克己說廖婉玗失蹤了第一個感覺是害怕?


    他平日裏幾乎想不起廖婉玗來,這樣一個普通朋友,怎麽還能叫他害怕呢?


    謝澹如煩躁的三兩下刮好胡須,也不管被自己下巴附近被劃出的一個小傷口,幾下將身上的衣服都拖幹淨,“嘩啦”一聲坐到浴缸裏。


    他閉著眼靠著白瓷的浴缸,熱水叫他漸漸放鬆起來,閉著的眼珠動了幾下,身子一沉,謝澹如整個人都劃進了水中。


    他憋著氣沉在水裏,忽然想起遠在保定的喬敏芝,又唿一下從水中坐起身來,大口唿吸。


    ###


    香川綠的皮鞋鞋跟一下一下地磕在刷了紅油漆的木地板上,她身後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低著頭,時不時才偷偷瞄她兩眼。


    “我不是,特意交代你要小心嗎?為什麽還會抓錯人?”


    沙發上的男人頭更低了,聲音也有些唯唯諾諾的,“我當時……”


    香川綠一抬手打斷了他的話,“白先生,你不用解釋,我聽說,當時你又喝多了。”


    白嘉錢緊張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想到自己因為賭錢同香川綠借的十幾萬塊,更加心虛,“我沒有……我明明跟他們說清楚了,我就是撒泡尿的功夫……他們,就抓錯了。”


    香川綠微微側頭,陽光從窗外照進來,反倒顯得她沒有被光照的這半邊臉異常的陰鷙,“我現在不想追究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麽,錯誤已經造成了,想辦法彌補才有用。我們要的是林家澍,現在一定打草驚蛇了。”


    白嘉錢兩步走到香川綠身邊,諂媚地說,“這個廖婉玗,原本是廖家的五小姐,我曾經跟她打過交道,落魄了,想必不會有人注意她,我們,我們不如直接做掉,葉落的幹淨。”


    香川綠用日文說了一句什麽,白嘉錢聽不懂,但也感覺不是好話,十有八九是在罵他。


    “她從林家出來,而且,我聽說,她在林家住了許久,怎麽可能沒有人注意到?”


    白嘉錢這會急於給自己開脫,已經開始胡說了,“她就是林家的一個家庭教師,教……教林家澍鋼琴和畫畫,就算不見了,林克己也不會在意的,還請香川小姐放心。”


    香川綠眼中充滿懷疑,她盯著白嘉錢看了好一會,見他的目光堅定並沒有半分躲閃,以為他說的是實話,正想叫他自己去負責處理好,房間的門就被敲響了。


    門外的人很急,也不等香川綠叫進,就打開門衝了進來,白嘉錢看著這個日本浪人嘰裏咕嚕說了一堆話後香川綠的臉色愈來愈不好看,心裏頭七上八下的。


    香川綠聽完日本浪人的話,狠狠地瞪了白嘉錢一眼,“你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她揚起手一巴掌打在白嘉錢臉上,不明所以的白嘉錢咬咬牙,半個字也沒敢說。


    “人被救走了,林家一定開始警覺,我們再也沒有下手的機會了。”


    聽到廖婉玗被救走,白嘉錢心裏麵有點奇怪,他實在想不出這麽個落魄的丫頭,誰能出手救她。畢竟,上一次在出麵救他的謝澹如可是早就死了,總不能再詐屍還魂吧?


    “林克己把人救走了?”


    香川綠眉頭緊鎖,“不是他,不過也是我們的老熟人了,當初殺害了我們的商會會長,假死脫身,如今做了鷺州的鎮守使,大搖大擺地迴來了。”


    鷺州新來了一位鎮守使白嘉錢是知道的,但謝澹如假死的事情,他可是第一次聽說,他驚出一身白毛汗,心裏頭剛還想過謝澹如,現在居然真的就“詐屍”了。


    “那……現在怎麽辦?”


    香川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怎麽辦?那個丫頭一定聽到我們講話了,但鷺州的日本人這麽多,你要你不繼續愚蠢下去,總不至於查到我們身上。”


    白嘉錢想想也是,畢竟,綁架廖婉玗是一個沒頭沒尾的意外,想必林克己或者是將她救出來的謝澹如都一定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後麵的事情隻要他小心一些,應該還是有機會的。


    “白先生,你應該不會忘記吧,我們的約定。”


    白嘉錢口中稱是,連連點頭,“香川小姐的恩惠我永世不忘,這件事情,我一定會盡力的。”


    香川綠對他的答案不太滿意,蹙了眉頭,“不是盡力,為了天皇,要拚命。”


    白嘉錢扯出一張諂媚的笑臉,香川綠講什麽他都說好,等待他從房間裏出來後,腳步匆匆地離開這棟日本人開的洋行之後,臉上的表情一瞬間就陰沉下來。


    他也知道自己當初是種了日本人的計,可賭錢欠債是真,將房子和女兒賣掉也是真,若不是香川綠出麵借了他十三萬,他此時此刻大約已經是家破人亡。


    如今有把柄抓在人家手裏,他也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錯抓廖婉玗的事情是他故意為之,畢竟他並不敢真的得罪林克己,但他實在沒有想到,謝澹如居然沒有死,不但沒有死,還做了鷺州鎮守使,更加叫人以外的,居然是他又一次出麵救了廖婉玗。


    白嘉錢心裏麵盤算著自己下一步究竟要怎麽走,毫無目的地走在路上,遠遠聽到了一陣搖骰子的聲音,忍不住吞了口水。


    骰子們再骰盅裏被搖晃起來,嘩啦嘩啦地響動著,一聲一聲,都好像是一隻小貓爪子一般,撓在他的心頭,叫他手癢的很。


    他輕輕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站在賭場門口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一推門走了進去。


    ###


    謝澹如從浴室裏出來,正在穿褲子,就聽見門外馮誌清報告,說是林克己來給廖婉玗送衣裳,已經到了。


    他在櫃子裏取了一件幹淨妥帖的新襯衫,慢條斯理地係扣子,最後將襯衫下擺塞進軍裝褲的褲腰內,把皮帶係好,又去浴室對著鏡子照了照,看到下巴上細小的一道傷口,也沒在意。


    謝澹如這邊是棟新宅,比早前在明霞厝的私宅要大上許多,但沒什麽仆人,裏裏外外站的都是他帶進城的警衛團團員。


    這些個小兵不知道林克己是誰,骨子裏對平民也不大看得起,甚至連杯茶水都沒給林克己上,簡直是將他曬在客廳裏,但他也不介意,還能自得地參觀謝澹如的私宅。


    這套房子林克己早前來過,原本是一個英國商人的宅子,他曾受邀在這裏參加過那位商人的酒會,沒想到現在變成了謝澹如的私宅。


    “林先生,怎麽好麻煩你親自從來。”謝澹如從二樓緩步走下來,居高臨下,低垂著眼眸,他其實觀察林克己又幾分鍾了,隻是這會才出聲。


    林克己本來俯身正在觀察一台西洋鍾,這會聽見謝澹如的話,轉身抬頭看向二樓。


    “不麻煩,婉玗醒了嗎?”


    謝澹如搖搖頭,“婉妹還在睡。”


    他其實從來沒這麽叫過廖婉玗,但聽見林克己對廖婉玗稱唿的挺熟絡,忽然順口就說了。


    林克己點點頭,目光看向桌上放著的一直牛皮皮箱,“那裏是她的衣裳,我瞧著你這也沒什麽能伺候的人,等會再派兩個丫頭和一個廚娘過來照顧她。”


    林克己不是同他商量,謝澹如也清楚自己這裏裏外外都是男人,對於照顧廖婉玗來說確實不大方便,故而也不拒絕。


    謝澹如此時已經走到一樓,他自顧自地坐在沙發上,順手拿起身旁的一本書,並不看,隻是把玩。


    林克己看著那本書有點眼熟,“謝旅長看《persuasion》?”這本書林克己家中也有,但小說題材他並不感興趣,是買給林家澍看的。


    謝澹如唇角微微上揚了一下,手裏的書從頭之外翻動了一遍,“不看,是她上次落在我房間的。”


    這個她是誰,大家都明白,不過林克己聽完這話也隻是輕笑一下,“我就說,上次跟我借的書,怎麽還沒還給我。”


    書是林克己的,這樣謝澹如立刻就失去了想繼續翻動的欲望,他“啪”的一聲將書本有丟迴沙發上,站起身來,“林先生此時應該很忙吧,我也不多留了。”


    林克己現在當然還是有事忙的,畢竟他懷疑對方要綁的人是林家澍,廖婉玗不過是個意外罷了。


    雖然林家澍同他並不親近,但到底是他在這世界上唯一的骨肉,何況他對這個女兒始終心懷歉疚,此刻既然廖婉玗已經安全,他關注的重點,就已經不應該再是廖婉玗了。


    謝澹如就算不提醒他,他也還是分得清主次的。


    站在樓門口,謝澹如平靜地看著林克己的車子離開,忽然聽見留在二樓廖婉玗房間伺候的那個丫頭小來從房間裏匆匆忙忙地跑到走廊上,對著他喊“醒了,醒了。”


    聽到這話,謝澹如轉身往樓上跑,他腿長,一步就是三級台階,四五步就到了廖婉玗門口。


    伺候廖婉玗的這個大丫頭小來,也是前幾天馮誌清才從人牙子手裏買來的,本來安排她洗洗衣裳,忽然廖婉玗就來了,於是家中唯一的女眷也隻能由唯一的丫頭來伺候。


    她跟在謝澹如身後小跑著進了屋,等到床邊的時候有點懵,看著廖婉玗熟睡的樣子,委委屈屈地說:“剛剛……確實醒了啊!”


    謝澹如本來提著一口氣跑上來,這會見廖婉玗閉著眼睛,睡得似乎並不安穩,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你們都先出去吧。”


    馮誌清和小來依言先後出了房間,最後是馮誌清關的門,關門前他還忍不住抻著脖子往裏看。


    小來初到謝宅,跟主家不熟,不敢問東問西,於是隻能拉著這幾天接觸最多的馮誌清問。“裏麵的小姐跟先生是什麽關係啊?”


    馮誌清年紀不大,也是個孩子,好奇心很重,但他在部隊裏磨煉好幾年了,嚼長官舌頭的事情是絕對不做的,於是立刻板起臉來,“做好你的事情,不要亂打聽。”


    小來討了個沒趣,也不敢多問,但她不能走遠,要時刻準備著聽吩咐,於是就在走廊上晃來晃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聽見謝澹如在房間裏喊了一聲“來人”。


    小來匆忙開門跑進去,隻見謝澹如懷裏抱著廖婉玗,廖婉玗口中有血,衣襟和被子上也有,就連謝澹如的襯衫前襟也沾了好大一塊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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